第二百十七章
時光如梭,光陰似箭,轉眼間又是四年多過去了。
這幾年在晉安帝主持朝政下,大乾日異月新、海晏河清、國泰民安, 一片欣欣向榮之景象。
而隨著皇後一年一年的獨寵下去,漸漸的似乎所有人都習慣了。就好像一件事,它明明不合常理, 可當它出現時就是那樣,無論外力怎麼幹涉,它還是那樣。久了, 大家就覺得它本就是該那樣的。
其實晉安帝一次在早朝上議事時,說的並非是沒有道理。歷朝歷代關於皇儲之爭總是能引起一片腥風皿雨, 緻使朝廷不穩,社稷動盪,並非萬民之福。而太子天資卓越,無論德行還是學識都出類拔萃,廣置後宮、皇嗣繁茂又如何,他不想讓舊事重演。
這舊事自然指的是現惠王幼時,惠王當年被封太子之初,也是讓人驚豔絕才,可惜隻是一閃即逝。這其中少不了是外人捧出來的,但也不得不否認是因為扯後腿的太多。
而廣置後宮說白了不過是為了綿延皇嗣, 既然覺得兒子多了不好,後宮自然不用添置,沒得被人說是昏君一流。
朕如今已有三子,足矣。
自此再無人敢提此事,往小裡說可以是操多了閒心,往大裡可以說是意圖不軌。當然,少不了會有一兩隻小魚小蝦跳出來建議晉安帝廣置後宮,可晉安帝置之不理,又沒有其他人附議,隻能自討沒趣。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後宮的柳嬪娘娘沒了,乃是病逝。這件事在前朝連個水花都沒有泛起,甚至沒有人提過。
隻有徐貴人那陣子一直鬧騰不休,說是皇後陰毒竟然將柳嬪害了。這話僅限在她住的宮裡流傳,因為這事徐貴人被徹底幽禁了起來,是晉安帝下了口諭。
對此,瑤娘覺得很冤枉,可她並沒有解釋什麼。
曾經她很不解柳嬪為何緻力於和徐貴人作對,甚至自打入宮之後便對自己諸多討好,並壞了徐貴人不少邀寵的好事,後來她才知柳嬪一直沒放棄想出宮的念頭。
這是一種心照不宣,後來在經過晉安帝的默許下,柳嬪便病逝了。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京城非常遙遠的一座南方小城裡,則多了一對年輕的夫妻。
……
日子還在不停的繼續著,今日乃是太上皇七十大壽。
早在幾月之前晉安帝便吩咐下面開始操辦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也算是皇家難得一見的大喜事。
紫禁城裡燈火通明了一夜,俱是為了提前準備明日宮宴上一應事務。當年太上皇六十大壽之時的盛況,恐怕這一次將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陣子瑤娘都快忙瘋了,感覺自打去年年節開始,就沒閒下來過。好不容易忙過了年節,又忙上元節,稀稀拉拉到了二月,還沒歇口氣兒又開始要準備太上皇萬壽。
雖然這幾年裡,瑤娘也沒少操辦大小宮宴,但像這般宏大的場面還是第一次,所以分外有壓力。
幸好這一日終於到了!
天還沒亮,瑤娘和晉安帝就起了。洗漱之時瑤娘便在問身邊宮女,幾位皇子公主起了沒,讓人去看看。
小寶過了八歲便搬去了乾西五所,與之一同的還有二寶。本來小寶作為太子是應該住在東宮的,為了遷就二寶,索性把東宮安置在一旁。
反正太子住在哪兒,哪兒就是東宮。
至於三寶和四寶,則還是同瑤娘一起住在坤寧宮。不過三寶也快挪宮了,隻剩了四寶就她一個女孩兒,卻是不知該如何安置,所以說女兒少了也發愁。
這邊瑤娘和晉安帝剛從寢殿出來,小寶就帶著二寶來了。
外面天還黑著,前面讓小太監們掌著燈,前呼後擁的兩人走了進來。
小寶穿一身太子常服,剛過十歲生日的他,頗有一番太子的威儀。不過這威儀卻經不起細看,認真看就會發現這所謂的威儀除了讓小寶更可愛,別無他用。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十歲他還未退下嬰兒肥,白皙的小臉還是肉肉的。哪怕他學著晉安帝那樣繃著臉,蹙著眉心,可還是給人一種小人兒裝大人的感覺。
尤其他那遺傳自瑤娘微微有些上翹的唇珠,也漏了他的底兒。
小寶渾身上下也就嘴長得最像瑤娘,偏偏這樣的唇形生在瑤娘身上是嫵媚多嬌,生在他臉上就成了微微帶笑,闔宮上下誰人不說太子平易近人。其實那都是誤會,小寶如今也就隻能寄望自己再長大些,多增些威嚴才好。
他身邊跟著二寶,比起身條細長纖瘦的小寶,二寶簡直不像是一個爹娘生的。才不過八歲的他,已經比十歲的小寶還高,不光高,塊頭兒也大,沒白瞎他小時候那麼能吃。
「小三小四還沒起?」給瑤娘和晉安帝行禮後,小寶如此問道。
瑤娘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軟軟糯糯的女孩兒聲音就在小寶身後響起了:「誰說我沒起啊,我早就起了,是三哥他賴床。」
就見一個年約五歲左右的女孩兒走了進來,她身穿大紅交領柿蒂窠通袖襕短襖,下穿寶藍底兒金色鳳紋襕裙,頭上紮著雙髻。她生了一張胖乎乎的桃心臉,一雙遺傳自瑤娘的大大杏眼,嘴角有個梨渦,一笑起來那梨渦隱隱乍現,說不出的可愛和俏皮。
她身後不遠處,跟著一個身穿大紅柿蒂窠過肩通袖襕曳撒的小童。兩人的衣裳花紋都一樣,卻是一個是短襖,一個是曳撒。小童從眉眼看去和晉安帝十分相像,白皙俊秀,卻是精神萎靡,邊走邊打哈欠,好像昨晚一夜沒睡也似。
他正是四寶的雙胞胎哥哥,三寶趙鈺。
「大哥,都不知道三哥最討厭了,我叫他半天都不起來。」四寶撲到小寶面前,扯著他衣袖道。明明這小丫頭正在行那告狀之事,偏偏她嗓音軟糯,又生得雪白可愛,是任誰都生不出厭惡之心。
「明明是你叫我太早,我都算好了,寅時三刻起正好,偏偏你要鬧我。」三寶一臉無奈。
「好了好了,快來用早膳。今兒父皇母後的事還多著,小四兒你跟著大哥,不準四處搗蛋。」
「我沒有搗蛋過,從來沒有搗蛋過呀。」四寶一臉委屈的無辜,眨巴著大眼睛。
「好好好,你沒有搗蛋,也不知是誰前兒才把皇爺爺魚缸裡的魚給抓出來餵花花,又是誰把皇爺爺的翠鳥給放了。」瑤娘臉上帶笑,口氣卻全是無奈。
「那不是我,都是三哥幹的。」
從小到大都在背黑鍋的三寶已經習慣了,習慣到他隻是瞅了四寶一眼,就淡定地吃著自己面前的粥。
「你什麼事都往小三子頭上栽,你看小三子理你不?」說話的是二寶,他咧著嘴笑。
四寶本是正打算坐下吃早膳,這下也不吃了,委屈地跺跺腳,就往晉安帝身邊去了。
「父皇,你看二哥他欺負我。」
小嘴兒嘟了起來,小胖臉也皺了,大大的杏眼裡淚光乍現,臉上隻差寫上四個字,我很委屈。
二寶冤枉道:「我可沒欺負你,我就說了句……」『實話』兩個字在晉安帝淡淡的目光撇來後,消失在二寶嘴裡。
同時還有一道目光,正是二寶身邊的小寶,小寶笑著揶揄:「小四兒才多大,你多大了?」眼中有著警告的意味。
二寶並不懷疑如果他再繼續說下去,不光父皇會好好教會他做人,大哥也會。而大哥看似溫雅斯文,實際上那都是假的,他打起人來可疼了,關鍵他還打不贏他!
明明他比他吃了那麼多的飯!
「娘——」二寶也不是沒有殺手鐧的。
一直袖手旁觀的瑤娘失笑道:「瞧瞧你這麼大了,還好意思跟娘撒嬌?」
四寶在旁邊落井下石:「羞羞臉,二哥撒嬌羞羞臉。」
二寶簡直悲憤至極,他撒個嬌怎麼了,不能因為他個子大就不讓他撒嬌。
瑤娘轉頭去訓四寶:「瞧瞧你,又欺負你二哥。快吃飯,不準嬌氣,今兒是你皇爺爺的大好日子,你不是有東西送給皇爺爺?可別給忘了。」
提起這茬,四寶當即被轉移了注意力,嘴裡嘰嘰喳喳開始說她給太上皇準備了什麼壽禮,這壽禮皇爺爺肯定會喜歡之類的話。
太上皇當然會喜歡,四寶送他根草,他都喜歡。鬍子不知被拔下了多少根,也沒見太上皇皺下眉頭,闔宮上下誰不知道小公主就是太上皇的心尖尖,一日不見那是飯都要少吃一碗,那是誰都要靠後的。
這廂早膳用罷,外面的天也亮了。
而此時幾處宮門也早已開啟,眾文武百官勳貴皇親們正排著隊入宮,等會兒晉安帝會帶著眾大臣先去奉先殿祭祖,然後再去乾清宮拜賀。
瑤娘這邊也得領著眾命婦們,規矩繁瑣著呢。
四寶還記著要做那第一個奉上壽禮之人,便慌慌忙忙帶著宮女太監們走了。三寶向來與她焦不離孟,自然跟在其身後。
*
「皇爺爺,您起了嗎?」還沒進殿門,四寶就嚷上了。
李德全忙迎了上來,道:「陛下已經起了,小公主和小殿下隨奴才來罷。」
進了內殿,太上皇正坐著讓人服侍著穿衣裳。
今兒太上皇打扮得可精神了,一改平時閒散在宮裡總是一身道袍、直裰。四寶進來後就撲到太上皇的面前,偎在他腿側,一手拽著他衣擺下面:「皇爺爺,祝您泰山不老年年茂,福海無窮歲歲堅。」
太上皇笑得合不攏嘴,也不顧宮女太監服侍他穿這一身繁瑣的衣裳有多麼麻煩了,一把將四寶抱坐在自己膝上:「哎呀真是不得了了,小四寶竟然會說賀詞了。」
四寶得意地揚著小下巴,點點頭:「那是當然的,我和三哥專門問了大哥,讓大哥給我倆寫的,不信你問三哥。」
三寶落後她幾步,聞言點點頭,並對太上皇作揖道:「孫兒也祝皇爺爺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好好好,三寶也好。」太上皇一面摸著三寶的腦袋瓜子,一面道:「今兒這這賀詞是皇爺爺聽過說得最好的。」
問題是太上皇你這麼說不心虛嗎?今日這麼多人來賀壽,別人都還沒說,你就下了結論這是最好的,對得起別人麼?
太上皇才不管這些,他說最好的,就是最好的。
四寶笑眯眯又道:「皇爺爺,我和三哥還給您準備了壽禮哦。」
太上皇一愣:「什麼壽禮?」他沒想到除了賀詞,竟還有壽禮。
四寶招了招手,就有小太監捧著托盤走過來。在四寶的示意下,旁邊一個太監小心揭過蓋子,露出裡面一盤子東西。
那清透的天青色汝瓷盤中,竟放著一個個壽桃。
這壽桃捏的小巧玲瓏,隻有小孩兒掌心一半的大小,有的表面光滑,有的還帶著指印,一看就是小孩兒捏出來的。
「這裡頭我特意包了紅豆棗泥餡兒的,可好吃了,皇爺爺你嘗一個。」
這個賣相可跟好吃沒關係,那壽桃上的紅暈都點歪了。
「這是我跟三哥一起捏的,捏了好久,三哥笑話我說我捏的沒他平整,皇爺爺您評評理,是小四兒捏的好,還是三哥捏的好?」
小四兒捏的都是上面有指印,且紅暈都染歪了的。倒是三寶捏的似模似樣,一碟子壽桃就靠那幾個扮相好的撐著。
太上皇能怎麼說?李德全在一旁也是嘴角抽搐著,他若是個忠君之人,自然要阻止太上皇去食。小孩子家家的捏壽桃,明顯是把麵糰當泥巴捏了,還不知擱在手裡怎麼搓了。
不過他也知道太上皇肯定會吃的,兩個小孫孫親手做的,給塊兒泥巴也得給吃了。
果然太上皇也不評誰捏的好,誰捏的不好,撚起一個小壽桃餵進嘴裡,說了一句好吃,又捏了一個吃掉。
剛好一人一個,誰也不偏著。
「都好,都好。」
聽到這話,四寶頓時笑了,連三寶都露出一個靦腆帶著羞澀的笑容。
李德全在一旁小聲提醒時候快到了,待會兒陛下和皇後娘娘就該來了。四寶當即也不再撒嬌,從太上皇腿上跳下來,還體貼的幫他扯扯被自己弄皺了的衣擺。
可惜她越扯越擰巴,三寶忙一把將她拉過來,太監們才又湧了上去,幫太上皇整理儀表。
……
正值陽春三月,天氣還不算太熱,細碎的金光跳躍在黃色的琉璃瓦上。高高聳起的飛簷翹角,永遠屹立在脊上的吻獸,象徵著屬於皇家的富貴與至高無上。
乾清宮前的兩側廣場上,佇立著眾文武百官皇親勳貴,他們整顏肅立著,場中安靜無聲。
此時殿前那條接著丹陛的漢白玉大甬道上,正走著一個人。她身穿全套的皇後冠服,端麗冠絕,滿身貴氣,正緩緩向前走著。
在她正前方,那座漢白玉的月台上佇立著一個男人。
他一身明黃,盤領寬袖,頭戴金絲翼善冠,冠上有二龍戲珠,袞服上用十二團龍,又有日月在肩,星山在背。在日光的照射下,像似鑲了無數道金邊,耀眼得讓人發暈。
瑤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走上一階一階的台階,來到他身前。
看到這樣的他,她竟有一種望而卻步之感。
「來。」
他一手負後,一手伸向她,眉眼是淡漠的,但眼神卻是專注。一如多年來,一直專注她一人,從未旁落於他處。
這一瞬間瑤娘腦海裡閃過許多東西,有上輩子也有這輩子,各種畫面紛沓而至,最終定格在他情緒內斂的眸子上頭。
她忽然心裡就不慌了,莞爾一笑,伸出自己的手。
兩掌相交,並肩攜行。
她看到了,看到了殿中寶座上高坐的太上皇,還看到了他們的子女,更看到了未來許多許多……
未來還在繼續,相信明天一定是美好。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