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連著下了三天的雪,這兩日終於放晴了。和煦的陽光灑射在房頂、樹梢、道路兩旁的積雪上,非但不讓人覺得暖和,反而覺得冷颼颼的。
下雪不冷,化雪冷,自古就有這句俗話。
這種天兒,姚成本是不想出門,可他娘非要鬧騰著來找燕姐兒,他又不放心他娘一個人出遠門還走這麼長的路,隻能跟著來了。
蕙娘也是才知道之前燕姐兒的失蹤,竟然來找妹妹瑤娘。
之前李氏一直悶著不說,當著姚成都說不知道。燕姐兒失蹤後,不敢大明其白四處尋,隻能一家子私下偷偷找,力氣沒白費,人還是沒找到。沒辦法到了和男方家約定的日子之前,姚成上門把親事退了。
為了這事姚家還賠進去五兩銀子,別提多晦氣。
姚成日裡忙著衙門的事,蕙娘操持家務並帶兩個孩子,兩人漸漸就把這茬給忘了。可李氏一個當娘的也像沒事人一般,蕙娘還偷偷私下和姚成說,你娘肯定知道你妹子在哪兒,說不定是送到堂姑婆那兒去了。
姚成有個堂姑婆在鄉下,當年姚成爹還在的時候,兩家走的很近,甚至現在逢年過節也是有走動的。之前李氏就經常威脅燕姐兒,說要把她送到鄉下去,所以蕙娘才會這麼想。
可她萬萬沒想到燕姐兒竟是去晉王府找瑤娘。
其實前些日子李氏就有些坐立不安,蕙娘不明所以。這兩日她終於忍不住,和姚成說漏了嘴,說夢見燕姐兒流落街頭沒飯吃沒地方住還被人欺負。
眼見說漏嘴的李氏,索性也不遮掩了,提出要去看看燕姐兒在晉王府可好。其實不用她想去,蕙娘也想去一趟,她是清楚妹妹的性子,燕姐兒那丫頭賊壞賊精,瑤瑤可不是她的對手。
於是才有這趟遠行。
不能讓兩個婦道人家上路,姚成隻能陪著,家裡大人都走了,兩個孩子也不能落下。就這樣,姚家一家五口人坐著騾車,趕了一日的路,才來到晉王府門前。
這還是李氏第一次見到這麼氣派的府邸,那何老爺家的豪宅算什麼,和晉王府根本就沒得比。
她自是不知道,宅子也不是隨便能建,這門臉這台階哪怕是大門上的一顆銅釘,都有制式標準,尋常身份的老百姓膽敢僭越,就是個被抄家砍頭的下場。所以別說何老爺家了,整個大乾朝除了皇宮,大抵沒幾家的宅子能比得上堂堂的親王府。
姚成到底見過世面,應付了街口巡邏的兵士,將騾車停在東角門處。
得了守門家丁的話,又駕著車往後門去了。
李氏坐在車上嘴裡抱怨,說這王府規矩也太大了,哪個門不是進,正門不讓進也就罷,側門也不讓進,非得把人扔去後門。
姚成怕老娘待會兒到了王府,鬧出什麼亂子,便耐著性子與她說這其中的規矩。王府的正門估計連皇親國戚來,也沒幾個人能進的,更不用說他們這種平頭老百姓。
到了後門,因為天冷,門是關著的。
姚成連敲了數十下,門才從裡面打開,裡面站著一個身穿墨綠色大襖的婆子,不耐煩地用眼角瞅著他們:「有事?」
姚成陪著笑臉,正要說話,邊上的李氏嚷嚷上了。
「我找燕姐兒了,我是她娘。」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王府看門的婆子也格外與人不一樣。婆子和婆子之前還要分個高下,這守門婆子一看李氏就知道她是鄉野村婦,別看穿了身衣裳看似料子不錯,隻看她那一口黃牙就知道了。
「咱們府裡沒有個叫燕姐兒,找錯地方了。」說著,她就要去關門,卻被李氏一把推著門不讓她關。
「怎麼可能沒有,那我燕姐兒人呢?」李氏連著做了幾天噩夢,正因為這夢心裡不安著,如今又聽說女兒不在王府,頓時急了。
「我怎麼知道你女兒在哪兒!快走快走,別站這兒擋道。再不走我可叫人了。」
李氏就想和這個婆子吵,卻被姚成攔下了,他對守門婆子道:「大娘,我們找一個叫蘇瑤娘的人,她是在王府給小郡主當奶娘。」
婆子臉色頓時驚疑起來,問:「你們是蘇夫人什麼人?」
「我們是她姐姐姐夫。」
「那你們等等,我進去傳個話再說。」婆子又看了他們一眼,才關上門往裡面去了。
李氏眼睜睜看著門又在自己面前合上,正想罵兩句什麼,突然想起這婆子方才那話。
「夫人?難道說蘇瑤娘還真發達了?王爺竟給她個夫人做?嘖嘖嘖,真是沒看出來,這丫頭竟有這等福分,既然她給王爺做了妾,我燕姐兒肯定在王府,她可千萬別把我燕姐兒當小丫頭使,到時候我指定饒不了她。」
蕙娘一直坐在車上看顧著兩個孩子,聽到這話也沒理她。她心中十分焦慮,李氏母女兩個打什麼主意,再沒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燕姐兒害了瑤瑤,瑤瑤怎麼可能留她在王府,自是不必說定是燕姐兒拿了把柄威脅。而瑤瑤最大的把柄莫過於當年根本沒嫁人,而是被人污了身子才生下小寶的。
同樣都不是完璧之身,可嫁過人與被人污了還生了個孩子,完全不能等同待之。
蕙娘隻要一想到妹妹被燕姐兒拿捏得苦不堪言,心中就一陣陣憤怒,她更怕燕姐兒又蠢又壞,將那件事說出去了,是時瑤瑤可該如何見人。
這時,門從裡面打開了,走出來幾個滿臉堆笑的婆子,同時更有數個家丁合夥將門檻給卸了。
「各位請隨奴婢等一同進去吧,蘇夫人得知兩位來了,十分高興。」
騾車一路朝裡行去,走了一段路,才停下來。
姚家人下了車,一路隨著引路婆子往前走,又是別有洞天。隻見四處俱是雕樑畫棟,描金彩繪,一切極盡奢華之能事,讓眼皮子素來淺慣了的李氏連連驚嘆,引得王府下人俱是看她。
姚成又氣又窘,想要訓斥又覺得不是地方,隻能強壓著惱怒連連給李氏使眼色。
可李氏如今哪顧得上看他,她眼睛都不夠用了。
到了客院,三人坐下後,便有人奉了茶。
一個小丫頭走進來道:「夫人如今身子不便,不易出門,請了姚太太並兩位小少爺前去相見。」
又上來幾個丫頭幫著抱洪哥兒和明哥兒,並簇擁著蕙娘往外走。李氏想跟過去,卻被人攔住了,說是夫人命人備了宴,請老太太稍等。
這王府的下人十分有禮,滿臉堆笑,李氏也做不出潑婦樣。再加上姚成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她才蔫蔫地坐下。
「顯擺什麼,不就是個夫人麼,又不是鑲了金!」李氏氣哼哼地道。
姚成簡直都沒話說了,他看了看左右沒人,才壓低著嗓子道:「娘,你能不能管住你的嘴,如今瑤娘今非昔比,你非得把兒子害死了你才甘願!」
「我怎麼就害你了,她不敬重長輩,還不興我說兩句!」
「上次瑤娘從家中鬧氣走了,縣太爺本是升我做捕頭,莫名其妙的泡了湯。如今來到這王府,明知道我們都來了,卻隻見了蕙娘和兩個孩子,對我們避而不見,你就看不出什麼?!」
李氏吶吶不言,半晌才道:「她就這麼大的本事,王爺就這麼聽她的話?!」
姚成沒有出聲。
李氏又道:「她蘇瑤娘憑什麼就這麼大本事,我燕姐兒肯定比她強。」說著,她看了姚成一眼:「你呀,以後還是得享你妹妹的福。」
姚成直接被她氣得沒話說了。
*
蕙娘和兩個孩子坐了暖轎,一路到了榮禧院。
剛進院子,就看見站在正房門前廊下的瑤娘。瑤娘就想下了台階迎去,卻被一旁的紅綢給拉住。
「夫人,您別慌。」
瑤娘這才放慢了腳步,而此時蕙娘也下了轎來。
「姐!」
「瑤瑤。」蕙娘的眼睛在妹妹身上掃了個來回,心裡終於安了下來。
兩人相攜往裡走去,洪哥兒和明哥兒則讓丫頭抱著跟在後面。去了西暖閣,此時西暖閣早已收拾的乾乾淨淨,恢復了以往的整潔。
晉王已經離開了,就小寶還坐在大炕上。
蕙娘一走進來,就看見小寶,眼睛一亮,走了上來。
「小寶長這麼大了,有沒有想姨母?」
小寶睜著眼看著蕙娘,莫名有一種親近感,就像他對瑤娘一樣,那種親近感是無法言喻的。
也許是他還小的時候吃了大半年姨母的奶?
這事小寶也是方才從瑤娘口中得知的。想到這裡,他小臉微紅,擱在蕙娘眼裡就是小寶想她了。
吧唧吧唧親了兩下胖臉蛋,蕙娘怎麼看小寶怎麼喜歡。
姐妹二人坐下說話,丫頭們奉了茶。瑤娘問蕙娘,得知她還沒用中飯,就忙命人去準備。
小廚房裡的東西都是現成的,所以膳食很快就被提來了。在炕下的圓桌上擺了,瑤娘又陪著蕙娘用了一些,剛好她之前也沒吃飽。
用罷飯,瑤娘讓所有人都下去,洪哥兒明哥兒和小寶也被下人領到西廂去了,才和蕙娘歪在大炕上說話。
蕙娘看了看四周,有些感嘆:「見你這日子過的,姐姐也算是放心了。」
「姐……」
「對了,這趟來李氏和你姐夫是來找燕姐兒的。燕姐兒可是有來找過你,她人在不在王府?」蕙娘之所以會這麼問,也是因為她來了榮禧院後,一直沒看見燕姐兒。
瑤娘想起晉王之前和自己說過的話,道:「燕姐兒怎麼可能在王府,她沒有來找過我。」
聽到這話,蕙娘終於鬆了口氣,「沒來就好,姐就怕你被她欺負了。」
她將瑤娘走後,姚家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瑤娘心中愧疚不已。
姐姐對她無事不能言,她反倒要去騙她。
不過殿下說得對,若是讓姐姐知道燕姐兒沒了,是時怎麼面對姐夫和李氏?總是悶在心裡不說,久了就會變成心病。還不如讓她什麼也不知道,晉王府這邊就咬死了沒見著人,姚家人可能就當燕姐兒是走失了,抑或是去了的別處。
這還是瑤娘第一次和蕙娘撒謊,格外不能適應,幸好蕙娘不疑她,不然指定藏不住。
說完燕姐兒的事,蕙娘又對瑤娘說了一番為妾之言,與上輩子般無二緻。
瑤娘聽了,心中恍然卻又酸楚,幸好這輩子和上輩子再也不會一樣了。
「王爺既然待你好,你就用心服侍他,看得出王爺是看重你的,不然當初也不會把小寶一併帶走,且還讓你養在身邊。沒幾個男人能做到這些,更何況他是個王爺,你得心中有數才是。你心疼小寶那孩子,姐姐知道,可你也要知曉王爺待你的好,能生就再幫王爺生一個。但千千萬萬記住親疏有別,別顛倒了次序,這樣對你不好,對小寶那孩子也不好。」
蕙娘之所以會說這番話,也是來了之後所見而得。不管怎麼說,小寶也是瑤娘帶來的孩子,可在這裡卻宛如府裡的小主子也似,衣食住行無一不精。她就怕妹妹糊塗了,恃寵而驕,是時誤了自己也誤了孩子。
聽到姐姐說得這番話,瑤娘心中羞澀卻又酸楚。
其實他是對她好的,她心裡也清楚。在不知道小寶是親生的情況下,一而再再而三為她讓步。
他天生高貴,心性高傲,就如姐姐所言,沒幾個男人能做到這般如此,更何況是他。而那件事追根究底,其實也算不得是他的錯……
是她魔怔了。
瑤娘斂住萬般心緒,有些忐忑道:「姐,我有件事沒跟你說,小寶是殿下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