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朱勖的哥哥可是蘇州應奉局的朱勔,皇帝跟前最紅的寵臣,别說在江南他們橫着走,州鎮都是他們的親信,就是在東京,開封府尹都得賣他們面子。
他可不是阿貓阿狗,這高衙内想打就打。
史進剛才還恨得宰了朱勖,但看到高銘替自己扇了朱勖兩巴掌,怒火早跑到爪哇國去了,隻剩下滿心的感動。
寨主實在是太好了,這麼袒護自己,就知道自己沒跟錯人,眼圈泛紅看高銘。
“你、姓高的,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我隻是想問問你,剛才這人是不是就這麼打的你?你如實回答就好,何必激動呢。”高銘瞅了眼自己打出來的巴掌印,“好像顔色不如另一邊的鮮豔,可見力度有偏差。”
“我哥可是朱勔!”
“所以,你大鬧茶樓是你哥哥叫你來的嗎?”高銘闆起面孔,“你在茶樓鬧事,被我的親随官探聽到,迅速報告給了我,别以為我對發生了什麼不清楚,分明是你唆使奴仆打人不成,就去開封府反咬一口。如今又對本官出言不遜,來人,将這惡徒,給我抓起來!”
高銘帶來的這些親随官就挽袖子朝朱勖走去。
朱勖掙紮,“高銘,你敢?!”
高銘用實際行動告訴他,他不僅敢,而且還很敢,“别跟他廢話,給我抓起來!”
朱勖家的家丁,得知對方是高衙内,在最開始的瞬間有退縮的想法,但被自家主人一吼:“你們愣着幹什麼?還不給我打他們,難道看着我被抓走嗎?”瞬間就什麼都不管了,反正有大公子托底,便和高銘的親随官打了起來。
而開封府的衙役們,本來是跟着朱勖來抓人的,結果事情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轉眼朱勖成了要被抓的,要抓人的是高衙内。
這兩邊,他們誰都不敢惹,跑到中間勸架,“大家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
台上的演員們,見下面劍拔弩張,已經打起來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一方要抓人,一方不許抓,再加個勸架的,吵吵嚷嚷,推推搡搡。
突然就聽高銘呀的一聲,倒在地上,等在起來,一手用袖子捂着額頭,一手指着朱勖道:“你敢扔東西砸我?”
朱勖要瘋了,誰扔東西砸高銘了,“你别皿口噴人!”
亂哄哄的,誰也沒注意,各執一詞,誰也沒空做判官。
那就疑罪從有吧,“姓朱的拒捕還打人!”
高銘惱道:“給我把他們都抓起來!”
見自家大人挨打了,這還了得?!皇城司的戰鬥力噌噌上了幾個台階,本來還顧及對方是朱家的,不敢下死手,這會也不管了。
尤其是史進,見趕過來救他的寨主,竟然負傷,登時紅了眼睛,就朝朱勖沖了過去。
而夾在中間勸架的開封府的差役,見高衙内負傷,知道這件事不能善罷甘休了,也不敢攔着,退讓了一旁,沒了阻攔,加上高銘這邊氣憤填膺,沒幾下就把朱勖給逮住了。
朱勖被史進擰住胳膊,疼得呲牙咧嘴,“手斷了,手斷了!”
史進原本還沒想到給他苦頭吃,聽他交換,反倒用力擰了擰,疼得朱勖鬼哭狼嚎。
“押送開封府!”高銘大聲道,随着押送人員,走出了茶樓。
外面已經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見裡面押出了人來,不禁議論紛紛,“這是怎麼了?抓誰了?”
站在人群中的時遷立即告訴他們,“聽說是朱勔的弟弟,茶樓裡演的雜劇,裡面有個姓朱的,他看了就不滿意了,非要叫停,人家不停,他就要打人,還叫來了開封府來抓人。幸好皇城司的高大人及時趕到,正義出手,把他給抓了起來。”
說完這句話,時遷還撇了撇嘴,表示對朱勖的鄙視。
他最近的任務,就是在演戲劇的茶樓盯着。
今日看到有人出來阻止劇繼續演下去,他趕緊回去告訴了高大人,之後他就站在人群中,假裝看客,實則肩負着,用衙内的話來說,“第一時間引導輿論”的任務。
就是在事情剛發生的時候,就散播有利于自己的真相。
比如剛才,有人好奇,時遷就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高衙内又在其中充當了什麼角色,可别叫百姓們胡猜亂想。
旁邊也有人道:“對,沒錯,是這樣的,我剛才也在裡面看戲來着,我還納悶為什麼聽到是劇中姓朱的官員自稱東南王,那麼激動,原來是朱家的人,做賊心虛。”
“裡面罵姓朱的了?那可有意思了,明天得來看看。”
“朱家人搗亂,叫高衙内給逮了,有意思有意思。”
“看來高衙内真的和他們不同,當真洗心革面,做了好人了。”
“是啊,不能把人看死了。”
時遷見引導的差不多了,就轉身走出了人群。
——
高銘将人親自送進了開封府。
開封府的滕府尹就一個感覺,想死。
真是神仙打架,他遭殃。
他誰都不想得罪,這可怎麼辦?高衙内不好惹,但那朱勔也不是好惹的,除了蔡京和官家,朱勔誰都不怕。
這兩家的人掐起來了,這不是給他找麻煩呢麼。
“衙内,容我說一句,這件事……”
高銘正色道:“我知道,不能這麼算了,必須嚴懲,敢在東京鬧事,簡直目無法紀。”
“不、不是,我是說,大家同朝為官,不要搞得這麼僵啊。”
高銘道:“朱勔在東南經營不假,但他弟弟可沒有任何官職在身,怎麼,抓一個白身,也叫府尹大人如此為難嗎?”
騰府尹見高銘心意已決,知道自己勸不了,心一橫,算了,你們神仙願意打架就打吧,他裝死不管了。
等高銘走了,叫人給在牢裡的朱勖送去了一床好被子,吩咐照管好吃喝,是他所能做到的極緻了。
高銘從開封府出來,對站在外面的史進叮囑道:“你趕緊去軍營報到,近期不要出來,免得朱家人找你麻煩。”
“您怎麼辦?”在史進眼裡,這一切都是因為高銘替自己出氣導緻的。
“不用擔心,這點小事不算什麼。”高銘叮咛道:“你到軍中,好好聽花榮的話。”
“肯定不給你們再惹事了!”
“今天的事不怪你,你回去吧。”高銘催促史進,“去吧去吧,别耽誤時間了。”
史進才依依不舍的寫别了高銘,去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與此同時,朱家大宅。
朱勔摔碎了茶盞,“什麼,七公子叫人給逮去了?”
别看朱勖排行老七,但其實朱勔就這麼一個弟弟,因為中間這些都沒養活,所以剩下的朱勖彌足珍貴。
從小到大,連句重話都沒說過,現在竟然被逮捕下獄,去吃一般人都沒吃過的苦。
他這個弟弟一直跟着他在江南應奉局替官家采辦花石綱,時值年關才随他一起回到東京探望老父親,今天白天去街上遊玩,遲遲不歸,他還當發生了什麼事,原來竟然叫高衙内給抓去了。
“高俅的兒子吃錯藥了?!”朱勔叫嚷道。
他爹朱沖比他冷靜,“你先不要罵,你帶點禮品去高家賠個不是,先把人救出來再說。”
“我給他帶禮品?我打爛他的狗頭還差不多!”朱勔在東南負責蘇州應奉局,無人敢管,土皇帝一般的人物,到了東京,作風不改,“高俅那個混賬兒子,别當我不知道,專好别人老婆的花花太歲,呸!就這種爛東西也敢到咱們頭上耍威風?!”
朱沖要比兒子沉穩多了,勸道:“你不知道,那高衙内今時不同往日,十分得官家的喜歡,連楊戬都比他矮一頭,他想耍威風,你就讓他耍一耍又何妨?”
“爹,你别當我不知道,我聽說之前這高銘就明目張膽朝咱們家要過一個婢女,您不僅不生氣,還派管家登門謝罪。爹,說句難聽的,兒子做官,不是叫你給人家點頭哈腰的,也不是叫自己弟弟蹲大牢的。”提起這茬,朱勔更氣了,“他把七弟抓走了,下一次就敢抓你,抓我!不給他點顔色看看,他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備車,我要進宮面聖!”
朱沖阻攔不住,歎氣搖頭,“要不然先找太師商量商量?”
太師就是指蔡京,他們朱家就是靠蔡京舉薦才發的家。
但朱勔翅膀早就硬了,他和蔡京誰在官家心中排第一還未可知,找蔡京商量?
何必多此一舉,他直接面聖多直接。
在高銘崛起之前,朱勔可是皇帝的心頭好。
他此番進京,也不單單是回家探親,也是親自押送奇珍異獸怪石入京獻給皇帝。
他前幾天才因為進獻有功,被官家誇獎過,高銘就撞上來,真是不怕死。
他通禀完,被太監引着進入了殿内,腿剛邁進去,就聽官家笑道:“精巧,甚至精妙,朱卿家,你來得正好,你來看看高卿家獻給朕的這個小核桃。”
朱勔就見官家身邊,除了貼身太監梁師成外,還圍着兩個年輕面孔的男子。
其中一個,他認識,是慕容貴妃的弟弟慕容彥澤,另一個長得文文弱弱的,他面生,想必就是高銘那厮了。
他走了過去,見官家拿着有放大功能的火齊,仔細觀察手中的一個小玩意,那是一枚核桃,卻不是尋常的核桃,上面雕刻着三個惟妙惟肖,衣袂飄飄的仙人。
一個懷抱嬰兒的仙人,一個端坐中間的主神天王,還有一個秀雅的天女,三個人物每個都活靈活現。
他雖然隻是瞭了一眼,卻已被這精緻到極點的深厚雕刻功力震撼到了。
“《送子天王圖》的摹本,朕見過很多,但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将它刻到核桃上。”趙佶雖然本人不玩微雕,但不妨礙他欣賞這件精美的微雕,“不知高愛卿從何處得到此物?”
高銘看了朱勔一眼,才不慌不忙的對趙佶道:“是臣命一個叫做金大堅的匠人雕刻的,技拙隻能雕刻一個局部的送子天王圖給官家,雕不下整幅畫卷,官家不要怪罪。”
趙佶見核桃上那天王的胡須都根根清晰,不由得道:“這等能工巧匠,進宮聽用吧。”
“是,官家。”高銘說完,臉色一變,改由怯生生的表情看朱勔,然後對趙佶裝出害怕的強調道:“官家,其實臣有一件事必須跟您認罪,本來不想破壞您的興緻,但是臣見朱大人此時來見您,想必就是說這件事了,臣就不得不破壞您的興緻坦白了。”
朱勔一怔,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小子就直接把我打成了是來告狀的了,不過,誰怕誰,“官家,提起這件事,那臣便有話要講了……”
不等朱勔開口,就被高銘打斷,“既然朱大人想叫官家評理,那咱們就好好理論理論吧。”
趙佶面露不悅,“又是什麼事啊?”
他隻想欣賞手中的靈巧的雕刻,可不想浪費時間在是臣子之間的争吵上,況且一想就知道不是什麼大事。
高銘催促道:“朱大人請說吧。”
在皇帝情緒不好的時候,把話頭扔給他,朱勔有些體會到了高銘的難對付,但來都來了,總不能說無事就告退,“官家,家弟前幾日随我進京押送花石綱,卻不想在茶館看戲的時候,被高大人派人給抓了,押送進了開封府。我後來打聽才知道,原來家弟起争執的人,是原梁山人馬,現在高大人的心腹。”
果然,就知道朱勔不會沒有準備就來禦前告狀,他肯定聽逃回去的家丁說了事情的原委,也注意到了史進的存在。
這一狀告得有點水平,一下子就把事情拐向了高銘包庇自己人,濫用職權上。
趙佶看向高銘,沒說話,但從眼神看得出來是想詢問清楚的。
如果高銘沒在官家跟前混點地位,出了今天這檔子事,寵臣朱勔這麼告他一樁,他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皇帝會秉公處置臣子之間的争鬥嗎?必須不會,他隻會按照親疏遠近,袒護自己想袒護的人。
什麼?有理走遍天下?跟皇帝擺事實講道理,皇帝就會秉公處置。
抱歉,你誰?算老幾?皇帝憑什麼聽你哔哔完?甚至,皇帝憑什麼允許你開口辯解?
如果沒高銘之前對皇帝的經營,他大概率現在已經涼快了。
但現在不一樣,皇帝允許他辯解,還能耐心的聽他辯解。
高銘一拱手對趙佶道:“我先承認此人的确是我認識的人,叫做史進,就是那個嗓門最大,最擁護我做寨主的人。”
趙佶聽過高銘講梁山的故事,知道有史進這麼個人,他對史進并不反感,示意高銘繼續講下去。
“就是此人在茶樓看戲,但是朱大人的弟弟,因為台上戲班子的演出戲目的一個台詞不順耳,就鬧了起來,還打了史進,叫嚣着要把戲班子的人都抓起來。我聽到後,就帶人過去了,不是我想逮捕朱大人的弟弟,實在是衆怒難犯,當初在現場的人都看不慣他的橫行霸道,我若是不抓,就怕百姓連皇城司也罵。”
皇城司可是郓王管轄着,皇帝明顯是要郓王接班的,口碑不好可不行。
争辯也好,吵架也好,往往不是誰有理誰就能獲勝,得看真正的決策人,他覺得誰有理。
一般大臣和寵臣有沖突,偏袒寵臣,現在兩個都是寵臣,那麼就偏向他覺得有理的一方。
牽扯到皇城司的名聲問題,趙佶心中的天平瞬間傾向了高銘,“你做得沒錯。”又責備的看了眼朱勔。
朱勔心裡嘀咕,果然這高銘果然刁鑽,竟然牽扯上了郓王。
事已至此,他隻能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痛心疾首的道:“原來是這樣,都怪我那弟弟,叫我寵壞了,竟然不跟我說實話,原來真相是這樣的,既然這樣,我就不管他了,叫他在開封府的大牢内過年吧。”
這招以退為進,做得很好,趙佶淡道:“罷了,怎麼能叫他在牢裡過年,一會,你出去,就把他接出來吧。年少不懂事,你多教育便是。”
朱勔趕緊叩謝,雖然沒告高銘一狀,但人被皇帝同意放出來,也算勝利了。
誰知道就聽高銘以關心的語氣道:“其實,如果令弟看不慣那戲班子的台詞,叫他們改了就是了,别說他聽到東南王三個字,覺得意有所指,任誰聽到了,也難免不想歪。關鍵這個自稱東南王的角色不是好人,要是個好人,估計朱公子就不會暴跳如雷了。”
慕容彥澤暗中挑眉,高銘這話說得太毒了,根本就在指責,朱家就是東南王,朱勖憤怒地對号入座了。
他看官家,覺得他八成也這麼想,因為他的眉心微蹙,“查查是什麼人寫的這些戲,胡亂寫些什麼。”
官家對文化事業還是很支持的,正常情況他根本不會管這些,但此時叫高銘過問,顯然有點不開心,至于是不開心戲班子亂寫,還是不開心朱勔,就難說了。
“是,官家,臣一定嚴查。”查什麼查,大家都要過年,況且叫他嚴查,不是賊喊捉賊麼,“但其實這些百姓也鬧不起什麼,有怨氣頂多寫寫戲本子發洩一下,不可能拿朱大人一家怎麼樣的。”
言下之意,百姓之所以寫戲文罵朱勔,是因為他民怨已深了。
不光在東南,連東京人民都曉得了。
朱勔暗瞥高銘,心裡愕然,他不在東京的時候,怎麼官家身邊長出了高銘這麼棵歪苗?!
他不能就這麼下去,至少不能讓官家繼續誤會他,于是噗通一下跪到地下,聲音驚恐的道:“官家,臣惶恐。”
本朝還不流行動辄下跪的君臣之禮,所以朱勔這招很有震撼力,趙佶一下就被他的動作吸引了,“這是何意?”
“臣在蘇州應奉局任職,一路運送花石綱,穿山越嶺,經常路過幾個州府,叫當地協調花石綱的運送,所以給人的感覺,好像臣能叫幾個州縣的官員賣臣的面子,其實,臣真的冤枉,若不是大家都想盡快運送花石綱進京,豈會賣我的面子?可能因為運送花石綱聲勢浩大,叫一些人看了眼熱吧。”
等于在說,我雖然在東南看似很有威信,但那都是當地官員賣給花石綱的面子,而花石綱是給皇帝您老人家送的。
沒有你,我就是個屁!所以别聽人的讒言啊。
什麼都東南王,還不是因為我給官家您做事,别人在嫉妒我,編排我。
慕容彥澤聽着他們說話夾槍帶棒,剛才高銘還是攻勢,但現在朱勔将皇帝扯了進來,恐怕形式要逆轉。
果然,就見趙佶臉色緩和多了,一擺手淡笑道:“朕心裡都清楚,你快起來吧,不用擔憂,也不要害怕,有朕在這裡。”
朱勔這才低頭站了起來,也是一臉的委屈,但看向高銘的眼神,也有幾分得意。
梁師成在一旁看着,心道,這是打了個平手啊,誰也沒占便宜。
不過,朱勔可是替官家辦差事許多年了,十分得寵信,就連他也不敢在官家跟前說他一句不是,但今天卻叫高銘給擠兌得灰頭土臉,得下跪告罪,才能全身而退,也是神奇。
高銘見狀,也打算今日就此擺手,他大概知道朱勔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是怎麼樣的了,而且也試探出了朱勔的殺手锏和底牌。
他能替皇帝置辦花石綱,是他最大的優勢。
但也僅此而已。
他和朱勔起沖突,皇帝并沒有特别偏袒朱勔,由此可見,他眼下在官家心中的地位,跟朱勔不相上下。
聽完兩個臣子扯皮,趙佶的興趣又回到了雕刻的核桃上,饒有興緻的用火齊繼續看。
而高銘和慕容彥澤不想打擾皇帝的雅興,告辭退下,朱勔剛才被質問,也不想都逗留,也退下了。
三人走到殿外,高銘和慕容彥澤并肩,而朱勔則走在兩人後面,不遠不近的跟着。
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也不見他倆什麼有意義的話,都是些逗趣的廢話,便超過兩人徑直走掉了。
慕容彥澤看不懂高銘的操作,“你為什麼要跟朱家過不去?他背後可是蔡太師。”
“我知道。”高銘道:“我糾正一點,不是我找他麻煩,而是他弟弟主動挑釁,我還慣着他嗎?我費了很大勁,才混到今天的位置,我還得跟朱家裝三孫子?我圖什麼。”
“費了很大勁?我看你也沒費勁啊。”慕容彥澤道:“另外,蔣敬不愧是神算子,算賬确實快,陳年老賬都翻出來清點了一遍。這一算不要緊,我也知道了,楊公公可真有錢啊。明明用不了那麼多錢,都是謊報瞞報。我下手可不像他那麼黑。”
“錢啊,夠花就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攢來攢去也未必是給自己攢的。”
慕容彥澤沒聽明白高銘話語中隐含的意思,隻是簡單的感慨,“就是,他一個太監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又沒兒女能繼承。”
兩人在宮門外分開後,慕容彥澤就坐車走了,而高銘站在原地,看着要下雪的灰蒙天下,展開手心,裡面是另一枚雕刻好的核桃。
其實他原本打算,如果今天是梁師成送他們出來,打算送給他的,可惜朱勔突然到來,打亂了節奏,隻能哪天去一次他家了。
幾日後,皇帝再次外出去了李師師那裡,梁師成不用跟着伺候,有空閑時間到了宮外自己府邸内。
傍晚時分,下人來報,說皇城司高大人求見。
梁師成不禁納悶,讓人将高銘領了進來後,笑着迎上去,“高大人怎麼想起來莅臨寒舍?”
高銘坐下後,品了口茗茶,就拿出一個徑直的小盒子,隻有掌心那麼大,“不方便說,公公打開一看便知。”
梁師成好奇的打開,就見裡面竟然是一枚核桃微雕,想起前幾天高銘給官家的那枚,梁師成笑着搖頭,“我可不敢收,高大人,還是獻給官家吧。”
他豈敢和官家收下一樣的禮品。
“這枚可不敢獻給官家,公公仔細看,就知道了。”
梁師成就拿這微雕核桃仔細一看,不禁愕然,這枚核桃上雕刻的和官家那枚的不同,是兩個男子坐在一小舟上飲酒,清風明月,江水滾滾,兩人似是一邊在飲酒,一邊在交談。
而核桃上更有一行小字: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食。
梁師成一怔,“這、這是……”
核桃上的這句話他太熟悉了。
高銘假意告了個罪,“冒然叫人雕刻了令尊寫《赤壁賦》時的影像,希望梁公公不要生氣。”
蘇轼所做的《前赤壁賦》,描述了他和友人乘舟飲酒的情景,此時活靈活現的出現了在核桃上。
那個舉着酒杯衣衫袒着的灑脫男子就是梁師成的父親蘇轼。
不管他們之間皿緣關系的真相到底如何,但是高銘這個行動無疑對梁師成表示他相信這點。
況且他爹高俅在蘇轼門下做過事,突然贈予梁師成刻着蘇轼的影像的核桃并不突兀,這裡面的形象,他可是參考過他爹的證詞的,保證盡量還原。
那句“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食。”
即是講清風明月不要一文錢,是造物主所恩賜的沒有窮盡的寶藏,我和你可以一同享受。
蘇轼已經辭世,但這清風明月還在,看着這核桃,念着這句詩詞,仿佛父親就在身邊一般。
梁師成瞅着手中的核桃,沉默良久,才擡起頭來,對高銘語氣感激的道:“謝謝高大人,真是份稱心的禮物,我一定好好保存。”
送禮就要送到對方心坎上。
梁師成喜歡,那麼高銘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告辭離開。
出了梁府,高銘心道,當佞臣爽是真爽,累也是真累,大晚上還得來梁師成這裡搞公關。
對了,他回去還得去花榮那裡坐坐,兩人各有忙的,得有一兩天沒好好說話了,再順帶問問史進的狀态。
唉,他這一天天的,可太忙了。
第95章
高銘正要上馬車,就見花榮騎馬從胡同口來,不禁有點吃驚的道:“你怎麼來了?”
“閑着沒事出來迎迎你。”花榮下馬笑道:“等你也不回來,便來看看你。”
“那跟我一起坐車吧,别騎馬了,怪冷的。”高銘就叫花榮和自己上了馬車,兩人并肩坐着。
“我真是太不容易了,跑前跑後。”高銘抱怨道:“對了,史進在軍中還習慣吧?”
“表現不錯,應該是随梁山征戰,以後養成了在軍中生活的習慣,跟在梁山時的感覺不同了,穩重了一點,嗯,一點。”花榮點評道。
“那就好。”高銘懶洋洋打了哈。
花榮道:“馬上過年了,你想要什麼禮物?我送給你。”
“我沒什麼想要的。”
花榮挑眉,“不意外。”
高銘什麼都不缺,他花榮能搞到的東西,高銘幾乎都唾手可得。
高銘笑道;“怎麼你想送我禮物?”他拿起身上的玉佩甩了甩,“這是你全年元宵節送給我的,我一直戴着呢,你就别破費了。”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省點錢,什麼都不送了,省錢買房子。”
高銘心裡一空,哼道:“你就好好攢錢買房吧。”
花榮笑問他,“不想我搬出去?”
高銘又打了個哈欠,“困了,歇一會。”壓根就不回答,腦袋靠着車壁,但沒過一會,馬車遇到了一坑,颠了一下,他腦袋便磕了一下,不免咧嘴。
花榮便将高銘腦袋攬過來,靠到他的肩膀上。
高銘擡眸瞧了花榮一下,沒有抵觸,而是安心閉眼休息。
——
朱勔和高銘交鋒,沒占到一點便宜,除了把弟弟從開封府放出來,沒叫他在裡面過年外,連高銘的一根毫毛都沒傷到。
而他沒和蔡京商量就直接面聖,也讓蔡京這個權相心生芥蒂,雖然事後朱勔反應過來,攜禮謝罪,但蔡京的态度一直是淡淡的。
蔡京心裡多少記着是高銘幫他搶回了生辰綱,而且主謀晁蓋招安之前死得蹊跷,蔡京就當是高銘無心幫他報了仇。
況且高銘是小輩,有他爹的面子在,他也不好排擠一個小輩,再者,他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怎麼能和高銘這個毛頭小子一樣讨好皇帝,兩人根本不是一個路子的,所以他對高銘這個人,無感中略帶一絲好感,僅此而已。
朱勔礙于蔡京的威懾力,在東京過年的時候不敢再對高銘出手,任由罵他的戲文還在茶樓内輪番上演,隻恨不能早點離開東京,回自己的地盤去。
楊戬可不一樣,他憋着一股勁兒的要搬回一局,終于在過年的時候出手了。
這日,高銘又在禦駕前伴遊,一同在場的還有郓王、梁師成、慕容彥澤和楊戬。
楊戬照準時機一臉谄媚的道:“官家,老奴想獻給官家一件小玩意。”
楊戬每次獻出的玩意也都是很妙的,時逢過年,趙佶自然也想收點禮物,“呈上來吧。”
楊戬就叫兩個小黃門端着一個苫着布的盤子走了進來,“官家,其實這就是一個尋常的擺件。”
趙佶掀開苫布,就見苫布下面是一塊冬瓜大的瑪瑙石。
通體呈現淡淡的橙紅色,晶瑩剔透,耀耀閃光,而石頭的形狀更是别緻,像一條躍起的鯉魚。
隻是能看得出來,這塊石頭乃渾然天成,身上沒有任何雕琢的痕迹。
高銘心道,過年送一塊錦鯉石,确實寓意不錯。
趙佶本就酷愛奇石,不是别緻造型的都不看一眼,這塊石頭,他自然十分喜愛,“是塊巧石!”對郡王道:“你看如何?”
父皇喜歡,郓王自然不能掃興,“确實精妙絕倫。”
高銘做出羨慕的樣子,“這塊石頭價格不菲吧?”
楊戬之前給趙構進獻過一塊大石頭,自稱價值三百萬貫,而趙佶聽到這麼貴,大大的贊賞了他。
所以這塊鯉魚造型的石頭,價格本來就不便宜,他當然更加誇大:“呵呵,并不貴,隻需二百萬貫,就這樣,還極難尋到。”
趙佶暗暗點頭,值這個價。
“楊公公真是有錢啊。”高銘由衷感慨道:“相比之下,我獻給官家的核桃微雕就不值錢了,隻是一塊尋常的核桃,匠人也是梁山時的手下,雕刻費隻收了我一個打折價。别說兩百萬貫,才兩千貫。太有錢了,太有錢了。”
楊戬還沒意識到有什麼問題,因為他之前每一次都是這樣做的,官家從沒說過什麼,“對官家,自然要傾其所有的進獻寶物才是,怎麼能像你一樣不舍得花錢呢。”
順便還踩了高銘一腳。
高銘歎氣,“我倒是想,可我每個月的俸祿也才四百貫,什麼時候能積攢下幾百萬貫啊。”
慕容彥澤啧啧稱是,“楊公公太有錢了,大手筆。”
高銘說完,瞅向趙佶,你就沒覺得這件事不對頭麼?楊戬哪裡來那麼多錢?他一個太監薪俸可憐,一出手就是幾百萬。
高銘自認為趙佶對他現在的好感度,可以做那個點出皇帝沒穿衣服的小孩了,“恐怕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這句話是清朝才有的,趙佶并沒有聽過,一瞬間,隻覺得好有道理。
手下人有貪墨,皇帝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畢竟沒錢拿誰肯辦事。
但現在趙佶的感覺是,楊戬一出手就是幾百萬,是不是薅自己這隻羊薅得有點太狠了?
之前楊戬屢次大手筆進獻都沒事,是因為沒高銘這麼個人,其他人能在官家面前說得上話的,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另外一些空有正義感的,人微言輕,才對楊公公發難,就被心生反感的趙佶給收拾掉了。
可高銘不一樣,他說的話,趙佶是聽的。
俗話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
如今高銘就是個在官家跟前“搬弄是非”的壞人、
關鍵這個壞人還特别能戰鬥,巧舌如簧。
楊戬大驚,高銘你不是來搶佞臣這碗飯吃,你是吃了飯還要砸鍋,不讓别人吃啊!
梁師成瞅準時機,假裝什麼都不懂的笑道:“高大人真是妙語連珠,這話,之前我可從沒聽過。”
楊戬意識到事情不妙,趕緊道:“買石頭的錢,老奴朝錢莊借了不少,親戚間也湊了許多。”
趙佶冷淡的道:“朕都知道了,不必解釋。”
郓王看高銘,仿佛在說,你就這麼恨楊戬?
高銘縮了縮脖子,裝作看不懂郓王的眼神的樣子。
郓王就沒再看他了。
趙佶嘴上沒說什麼,但懷疑的種子已經埋下了。
等這些人都走了,梁師成叫人将這塊石頭搬到了皇帝自己的寝宮。
趙佶看着這塊昂貴的石頭,越看,耳邊越是高銘的那句,“羊毛出在羊身上。”
這塊是石頭是用他的羊毛買的吧。
——
因為上一次的茶館招惹了朱家,史進聽從高銘的吩咐就算休假進城也不往茶館附近走。
他進入一家酒樓吃飯,見樓梯口有幾個人盯着他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他心中不安穩,大吃了幾口後,起身離席,誰知道在樓梯口盯着他的人,見他走了,竟然膽大到跟了上來,這就讓史進很不悅了。
于是走到後巷内的時候,他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腳下步子稍微一停,迅速轉身,揪住一個跟着他的男子的衣襟,“你們是什麼人,想做什麼?如果是朱家的,就選個地方,好好打一場,不要鬼鬼祟祟的跟着我!”
“誤會誤會,我們不是朱家的人,我們家主人另有其人,他想結識公子,公子若是願意,請跟我們去一趟。”
“你家主人是誰?”
這人賠笑道:“我家主人,之前與公子有一面之緣,你去了就知道。”
史進狐疑,但他向來膽子大,如果對方是朱勔的鴻門宴,他就殺将出來,該來的總會來躲不掉,如果不是朱家,,他則好奇究竟是誰想見他。
乘坐馬車往城中心去,兩人從一個大宅子的角門進去。
不是正門,史進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人家,但這戶人家的院落布局和院内的假山水榭布置來看,絕對是富奢人家。
到了一個廳堂,史進進去看到了一人坐在交椅上,正是在茶館見過的大胡子。
他旁邊站着兩個兇悍精壯的武師,“王爺,您就是讓我們跟此人比試嗎?”
王爺?史進一怔。
邵王捋着自己的胡須,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阿哥真是難找,我派人在這茶館附近的街頭巷尾,尋了你多日。本王那日在茶館見你身手不錯,你叫什麼名字,可是軍人?”
“小人姓史名進,在骁銳軍中做個牙将。”
隻是個牙将,級别不太高,不過沒關系,再提拔就是了,“你是擅長赤手搏鬥還是使用刀槍棍棒打鬥”
“三尖兩刃刀。”
“哦,這可是稀罕的兵器,如今還是用槍的人更多。”邵王見史進手中沒有兵器,“看來你今日出來沒帶兵器,不過不用擔心,本王家裡有百般兵器,這三尖兩刃刀自然也有。”
邵王叫人拿來兵器給史進,吩咐道:“你與這兩個人比試,叫本王看一看,先不用馬戰,隻平地打便好。”
史進說不緊張是假的,事實上,他還有點沒搞清楚狀況,但目前這個情況,趕鴨子上架,王爺叫他比試,他沒有選擇。
史進師從禁軍教頭王進,學得一身本事,加上又征讨王慶和田虎,有豐富的實戰經驗。
邵王府裡的兩個武師的功夫在他看來,都是花拳繡腿,空有花架子,速戰速決,沒幾個回合,就将兩人打翻在地。
“好!好!“邵王拍手稱稱快,喜不自勝。
真是一員猛将,太合他的心意了。
說罷,他不自覺的去看旁耳房内。
因為他剛才命人将女兒請出來,讓她在裡面偷偷看這個人比武。
前幾天在茶館遇到,他就很中意此人。
現在結果出來了,史進的武藝叫他滿意,樣貌應該能叫女兒滿意,這不就是自己尋尋覓覓的好女婿麼。
忽然間,他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忘記問這人是否婚配了,趕緊問道:“你成婚了嗎?”
史進如實回道:“沒有成婚。”
就像寨主說的,身為一個強盜誰願意嫁給他?就是李瑞蘭也是拿了他的錢,知道他是梁山強盜就不搭理他了。
後來去打王慶和田虎,等他打完兩場仗回來,李瑞蘭已經嫁進商戶人家做小了。
邵王大喜,“這就對了。”
史進不知道邵王覺得哪裡對了,莫名其妙的看他。但心中也嘀咕,難道邵王想給自己指派個女子做媳婦。
忽然邵王一皺眉,謹慎的道:“你不是斷袖吧?”
史進不明白王爺何出此言,馬上道:“絕對不是。”
太好了太好了,不是斷袖,沒有娶妻,又是禁軍中的牙将,這事妥了!
此時,邵王徑直起身,去了旁邊的耳房,見女兒凝眉坐在窗前,便笑道:“你覺得這人如何?“
普甯郡主真是哭笑不得,他父王這是月老上身了嗎?非得一次次給她做媒,但轉念一想,距離上次招贅花榮不成,已經過去了許久,可能他日子過得太順,他那顆心又活了起來,“父王,我……”
“诶,别你啊你啊的,你就直說吧,這次的不醜吧?“
普甯郡主瞧了眼窗外站着的年輕男子,醜肯定是不醜,比不上之前那個花榮,但也是個五官端正,眉宇俊朗的男子,“當然不醜。”
如果她第一次就嫁這樣的丈夫,現在肯定老老實實過日子,哪裡會和離。
邵王滿意的捋胡須,“父王也很滿意,你說招贅他如何?”
“可是不知道他的底細,您就想把我嫁出去嗎?”
邵王笑道:“他是禁軍的牙将,底細朝廷已經先調查過了,錯不太多。”
不過,一想,或許有遺漏的地方,叫女兒先等,他自行出去再去找史進。
史進見王爺進了耳房又出來找自己,一看就是找自己有話說,就迎了上去,“王爺
邵王道:“你家哪裡人士?在入禁軍之前都在做什麼?”
史進不敢隐瞞,“我家住華陰縣。之前在少華山落草,後來去了梁山入夥,招安後,去打了田虎和王慶,如今兩場戰役都結束了,被高大人舉薦進了禁軍。”
史進說完,再擡頭看邵王的臉色,就見他邵王原本養尊處優的白皙的面孔,此時呈現紫紅色,頗有點像朱仝的臉色了。
“你、你……“邵王隻覺得頭昏眼花。
史進之前竟然是強盜?後來招安了,才入了禁軍!
怎麼會這樣?!
他這是什麼運氣?
第一個郡馬,他喜歡,女兒不喜歡,因為相貌醜陋
第二個郡馬,他不喜歡,但是女兒可能喜歡,可惜是個斷袖
第三個郡馬人選,他喜歡,女兒也可能喜歡,可惜少華山和梁山的強盜出身,雖然官家赦免了他的罪過,但身家跟清白一點不沾邊,黑成鍋底了。
他怎麼能把女兒嫁給做過強盜的人?!
啊啊啊,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旁邊随從王爺這個臉色,根本是發病的前兆,都擔心的詢問,“王爺,王爺?要不要攙您去休息?”
“本……本王“他心碎的看了眼史進,想撐着輕描淡寫的擺擺手,誰知道手提起來,下一秒整個人都頭暈目眩,直接朝旁邊栽去。
“王爺——”
“父王——”
普甯見他父王突然栽倒,趕緊提裙從旁邊的耳房跑了出來,直奔邵王跟前,焦急的問道:“父王,父王——”
史進看到她,不禁一怔,他從沒進過這樣雍容華貴的女子,哪怕現在她滿面焦急,但都掩蓋不住良好的出身自帶的從容和典雅。
普甯郡主也看史進,兩人目光接觸,但她無暇多看,便去關心父親的情況,“您要不要緊?”
此時邵王一口長氣一口短氣的喘着,看着史進搖頭道:“你下去吧,謝謝你今日進府比武給本王看。”又叫大管家拿了二十兩的大銀給史進包着,送他出府邸。
史進隻覺得一切都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見到了王爺,莫名其妙的比武,莫名其妙的又被送了銀子給攆了出來。
剛才那就是攆,開始邵王本人開口的,擺明了不許他在王府内多待一刻,而态度就是從他開口說了他是梁山強盜開始轉變的。
那大管家送了史進到了府邸門口,惋惜的道:“可惜啊,你是梁山出身,但凡你出身再強一點,說不定,王爺就想招贅你做女婿了。”
大管家可是經曆過宣贊洗禮的,史進從各方面來講都比宣贊強,隻是可惜啊,做過強盜。
就算邵王殿下再不計較出身,也不能容忍之前的強盜做自己的女婿吧。
大管家說完,關上了大門。
而史進捧着手裡的二十兩銀子,怔怔的走在街上。
他,剛才好像錯過了許多,不僅是榮華富貴的生活,還有抱得美人歸的機會。
自己當初究竟為什麼要做強盜?!
如果當初沒有強盜,或許已經可以有更不一樣,更好的未來了!
他眼前浮現了方才郡主的嬌美容顔,他清楚,他恐怕這輩子都再沒機會接近那般的美人了。
後悔,就是後悔。
——
“史進最近特别奇怪,像霜打了一樣。”花榮對高銘道,并非他想提起史進,實在是他最近的表情太過反常,叫他不想注意都難,“我開始還以為是夥食不好或者受人擠兌了,但發現都不是。我問過了,他不說。”
“那我問問?
“不用你去問,我問他周圍的人了,據說他一個人的時候常念叨,為什麼做強盜,當初不做強盜就好了。可能是在哪裡受刺激了,叫他一個人想想沒壞處。”
“有點道理。”
“對了,我有東西送給你。”花榮笑道,“這不是快過年了麼,不送點東西怎麼成。”
“你不說不送嗎?”高銘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是翹起來的,“送什麼東西?需要我閉上眼睛嗎?”
“那就閉上吧。”
高銘乖乖的閉上眼睛,良久不見花榮叫他睜眼,“好了嗎?”
花榮很少見高銘這麼安安靜靜閉上眼睛的乖巧模樣,忍不住多看了一會,被催促了才道:“你睜開眼睛吧。”
高銘緩緩睜眼,看到花榮坐到他旁邊,手裡捧着一個像畫冊的東西,“這就是我要送你的東西。”
高銘心道,花榮竟然會送自己畫本,“裡面是什麼?不會是當紅戲劇,比如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繪本吧。”
花榮笑道:“現在最紅也不是它吧。”
“也是。”高銘也笑看他一眼,低頭翻開了畫冊,這一翻,不要緊,當即吃驚,“這是……”
“我找人畫的,沒有哪裡畫錯吧?”
高銘就見第一頁,畫着一群人在圍觀兩人射箭,而圍觀的衆人中,有個站在最前面的,搖着扇子,穿衣打扮分明是他,而射箭的兩個射手中的一個,則越看越像花榮。
高銘驚訝的道:“這不就是咱們在國子監時候,你和黃誠比射箭,我去圍觀的時候的情景嗎?”
“嗯,沒錯,咱們第一次見面。”花榮靠近他,和他一同看,“你往後翻看,還有。”
高銘趕緊翻下一頁,就見畫着一個場景,是一個大和尚橫在路中央,而一個男子躲在另一人身旁,一看就在尋求保護。
這就是他們第二次見面,魯智森追殺他,而他碰巧遇到了花榮,躲過一劫。
“哈哈哈,沒錯就是這樣的,那時候誰能想到,魯智深現在和我成了朋友。”高銘眯起眼睛看花榮,“嘁,你當初還不願意幫我呢。”
花榮笑着歎氣,“是啊,想當初誰能料到今天,那時候都不願意救你,現在呢……”
“現在怎麼樣?”
命都願意給你,花榮簡單笑道:“你心裡清楚。”
高銘心裡當然明白,臉上笑意滿滿,他跟花榮這麼好,也不用明說。
繼續往下翻,便是蹴鞠比賽抓時遷等一些他們相處的畫面。
“你記得好清楚啊。”高銘驚訝的道,原本隻知道花榮記性好,不想他卻用在這方面。
他回憶口述,叫人畫下曾經的一幕幕,簡直像記錄人生時刻的相冊。
“你什麼都不缺,我還能送你什麼呢,想來想去就隻有這個了。”
高銘什麼都不缺,有錢能買到的東西,他肯定都有,所以花榮隻能送給他一份獨特的禮物,他們共同的回憶。
每看到一個場景,兩人就忍不住聊起過往來,慢慢的連時間的流逝都沒發現,等意識到的時候大半天都過去了。
吃過飯後,繼續看,不知不覺已經回憶到了梁山招安,兩人回到了東京。
這之後,高銘發現畫冊的頁數陡然減少,遠不及梁山的時候的多,“怎麼這麼少?”
話一出口,他自己心裡也已經有了答案,當然是因為和花榮相處的時間變少了,他整天忙着跑工程,在皇帝跟前陪伴,與花榮待的時間急劇變少了。
花榮笑道:“當然是因為咱們相處時間少了。不過,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無事發生,平平淡淡的過日子。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高銘同意,也是,别折騰了,像之前被擄劫上梁山,花榮雪夜奔赴去找他的事還是少發生為好。
高銘颔首,“嗯,反正以後都要在一起,這畫冊還能繼續下去。”
花榮忍不住笑,顯然高銘并沒有意識到他說這句話的歧義,“以後都在一起?”
“是啊。”高銘點頭。
花榮就展臂環住他,跟他一起捧住畫冊看,在他耳畔輕聲道:“你覺得這之後會發生什麼”
他希望他跟高銘互通心意,做一對神仙眷侶。
高銘心蓦地快跳了幾拍,“我做大官,你做大将軍。”
花榮嗯了一聲,“前程似錦,就這樣?”
“這還不好嗎?”高銘咧嘴吸氣,“說了這麼多,我都渴了,你讓我起來,我去喝水。”
行,既餓了之後,又開始渴了,花榮見周圍也沒丫鬟,隻得放開高銘,“你坐着吧,我給你倒茶。”
但是給高銘拿了水,他隻喝了一小口。
“不知你怎麼想,反正我覺得咱們以後肯定有更難忘的回憶。”
高銘倒是不懷疑這點,他覺得現在氣氛有點太過認真了,于是故意岔開話題調笑道:“不知道中間是怎麼樣的,但我知道最後一張肯定是一個人站在另一個人墓前。”
花榮可不願意聽,“你就不能說點好的?”雖然知道人固有一死,但他不想設想跟高銘生離死别的畫面。
“就是說說。那麼認真幹什麼?”
“那就不認真,我也做個設想,如果是壽終正寝,不好說誰死在誰前面,但若是出了意外,肯定是我躺在墳墓裡。”花榮看着高銘的眼神,眼中是真情實意,“因為我會保護你,我說過,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高銘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花榮說的是真話,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然後想用一貫的方法糊弄過去,“我……”
花榮已經猜到他想做什麼了,“你是餓了還是渴了?”
“哼,沒猜着,我想小解!”高銘說完起身就走,來到門外,在寒冬的冷風中,試了下自己臉頰的溫度,竟然有點燙手。
第80章
花榮見高銘離開了,苦笑着歎氣,唉,他總是有新借口。
每次他主動靠近他,他都有理由,不知道下一次又會是什麼。
他等了一會,有丫鬟過來替高銘傳話,他累了,今天想早點歇息,叫花榮不要等了。
第二天,花榮再見他的時候,他跟沒事人似的,朝他笑道:“昨天晚上太困了,實在熬不住了,就沒回去見你,對不住了。”
花榮還能說什麼,當然是表示沒關系,“昨天确實聊得太晚了,其實我也困了。”
“是的是的,太晚了,大家都困了,困到我連給你準備的禮物都沒送出去。”高銘一隻眼睛眨了下,有幾分調皮的道:“其實我也給你準備了禮物的。”
“真的?”對花榮來說,完全是意外的驚喜,他沒想到高銘也給他準備了禮物。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這倒是,高銘騙誰也沒騙過他,,花榮笑道:“那用不用我也把眼睛閉上?”
高銘道:“不用,一點不神秘。”說罷,一擺手叫丫鬟抱着一個長方形盒子走了進來。
等丫鬟放下盒子,他盯着看了看,猜道:“是弓箭?”
“你打開不就知道了,不過,确實不是弓箭,我對弓弦一竅不通,就不送你這麼專業的東西了。”
花榮打開盒子,見裡面是一個棕色的皮質箭袋,做工精緻,箭袋邊緣裝飾着銀色的花紋,仔細一看,還能看到箭袋的最低端縫了他的名字。
花榮愛不釋手,笑看高銘,“我一定好好保管起來。”
“别放起來啊,這就是給你用的。”高銘道:“我叫侯健縫制的,這用壞了,再做其他的就是了。”
花榮苦笑着朝高銘搖頭,你真是不知道這個箭袋對我的意義,“不是這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箭袋最大的價值不就是使用價值,你若是擱置起來,可能過了幾個月都忘了有這麼個東西了,除非你不喜歡它。”
一語點醒花榮,“有道理,每天看着它,就能想起你。”
高銘順嘴打道:“嘁,難道你不用它,就想不起我?”說完,就見花榮眼神一怔,他馬上意識到這句話實在不太好,趕緊道:“總之不要糾結這些細節,你用就是了。”
花榮發現這個箭袋設計的既能背着也能挂在腰側,很實用,“好看也好用。”
高銘見花榮沒繼續剛才話題,悄悄松了一口氣。
花榮将箭袋挂在腰側,因為手邊沒有弓箭,就空手做個抽箭,然後搭弓射出去的動作測試箭袋的懸挂位置是否合适。
這時,他餘光就見高銘盯着他看,便微微側身迎上他的目光。
誰知,高銘發現了,迅速移開了目光,去瞅牆角,逃避的态度非常明顯,就是不想讓他發現他在看他。
花榮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他越發确定,高銘對他的感覺肯定也是不一樣的,否則也不用躲着他。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維護好這份不一樣星星之火,一點點地将火勢吹得越來越旺,千萬不能心急,以免将這微弱的火苗給吓得熄滅了。
——
過完年,朱勔起程回江南之前,進宮跟趙佶辭行,并許下了今年的目标:為官家尋覓更多的怪石奇石,甚至如果有可能,也會為官家物色絕色江南美人。
别管能不能辦到,先叫皇帝對他有個期待。
高銘靜靜的在一旁聽着,聽朱勔贊美江南美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江南女子性子也像那裡的氣候一樣柔情怡人,聽得趙佶心向往之,送給朱勔一句話,“你隻管去做,朕等你的好消息。”
有了皇帝的允許,朱勔就天不怕地不怕,磕頭謝恩帶着皇帝的滿腔期望離開了。走之前,還不望瞅高銘一眼,似乎在說,我又回去做我的東南王了,你耐我何?
高銘微微聳肩,來日方長,咱們急什麼。
朱勔臨行前的一番話,成功勾起了趙佶對江南的向往。
他何嘗不想遊曆一番自己的國家,可惜啊,自打隋炀帝之後,沒有哪個皇帝再敢提南巡,就怕被天下人辱罵。
不敢隋炀帝修建大運河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但文人罵他是為了自己享樂,天下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已成共識,趙佶不敢挑戰。
這日,趙佶在禦書房内提筆作畫,身邊一幹太監和寵臣在旁邊陪侍。
“唉——”趙佶沒去過江南,他的認識基本來自書本,和進京述職的官員的表述,所以他也不知道筆下畫面對不對,“可惜啊——”
像高銘這麼會察言觀色的,哪能看不出官家所想。
他敏銳的意識到,“奸臣”進“讒言”的機會來了。
“官家,臣有個想法,既然官家出不了宮,那就讓它們來到宮裡。”高銘道。
楊戬抓住他的說話的錯處,“他們是誰?皇宮豈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地方?”
“楊公公,我這話還沒說完,你别打岔啊,我說的它們不是指普通人,而是指各地的風景古迹。”高銘不慌不忙的道:“官家,咱們辦一個萬博會館,挑選各州府的人文景觀按照比例縮小,置于艮嶽中。各州府的風土人情彙聚一堂,比如江南會館,便是斷橋古塔,西域會館内置千佛洞,除了典型的人造景點,還可以修建有當地特殊風味的民居,臣聽說有的地方民居白牆黑瓦,天然像一副畫卷。官家雖然沒有出行,但已經體驗了全國的風土人情,每個館内确保原汁原味的還原當地的生活。”
楊戬吃驚的看着高銘,“你這個工程量可不小啊。”
“規模是可以控制的,一個核桃上都能雕刻許多人物,全看怎麼布置。有的館可以大一點,有的則不需要那麼大,比如佛窟,按照比例縮小。”高銘說得天花亂墜,“如果建成了不光是官家,就連太子和親王們也能進來觀摩。”
趙佶心動了,他兒女們多了解全國的風土人情不是壞事,畢竟紙上來得終覺淺。
楊戬挑刺,“想得容易,就怕做起來難。”
“風土人情不是一天形成的,自然也不會在短時間内變化,挑選典型的景觀,建造一個縮小版的,一勞永逸。”
這個年代,别說看到縮小版的景觀了,根本是連關于它們的圖畫都沒見過,隻能靠想象。
有看的,就燒高香吧。
就比如西湖邊的雷峰塔,這個年代已經有了,但就連趙佶恐怕都隻能靠想象,如果有工匠給他按照一百比一的比例還原一個,再挖個小池子做西湖,修個小石橋,他看了,創作靈感也能爆發一波。
至于石窟大佛,按照比例,在一個房間内弄個小型的,還是能承擔得起的。
趙佶對這輩子身臨其境的遊覽當地名聲風光是不抱希望了,對高銘的提議十分心動,“如果真能做出來,讓朕看一看,朕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期待的看高銘,他還原唐代名畫做得就很好,想必還原名勝景觀也能做得不錯。
但高銘偏在趙佶的期待中,給他潑冷水,“唉,其實想想,就算縮得再小,也得叫工匠制作,難免花費許多銀錢,是我沖動了,就當我沒說過吧,官家恕罪。”
趙佶使勁花錢,早就快赤字了,近臣都知道。
趙佶的胃口被吊起來了,豈能罷休,他是差錢就不辦事的人麼。
表面上當做事情過去了,但心裡一直惦記着,過了幾天,就剩他和高銘的時候,她又提起了這件事。
趙佶的意思是下旨叫當地官員置辦好了,運送到東京。
他作為皇帝不用花一厘錢,就像花石綱,設立一個江南應奉局,派一個大臣過去,之後全看朱勔自己的能力,趙佶等着收好石頭就行了。
高銘趕緊搖頭,“官家,隻在江南運送花石綱就已經有百姓因為朱勔的粗暴手段,不滿了。”
不就是因為朱勔橫征暴斂,當地怨聲載道,給方臘送去了造反的生力軍,你心裡沒數麼?
趙佶沉默不語。
“這個萬博會館可不能再這樣辦了。臣覺得還是用錢财老老實實的置辦。”
趙佶愛好廣泛,折騰去的錢可不在少數。
不行的話,他隻能花國庫裡的錢了。
但花國庫的錢,肯定會被沒眼力見的個别文臣上折子教育,終究不美。
遠不如自己的小金庫花着舒坦方便。
高銘也做出替皇帝惋惜的樣子,“唉,就差那麼一點。”
趙佶也是這麼想的,缺錢,但還想買買買。
“官家,臣看楊公公就很有錢,不如朝他借點?”
趙佶一愣,朝太監借錢?
高銘道:“官家,慕容彥澤接受了延福宮的修建工程,他閑着沒事查了下賬,發現楊公公的花費可比他呈現出的效果所需要的錢多得多,按照他報賬的,延福宮的規模至少是現在的兩倍。剩下的那些錢,去了哪裡,還不是他自己揣起來了,您看他給您買幾百萬的物件,眼睛都不眨一下,太有錢了。”
相比之下,他高銘就窮了,買點東西扣扣索索的,就送點核桃什麼的。
趙佶的表情一沉,“真的?”
“不信的話,您可以問慕容彥澤。”高銘道:“這還是他跟我說的。”
他跟慕容彥澤早就商量好了,等到時機一成熟就徹底把楊戬給抖落出來。
于高銘來說,國家少了個蛀蟲,于慕容彥澤來說,楊戬徹底出局,修建工程以後都是他的。
但是楊戬畢竟跟了趙佶許多年,是個好用的老奴才,不到萬不得已,真的把他惹生氣了,趙佶是不會對他出手的。
尤其,在趙佶眼裡,楊戬能替他撈錢,幫助他享樂,什麼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睛,畢竟楊戬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獲利,就算是對他的獎賞了。
但現在聽高銘的意思,楊戬撈得錢可太多了。
撈的還是他的錢。
高銘見火燒起來了,煽風點火道:“官家,咱們方才談修建萬博會館的事,楊公公是怎麼說的?費錢。唉,想想也是,如果他之前能省着點,咱們就有修建萬博會館的錢了。”
他就是讓皇帝以為,萬博會館修建不起來,是因為楊戬貪了您的錢,導緻您小金庫虧空。
高銘見今日的佞臣讒言目标已經達成,剩下的就裡給皇帝自己思考吧,“這些真不是我信口開河,您可以問慕容彥澤。”
慕容彥澤是慕容貴妃的弟弟,雖然不算名正言順的小舅子,但也算是自家人。
由他作證,不愁皇帝不信。
正巧此時蔡京求見,高銘見時機正好,“臣告退。”
他出去前,趙佶道:“萬博會館的事,你回去好好想想,錢的事,朕早晚會調撥與你。”
高銘躬身,退了出去。
楊戬對趙佶最大的用處,就是協助趙佶享樂,比如引薦李師師,比如宮廷裡的禦花園。
但現在高銘完全能代替他,甚至楊戬還有貪墨的嫌疑,趙佶就不怎麼待見他了。
楊戬貪墨是明目張膽的,但之前為什麼沒人指出來?
原因很簡單,楊戬是皇帝跟前的紅人,皇帝被他伺候得舒坦着呢,一狀告下去,楊戬可能沒事,但告狀的人,十有九成要涼快。
再者,如果不是和楊戬一樣從事營造工作,手裡也沒探子機構,能夠進行調查,誰也沒法掌握他具體的貪墨證據,隻知道他不幹淨,但不幹淨到何種程度,卻沒有真憑實據。
可不是當着皇帝的面,大聲斥責楊戬貪墨,楊戬就能倒台的。
皇帝對楊戬的信任度變低,楊戬的貪墨證據确鑿,控訴人自己在皇帝跟前的話語權權重,缺一不可。
但現在,這些因素都具備了。
——
高銘的頂頭上司是郓王,沒有他的首肯,高銘自己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楊戬不是普通人,如果不能将他拉下馬,被他反撲了,以後會很麻煩。
高銘在正式提交楊戬的罪證之前,找到了郓王。
郓王正在臨摹他父親的瘦金體,聽到高銘的彙報,隻是淡淡的道:“如果你覺得合适,你就去做。”
“臣覺得時機正好。”
郓王微笑道:“你是大忠似奸啊。”
高銘可不敢标榜自己是忠臣或者奸臣,“殿下說臣是什麼臣就是什麼。”
“好了,去吧。”郓王淡笑道:“就算失敗,本王也會力保你的。”
高銘心裡道,殿下你夠義氣,“臣告退。”
——
趙佶找過慕容彥澤核對,又看了高銘呈遞上來的皇城司所調查的楊戬圈地橫征暴斂的證據。
就一個感覺:這奴才不光膽子肥,錢包也真是肥。
太可氣了,這些錢原本都應該他的。
貪了這麼多錢,就在他身上花了那麼一點,他之前竟然還挺高興。
高銘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站着,不時瞄趙佶一眼,見他嘴角緊繃,就知道火氣上來了。
趙佶恨楊戬撈錢不假,但更恨他中飽私囊,沒把錢花在他這個皇帝身上。
這才是無法容忍的大罪。
高銘火上澆油,“他之前給您購置禮物的錢,真的是九牛一毛,他每年養他外宅裡的小妾都不止這個數。”
趙佶畢竟是藝術家,還有涵養的,這個程度也沒爆粗口,隻是道:“傳朕的旨意,叫楊戬卸去一切職務,回家聽用。”
梁師成在一旁趕緊領旨,“是。”
楊戬聽到官家的旨意,差點沒昏過去,因為這絕對不是個好兆頭,如果是以前,他可能還對起複報點希望,但如今來了個高銘,他持悲觀态度。
冷靜下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找到了李師師。
他對李師師有引薦之恩,沒有他的話,李師師如何認得皇帝?
“姑娘,你得救救我。”楊戬平日待李師師這個貴人也是極好的,皇帝給她賞賜,他也沒少給她送禮。
巴結了這麼久,為的就是今日替他說情。
李師師見楊戬焦急萬分的模樣,知道官家這次是動了真格的,“你且稍安勿躁。”
“我如何能稍安勿躁?官家已經不許我進宮,在家聽用了,怕是過不了幾天,還會有更壞的消息傳來。”
李師師見楊戬焦急,她臉色也不好看。
不幫吧,楊戬的确算是對她有恩。
但如果幫吧,她隻是個煙花女子,向來不摻和政事。
這懂得分寸,官家來她這裡,可不是來聽她議政的。
他們填詞唱曲,從不問政事。
曆史上摻和政事的女子,有幾個有好下場的?
她思忖着,到底幫不幫楊戬說情。
要麼就應承下來,全力去辦,要麼就一口回絕,不要給楊戬希望。
最終,她選擇了後者,“楊公公,小女子真的愛莫能助,這裡是一些微薄的盤纏,如果不嫌棄,你就拿着,希望能解決你一些燃眉之急。”
一揮手,叫丫鬟給他呈上一盤珠寶金銀。
楊戬仿佛掉進了冰窟窿裡,“姑娘是不打算幫我了?!”
李師師苦澀的搖頭,她知道,官家在煙月街這裡,還有另一個常常眷顧的女子崔念奴,她并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反将皇帝推向崔念奴那裡。
再說,她何嘗不知道楊戬做的那些事,既然官家要懲罰他了,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報應到了。
楊戬咬齒跺腳,連桌上的盤纏也沒拿,轉身就走。
李師師給他的那點盤纏,不值得一拿,杯水車薪。
楊戬求見蔡京,可蔡京身為太師,是文官之首,而文官普遍反感太監,對楊戬倒台這件事樂見其成。
蔡京作為他們的領袖,為了自己的威信,自然不能出來幫助楊戬。
再說,長眼睛都看出來了,官家是真的打算對楊戬下手。
蔡京本人都幾起幾落,環海沉浮,沒道理楊戬能一直順風順水吧。
蔡京都沒露面,叫門館先生把楊戬打發了。
楊戬隻能去找童貫。
可童貫是蔡京的親信,蔡京那個态度,叫他怎麼幫?
倒是親自見了楊戬,隻說了一點安慰的話,就沒下文了。
而梁師成,更是連楊戬的面都不見。
楊戬體會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涼。
受寵信的時候,各個追捧他,如今他落難了,都袖手旁觀。
他意識到雷霆懸在頭頂,就差劈下來了,至于是什麼時候,全看官家的意思。
但他等啊等啊,仍不見雷霆降下,不禁看到了一絲生機。
果然,官家還是狠不下心,他伺候他這麼多年,沒有功勞還沒有苦勞麼。
高銘也看出趙佶猶豫了,不禁心中歎氣,真是名副其實的優柔寡斷。
就差臨門一腳了,你又猶豫了。
行啊,就讓我再讒言一番,叫你下決心吧。
這日,高銘觐見,找準機會,對趙佶道:“官家,臣想給您講一個我之前在梁山時聽到的故事。
有一戶人家,辛勤耕種,年年豐收,一家人過得豐衣足食,偶爾會覺得家裡的糧食好像少了一碗半碗的,但也沒在意,畢竟不缺吃的嘛。
可惜,好年景持續了沒幾年,饑馑來了,莊稼地顆粒無收,坐吃山空。
到了冬季,米缸見底,家裡什麼吃的都沒有,眼瞧着就要全家餓死。
這時候老母親不忍心自己兒子媳婦和孫子餓死,就偷偷拿了繩子去倉房上吊。
就在她把繩子都挂上了,準備一腳蹬掉椅子的時候,忽然看到牆角有個還老鼠洞,洞口竟然有糧食顆粒。
她過去一看,可不是真就是糧食,她伸手掏了一把,竟然掏出來滿滿一手的谷粒,她叫來兒子和媳婦,敲碎了牆面。
您猜怎麼樣,登時像小浪似的谷粒湧了出來,湮沒了他們的腳面。
而老鼠們見來人了,呲溜呲溜都跑了。
這些糧食都是老鼠這些年從他們家米缸偷出來積攢起來的。
這家人就靠着這些糧食,度過了寒冬,村裡别人家餓死了許多人,隻有他們家都活了下來。
官家,您看,這老鼠辛辛苦苦攢了這麼多米,還是給主人家攢的。
主人家的糧食沒丢,隻是換個地方,暫時讓老鼠幫忙照管罷了。”
趙佶豈能聽不懂高銘的暗指。
碩鼠是楊戬,而他就是需要錢糧度日的主人家。
搗了老鼠洞,收獲一波糧食。
高銘繼續獻言,“那老鼠不事生産,老鼠洞内的所有東西都隻是它搬來的,早晚要物歸原主。真是老鼠跌倒,主人家吃飽。”
趙佶當然能聽懂高銘的話,楊戬不過是個太監,何德何能積攢了這些财富,還不都是盜竊他趙家的财物。
他現在連個辦萬博會館的錢都沒有。
說一千道一萬,他需要錢,是時候把楊戬這個儲錢罐砸碎了。
趙佶已經拿定了主意,沉聲道:“楊戬欺君罔上,貪墨宮中财物,罪無可恕,責令皇城司即刻逮捕下獄,抄沒家産。”
高銘臉上波瀾不驚的領命,然後低聲道:“官家放心,楊戬家的一分一厘都是官家您的。”
趙佶心道,高銘識時務,也有眼力見,滿意的微颔首。
高銘小步退了出去,隻要楊戬倒台,那麼地方上便沒人再買他的賬,他制定的那些個租賃灘塗地的政策便也會停止了。
抄家一事,勝在速度,高銘領了口谕,便即刻回到皇城司,點齊人馬,直奔楊戬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