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正準備将手中的那個茶杯對着偷窺者砸去,武則天來了。
偷窺者也因此消失了。
薛紹瞟了一眼門外,千騎衛士守得很嚴。跟在武則天身邊的宦官和宮女也都是楊思勖與琳琅一類,安全問題倒是沒有太多值得操心。
那個懷有敵意的偷窺者,是誰呢?
武則天仿佛也發現了薛紹神色間的異樣,問道:“承譽,怎麼了?”
薛紹如實答道:“臣方才發覺,隔間有人藏匿偷窺。臣擔心是刺客。”
武則天一揚手,她身邊的四名小宮女整整齊齊的亮出劍來,像四道光一樣射入了隔間。片刻後她們一同前來回話,說并無任何異樣。
薛紹稍稍用心關注了一下這四名小宮女的“微表情”,她們在說謊。顯然她們在隔間發現了“異樣”,隻是不敢說。
于是薛紹主動的自嘲道:“陛下,興許隻是微臣的錯覺。”
“多一些警惕,終究是好事。”武則天倒也沒有介意,示意薛紹入座,然後問他何事?
薛紹便将他剛才在宮門入口處遇到的事情,對武則天講了。
“阿史那斛瑟羅被下獄,有這等事?”武則天的反應有些驚奇。
薛紹心中一亮,看來這件事情并非是武則天授意,而是來俊臣私下動手去幹的。于是道:“陛下,司法之事臣本不該幹預,但是阿史那斛瑟羅曾經統率弩失畢五部,在西突厥頗有名望。我朝剛剛用武力收複了西域重塑安西四鎮,正處在一個收服人心、歸治王化的重要階段。在這樣的關頭将阿史那斛瑟羅投進麗景門監獄,其影響對我朝極其不利。如果因此激起了西突厥部衆的不滿甚至反叛,那又要動用十萬大軍來一場萬裡遠征,才能解決問題了。”
武則天沉思了片刻,“言之有理。”
“臣不知道阿史那斛瑟羅是否真的犯下了謀反的不赦之罪,就算是,也不該用現在這種公開的、過激的辦法來進行處理。”薛紹說道,“當年的阿史那伏念,就是前車之鑒。”
武則天再度沉思了片刻,說道:“那些來為阿史那斛瑟羅請命的酋長,現在仍在宮門處嗎?”
“對。”薛紹說道,“陛下恕罪,是臣自作主張,讓他們在宮門處稍等片刻。臣建議,陛下不妨見一見他們。如果阿史那斛瑟羅确實謀反了,我們也有必要穩定這些酋長們的情緒,從而避免事态擴大。如果阿史那斛瑟羅沒有謀反,從這些酋長們的言談舉止當中,或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承譽,這件事情你辦得對。”武則天站起了身來,對身邊宦官道:“你去宮門傳旨,讓那些酋長們去萬象神宮。朕要連夜接見他們。”
宦官連忙領諾而去。
“承譽,朕要拜托你一件事情。”武則天說道。
“陛下請講。”
“你執朕手敕去一趟麗景門,分别去對阿史那斛瑟羅和來俊臣二人,當面質問一番。”武則天說道,“問清情由之後,速來向朕回話。”
“是!”
薛紹走出禦書房,拐過一個回廊的轉角,剛好和兩個男子對面相遇。
兩個男子都很年輕,身材勻稱五官精緻到妖娆,塗朱抹粉身着華服,身上有很濃的香味。
這樣的男人,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如果生在了21世紀那是典型的花樣美男,化個妝嘟嘟臉哼個小曲,就能擁有一大批腦殘粉。
但是薛紹打從心眼裡煩死了這種娘炮玩藝兒。因此他條件反射似的臉色一沉,流露出厭惡的神彩。
這兩個鬥然見到薛紹這副表情,各自一愣一驚,驚慌的低下了頭一言不發的繞着薛紹身邊,飛快的走掉了。
薛紹看着他們逃一般的背影,知道自己是遇到誰了。武則天新晉的兩個面首,張易之和張昌宗。
“今晚不用吃飯了……”薛紹真實的感覺到了一陣反胃,可能是被他們身上濃烈的脂粉香味給薰的。再又想到太平公主曾經說過,這兩個吃軟飯吃到骨頭都發軟的傻逼,沒事就愛模仿自己的一舉一動,方才在隔間偷窺的莫非就是他們?
于是他更惡心了,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得趕緊離開這裡!”
薛紹大步流雲,幾乎像是跑一樣的走掉了,一邊走還在一邊想,“以後,打死我也不會再夜闖禁宮!”
他騎着馬徑直出了皇宮,回神一想,他媽的被這兩個傻逼惡心了一把,把正事都給忘了!
于是又重新進了宮裡,直奔麗景門。
守在麗景門前的幾個不良人正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被馬蹄聲驚醒擡頭一看,個個吓得腿肚發軟渾身篩糠。
“他怎麼又來了?!”
薛紹愕然怔了一怔,我有那麼可怕嗎?你們有必要像是地府的鬼差,見到了齊天大聖嗎?
“回來,别跑!”
薛紹跳下馬大喝一聲,好歹叫住了兩個小厮。
“薛、薛公……門已打開,你請自便!”
薛紹走上前,亮出了女皇的手敕,“我今天是奉命前來公幹,不會為難爾等。朝前引路,我要去見阿史那斛瑟羅。另外,馬上派人将來俊臣叫來,讓他在公堂上等我。”
“小人遵命!”
薛紹促住了一個不良人小厮引路,一路暢行無阻的進了監獄,來到了阿史那斛瑟羅的牢房前。
今日在牢房“值班”的是侯思止,他一見到薛紹就下意識的縮到牆角捂住了嘴,當初被打缺的幾口牙齒現在一直缺着,說話都不大關風。
薛紹對侯思止勾了勾手指,“過來,開門。”
侯思止哪敢不聽,慌忙上前取出鑰匙,手忙腳亂的打開了牢門。
薛紹走了進去,阿史那斛瑟羅被懸空掉着,渾身皿迹傷痕累累,顯然是受了刑暈過去了。
“把人放下來救醒。我要問話。”薛紹再道。
侯思止連忙叫來幾個獄卒幫手将阿史那斛瑟羅解放下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潑水,好歹将阿史那斛瑟羅給救醒了。
阿史那斛瑟羅迷迷糊糊的以為自己又要受刑,用不太标準的漢話吃力的喊道:“我當真沒有謀反……沒有謀反……”
“爾等退下。不得窺聽。”薛紹發了一令,侯思止等人慌忙退出了牢門走得遠遠的。
阿史那斛瑟羅這才回過了神來,上下的打量了薛紹一番。能夠做到一方酋長領袖五大部落,阿史那斛瑟羅不缺閱曆眼力也是不俗,他驚訝的問道:“閣下儀表堂堂氣勢非凡,絕非酷吏一路。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薛紹微然一笑,“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決定你的生死。”
阿史那斛瑟羅的眼睛稍稍睜大了一些,吸了一口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知道,你為何會被下獄?”薛紹問道。
阿史那斛瑟羅皺了皺眉,“我沒有謀反!我也不可能謀反!”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薛紹道。
阿史那斛瑟羅低下頭,咬了咬牙,“難于啟齒。”
“你不是難于啟齒,你是信不過我。”薛紹淡然道,“我不告訴你我的身份,就是想要聽到最真的實話。如果你不願意說,你就一定會死。”
“如果我說了呢?”
“或許還是會死。但你也有了活命的希望。”
阿史那斛瑟羅深吸了一口氣,“除非你能得罪得起來俊臣,否則,我不會說的。”
薛紹笑了,“這麼說,你還是信不過我。”
說罷,薛紹轉身就走。
阿史那斛瑟羅并不笨,幾番試探之後他料定眼前這個“氣勢非凡”的男子,或許真是一個能夠得罪得起來俊臣的人。于是他急忙道:“閣下且慢!”
“說。”
阿史那斛瑟羅眼睛瞟了一眼外面。
“放心,他們沒那個膽子來竊聽。”薛紹道,“除非,他們不想活了。”
阿史那斛瑟羅咬了咬牙,小聲道:“來俊臣看上了我的一個美姬侍妾,當面前來向要索要。我不忍舍棄,于是他就糾集黨羽羅織罪名告我謀反,将我投進了大獄。”
薛紹眉頭緊皺,“僅此而已?”
“的确是,僅此而已!”
薛紹甚為不解,“那你為何又不敢說出實話?”
阿史那斛瑟羅歎息了一聲,“看來閣下還不知酷吏之狠,酷吏之毒。更加沒有受過,酷吏之害。”
“怎麼說?”
阿史那斛瑟羅小聲道:“但凡進了麗景門的人,九死一生。這裡沒有王法,一切都是來俊臣說了算。我如果吃不住刑承認了謀反,那是必死無疑。如果我被用刑至死,那也隻能認命。我隻能忍着受刑希望能夠見到來俊臣,再當面向他求饒并願意獻出美姬奉上全部家産,唯有如此,或許還能有一線活命的希望。就算我實話實說逃過了今天這一劫,等于也就是反告了他一狀。日後他再要尋思報負,我仍是必死無疑。”
薛紹雙眉緊皺,來俊臣竟然嚣張跋扈到了這樣的程度?!
“閣下器宇恢弘浩氣凜然,絕非一般俗吏可比。閣下應該是皇族國戚吧?”阿史那斛瑟羅試探的問道,“如今這世道,也就隻有武氏的幾位皇族不用懼怯酷吏的淫威了。”
薛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不姓武。”
阿史那斛瑟羅居然坦然的笑了起來,“看來我有救了。”
薛紹好奇,“怎麼說?”
“如果你不姓武,那你就隻能是一個人。”阿史那斛瑟羅說道,“武姓諸王不怕酷吏,但他們未必會肯救我。但是你或許會肯仗義出手,救我一命!”
薛紹一言不發,轉身朝外走去。
阿史那斛瑟羅跪倒下來,雙手擡起以額撞地的磕頭,“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多謝恩公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