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澄心思極是靈活,早将眼下事看得明白,卻不是相信第五安不願意留在京師,而是斷定李景隆懷有一山難容二虎的顧慮。
雖然自己這個遠得不能再遠的侄子未受皇上重用而略顯遺憾,但如此一來,未來女婿則必定更加受皇上青睐。
略略權衡,黃子澄立刻擇一取之,說道:“陛下,先前所議之事,曹國公定有安排,定當無虞。至于我侄,臣以為遂他心意為宜。”
朱允炆見黃子澄亦如此說,便不再堅持,隻是看着第五安時,仍覺得頗有不舍,道:“既然如此,我便不留義士……日後若是仙緣得盡,可随時來京師。”又喚人前來,給第五安賞金二十。
此時第五安心中已是極度索然,向朱允炆等人一一拜辭,甚至賞金都未能讓其心悅起來。
出得皇宮,第五安駐足茫然,不知該去往何處。之前還想着去北平讓道衍幫着想想辦法,或許能夠阻止朱允炆削藩,但現在知道李景隆的心意,便明白縱是真正的神仙也沒辦法。
也想着去尋古醉等人,繼續在沿海殺倭禦盜,轉念又想着自己那般殺得再多的賊盜,也救不了這邊因為打大仗而要死去的更多的人,便覺得沒有甚意義。
忽又想着那張蒼白的臉、鮮紅的皿,第五安更覺消沉,漫無目的地向前慢慢行去。
不知多久,第五安忽地一驚,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出了城。與此同時,四周的安靜讓第五安再意識到一個極為重要的事情,卻是腦中那種古怪的念頭與自己的想法似乎不再那麼排斥。
先前在皇宮,第五安知道自己所言所為多半是那種念頭的表達,但自己卻沒有一絲想阻止的想法。細細想來,近來自己舉物行事,那些古怪念頭好像也不再譏笑諷刺,竟似消失不在。
如此甚好!
第五安眼神漸漸變得平靜起來,像高山平湖一般,再道:“凡事須得盡力而為,無愧于心,雖然他比我熟悉曆史,我卻也不能輕易認輸,必須再細想一下,瞧着能否有所變數。”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招呼之聲,見是兩騎翩翩而來。
…………
但凡京師王公大臣,府宅内必有密室。
此實屬無奈之舉,畢竟早些年錦衣衛太過厲害,簡直是無孔不入。不單外人、下人,便是枕邊炕頭的妻兒,亦有可能是錦衣衛的耳目。
是以,縱無半分謀逆之心,王公大臣亦須得小心翼翼地說話,如此便有了密室這種私談之所。
此時,前軍左都督徐增壽便身處密室,眼前則是愛子徐景昌。
聽徐景昌說完,徐增壽沉思半晌,道:“隻能這般處置,既不推卻,亦不應承。呵呵,燕王既在京師留有有十二支人,卻還想你替他看着京師,其心……不好說啊。”
徐景昌道:“據我探得,十二支人尚存十人,且身份低微,自然不可與我相提比論,燕王招我之心倒也可以理解。”
徐增壽道:“宮中亦有支人?”
徐景昌道:“是。”
徐增壽倒吸口氣,半晌說道:“支人之事你可有向他人提及?”
徐景昌道:“此事絕密,僅父親與孩子兒知曉。”
徐增壽面露滿意之色,道:“如此甚好。”想想又道:“你為何要留下煦兒?”
徐景昌道:“孩兒自小與煦弟交好,想留他多玩些時日,此是本心。再者,我既未推卻燕王之意,便要與之保存情誼,日後若是有變,亦不至顯得唐突。”
徐增壽點頭道:“不錯,煦兒自幼頑劣,與他交好最不易讓他人察覺我們意圖。既是如此,你且去罷。”
徐景昌低頭出得密室,然後喚人牽馬出宅。
行出數百步,見着一騎白馬噔噔而來,徐景昌縱馬上前,笑道:“煦弟果然守時。”
來者朱高煦。
因朱元璋駕崩,朱棣遣三個兒子進京師代自己盡孝心。此時喪期已過,朱高熾、朱高燧二人自是回了北平,獨朱高煦受徐景昌之請而暫時未返。
見着與徐景昌半道相遇,朱高煦勒住白馬,哈哈笑道:“早在城中呆得難受,既然你約我出城賽馬,自然不會誤了時辰。”說罷回牽馬首,與徐景昌一道緩緩出城。
既出,朱高煦四下打量一番,道:“景昌,賽馬必有輸赢,須得先說清楚,你輸了當如何?”
徐景昌亦自四下打量,口中笑道:“拳腳不如你,賽馬卻未必是我輸……有趣有趣。”
朱高煦笑道:“輸赢隻與實力有關,卻與趣味無涉。”
徐景昌搖搖頭,看着前方說道:“有趣的是那個人。”
朱高煦順眼瞧去,見前方有位藍衫男子緩緩徐行,道:“他是何人?”
徐景昌道:“第五安。”
…………
見二人翻身下馬,第五安微覺意外,抱拳道:“景兄,多日不見。”
徐景昌微微一怔,笑道:“慚愧慚愧,上回卻是我沒說清楚!第五兄,我名喚景昌,姓卻是徐……這位是高陽郡王……”
朱高煦道:“叫我朱高煦便好。”
第五安聞言微怔。
自想起靖難之役後,第五安便刻意回憶有關此役的厲害人物,但後世所知實在甚少,所以除了李景隆、耿炳文這般赫赫有名的大将外,其他人等一時間能夠想起的并不多。
但朱高煦是個例外。
後世蘇安記得朱棣有個兒子打仗蠻厲害,并且多次在朱棣遇着危險的時候挺身相救,此時聽到朱高煦自報姓名,第五安竟然即刻将其對上了号。
隻是,眼前這位男子俊朗又開朗,卻與後世從野史、電視上認知的朱高煦的形象不太一樣。
第五安再度抱拳,道:“原來是高陽郡王,久仰久仰。在下第五安,蜀中人氏。”
朱高煦微笑道:“關外易十三,蜀中第五安。既然有幸遇着第五兄,那必然要切磋一下,不然心有遺憾啊。”
第五安在沿海殺倭禦盜大半年,所遇慕名挑戰者數不勝數,但挑戰者太過平庸,令其失望生煩。此時剛剛恢複平靜之心,自然更無相鬥之意,于是婉言相拒。
不想朱高煦嘿嘿一笑,忽地踏步而前,直拳撲面,竟是不管第五安願不願意已然動起手來。
第五安身形遽然後掠,避得開去。
朱高煦喝彩一聲,再度縱身上前。人在空中,拳風已呼呼直出。瞬時卷起無數沙塵,如虎生威。
若是尋常身手,第五安自是避開即可。但朱高煦來勢如此,倒讓第五安眼前一亮,瞬時生出鬥志。手指捏出乾象訣疾射而出,身形不退反上,忽地一腳踹出。
朱高煦但覺頭頂一寒,一道森然劍氣已然透穿頭巾。卻又突感腹間一緊,整個人便倒飛回去,重重跌落地上。
徐景昌大吃一驚,趕緊上前扶住朱高煦,本以為他會惱,不想朱高煦披頭散發地哈哈大笑,道:“第五兄果然名不虛似,煦佩服之至。”
第五安斷定朱高煦身手極不一般,是以腳下用得八成力,萬萬不想結果竟會如此,心中不免有些後悔,趕緊說道:“在下不分輕重,望郡王恕罪。”
朱高煦笑道:“第五兄若是再叫郡王,那我可真要怪罪!哈哈,我和景昌從來都是以拳頭論大小,你也一樣,打得過我,你便是哥,叫我煦弟便是。”
第五安為難不語。
徐景昌笑道:“第五兄莫怪,高陽郡王卻與其他郡王不同,最是潇灑不羁,氣度倒與湘王最是相似。”
朱高煦笑道:“衆多叔父裡,我亦最服十二叔。不過說到十二叔的氣度,倒是與第五兄甚像啊!”
第五安微笑謙辭,卻又突然一驚:“湘王?豈非正是朱柏?”
在荊州遇着朱柏時,第五安便隐隐覺得這名字熟悉,但其時尚未記得靖難之役,硬是沒想着他到底是誰。
此時聽得湘王二字,第五安猛地記着朱元璋那位被火燒死的兒子正是湘王朱柏。腦中想着那日朱柏淡然超塵的笑容,瞬時有些揪心。
目前不知如何避免靖難之役的發生,但如果能夠讓朱柏免于慘死,或許是自己能夠做到且極有意義之事。
念頭及此,第五安不顧朱、徐二人挽留,執意離去。
徐景昌望着第五安漸行漸遠的身影,似笑非笑道:“有些郡王為了籠絡人才也真是煞費苦心,甚至不顧及尊嚴地被一腳踹翻。唉,他也不想想,如此一來,十五神甲的顔面可被丢盡了。”
朱高煦亦自望着遠去的第五安,臉色極是慎重,并未理會徐景昌的揶揄,輕聲說道:“一百招内無輸赢,若是超出一百招,我必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