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阿若在武威回不來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遊俠鬼豐拿着州牧府的百餘金錢在旗下糾集了數百漢羌遊俠兒,聚攏在成紀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中,建立了一種帶有涼州特質的情報間使機構。
前些日子,楊豐孤身返回酒泉,返程時途經武威,因率領遊俠過衆被人發現,屯兵武威的校尉治無戴可謂是新仇舊恨算到一起,一聽說發現鬼豐便當即發派大軍沿途設伏,誓要将之埋殺。
所幸,楊阿若靠着一張俊美的臉蛋兒與放蕩不羁的氣質獲得了武威當地一支大族女兒的青睐,屈身藏在閨房十餘日,這才躲過了治無戴的追殺,但人卻被鎖在城池中不敢露面,幾經周折才寫就書信一封托遊俠兒将信件送與隴縣。
隻有馬越能保他安然無恙地從武威脫身了。
接到信件馬越是一個頭兩個大,方才敲定了煉鐵司的事宜,覆甲軍的整備訓練也都走上正軌,沒閑下兩日,楊豐的信再度讓他跨上了駿馬。
楊豐必須得救,但他并無太大把握。
“文和,治無戴是個什麼樣的人?”行在馬上,馬越返身對一身閑服的賈诩問道:“阿若跟他都有什麼過節?”
“使君,您麾下的鬼豐跟治無戴的過節可大了去,沒有誰會放過加冠禮上刺殺自己的仇人。”賈诩抿着嘴,這一趟出遠門他是說什麼都不願跟随,但拗不過馬越的心思,隻得一路相伴,歎了口氣,賈诩說道:“尤其這人還是個羌王。”
賈诩這麼一說,馬越就大緻明白了楊豐與治無戴的過節,他曾聽說楊阿若早年刺殺治無戴,但卻不明真相,羌人不叫加冠禮,年邁的羌王退位,最年長英武的兒子繼位,便相當于漢人的加冠禮……試想,在治無戴繼承父親的部落首領時被阿若刺殺,這仇怨……大了去了。
想到楊豐狗爬一般的字體,上面情深意重地希望馬越将自己營救回去馬越便感到一陣頭大,盡管他的馬蹄已經踏到了韓遂統禦的土地上,但心裡仍舊感到有些沒底,他說道:“文和啊,要不回去調兵?”
出門時他不打算挑起戰争,隻希望治無戴能給自己幾分薄面放過楊豐,但到現在他沒這個底氣了。武威一行,一個弄不好連自己都要搭在裡面,根據楊豐前些時日交回的情報來看,治無戴所統禦的羌部勢力強大,占據半壁武威,麾下兵馬數千,若調動馬玩等人與之對攻,馬越有九成把握能夠取勝。若不出兵,這梁子他解不開。
“使君,屬下奉勸您一句,息了刀兵之想。”賈诩在馬背上晃晃悠悠,身上連柄鐵劍都沒帶,“仗打起來咱們一定會輸,哪怕赢了治無戴也會輸給韓遂,輸給宋建。咱們漢陽什麼都缺,但最缺的還是時間,眼下礦山有了,隻要百姓課稅農桑,賦稅糧秣也會源源不斷。這個時候開戰,您覺得是時候嗎?”
馬越默然不語。
如果能打仗,事情會變得簡單到極緻,但賈诩說的不錯,漢陽四面楚歌,為今之時最忌諱的就是打仗。
馬蹄踏過上河水,便已經步入武威境内,沿途的叛軍都知道自家首領挂着涼州校尉的官職,對于這一路行進大搖大擺的小股騎兵隻通報不阻攔,沒人會以為這是敵情。
誰會将這一行衣甲明亮穿着漢軍甲胄的車騎當回事呢,馬不過十餘匹,車不過三架。
沿途倒是有羌騎盤問,馬越亮明身份之後立即奔走相告,周邊的小部落甚至派出羌騎護衛。賈诩在馬上笑得意味深長,望着北面綿延不絕的城關說道:“看了使君不喜戰争偏好送糧的名聲已經傳到武威來了。”
馬越聽出這話裡賈诩帶着幾分奚落,他也并不在意,隻是環顧着四周的景緻。
遲早,他是要率領騎兵一路破關斬将打來收複涼州全境的,如今隻是短暫的和平,多了解一點敵軍領地的山川地形沒有一點壞處。
武威是個狹長的郡,盡管名義上的武威占地相當涼州全境的四分之一,但超過一般的土地都被無邊無沿的大漠所占據,先秦時留下的長城将武威從中間劈開,北面是無人可過的大漠,南面聚集着十餘座城池,連接着涼州東西。
這個郡是個極其重要的交通要道,也是馬越收複涼州全境的重要一步。拿下這裡便能将手臂伸到西涼的敦煌、酒泉、張掖三郡,極大的拓展地盤的同時,還能反面壓制韓遂。
可現在,武威掌握在韓遂麾下,便等同于切斷了馬越與西涼的聯系。
武威非但地形狹長,地貌也尤為特殊,山川東西縱橫,河流南北分布,整個郡相當于處在一個河谷當中,其間卻又散步着戈壁,一路走在蕭索落寞的古道上,馬越心頭感慨非常。三百年來無數商旅便從這樣一條路上溝通西域走出一條名傳千年的絲綢之路,為漢帝國積累了無盡的财富,以擊敗當時漢人的心腹大患,匈奴人。
而現在,漢武時代的餘輝尚在,南匈奴歸附大漢百年矣,栖身于并州下郡不敢狷狂。
如果有機會,平定涼州全境後他要重新開啟絲綢之路,與西域諸國互通有無,幫小皇帝再造個強漢盛世出來……隻是不知道,這上天、這天下諸侯,給不給他這個機會!
……
楊豐披上襜褕從榻上坐起,看了一眼身旁安睡的嬌娥美娘無聲地歎了口氣,透過閨房窗子打開的微小縫隙,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他已經在這間小小的閨房躲藏了快一月時間了,盡管嬌娥相陪日子充滿情趣,但突然這麼放松下來内心裡還是有些不習慣,他喜歡這個顔氏出身的小姐,卻并不喜歡她的家族,或者說,楊豐不喜歡包括涼州馬氏在内的一切地主豪強,他看不慣這些與官府搶奪流民,拒繳稅費的大人做派。
這個閨房他是不能多待了,昨日有個婢女入房,正撞見顔氏小姐揮舞他的佩劍玩耍,再加上他的衣物換洗,想來這些日子已經露出馬腳,與其被人捉奸在床,倒不如大大方方走出門去提親。
沒錯,就是提親。
馬越的成婚,以及身邊關羽家眷,張家川的人丁興旺,讓浪迹天下的遊俠也有成家之心,這個想法在如今的涼州或許不合時宜,但在楊豐心裡,已經是勢在必行了。
盡管他無地無宅,僅有個好大威名。
于是,這一日武威城外的顔氏塢堡中家主的長女閨房中,走出一個身姿英武面容俊朗的抱劍青年,這青年腰間挂着一面檀木制成的厲鬼面具。短時間内,上百個顔氏家兵握着兵器便将他團團圍住,楊豐沒有絲毫畏懼,也并未拔劍,隻是拱手彬彬有禮地問道:“在下鬼豐,敢問,家主何在?”
人的名,樹的影。酒泉遊俠鬼豐的名氣在涼州誰人不知,盡管近年來銷聲匿迹,鄉闾之間亦從未停止當年酒泉遊俠兒的傳聞,家兵急急忙忙地跑去通報家主,三言兩語地将事情說清,其間還未忘提及,臭名昭著的遊俠鬼豐是從小姐閨房中走出來的。
顔氏家主顔俊當即火冒三丈,此人所擁有的不僅僅是武威郡中廣袤的三百頃田地與上千家兵數千佃戶,還擁有着與之财富對等的火爆脾氣,出人意料的是顔俊并未喊打喊殺,而是在摔了一隻珍貴酒器之後便心平氣和地命家兵将楊豐請入堂中。
家兵對此不明就裡,隻能依言将楊豐恭敬地請入堂中,非但如此,還遵照家主的指示請來溫湯準備食物。
看着面前這個面容俊美的年輕人,顔俊透過他的身影,看到了武威一個不一樣的将來,看到武威顔氏不一樣的将來。
“在下顔俊,久聞鬼豐之名,是什麼風将你吹到這武威來呢?”顔俊是個威武高大的中年人,面容上能夠看出混有羌人皿統,不過習俗穿衣上卻幾乎與漢人沒有兩樣,言談舉止倒也謙和有禮,隻不過眼中濃重的欲望瞞不過楊豐,這讓他有些不舒服。
何況,這些日子治無戴搜索周邊聲勢浩大,顔俊的明知故問更讓楊豐心中感到惡心。
楊豐輕輕點頭,拱手說道:“家主不必多禮,鬼豐不過一介遊俠兒,承蒙使君看重為之奔走。”說着,楊豐換上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小聲問道:“治無戴懸賞多少,為某家這顆大好頭顱?”
說罷,楊豐還狡黠地笑了笑。
顔俊也笑了,笑容裡滿是奸詐地伸出一根手指說道:“羌王自是大手筆,整整百金,還望鬼豐能給在下一個理由,不要這百金的理由。”
楊豐摸了摸頭,自家使君手裡拿出百金隻怕都難,這治無戴真是大手筆,居然将對自己的購賞提到了百金,看模樣是真急了……要知道,前些年購賞才不過十金而已。
“大人,其實……在下與顔氏小姐兩情相悅,是想對您提親的。”
“提親?提親好,卻不知道鬼豐想以什麼為聘呢?”顔俊的眼睛都熱了起來,似有似無地将言語扯到聘禮上,說道:“老夫聽說,馬使君腳下踩着一座礦山,可有此事?”
這個老東西,将眼睛盯到馬越的鐵礦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