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就是必須改變一種觀念,這天下不是皇帝一個人的,社稷國家也不屬于皇帝一個人;皇帝不是天下的所有者,而僅僅是領導者,是領袖!”
“你……”包括李隆基、被孫六請來的太子李亨,以及十幾名大唐文武大臣這時都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後,李隆基大聲道:“你大逆不道!”
蕭去病現在所說,其實連他長期以來心中所想,他和李倓相互探讨的一成都不到,就引發這麼大的反應。
蕭去病當然不會把自己所有的思想,所有的主張事先通通說出來。很多的理論、主張,即使是後世被證明是無比正确的,但假若在當世不切合現實情況,或者切合現實但沒有對應的執行力,那就是謬誤。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一位疑似穿越者——王莽。
前車之鑒,蕭去病自然不會學王莽,他現在說出一個大緻的主張,便是試探,便是打預防針,先看看反應。
目前看來,反應好像有點激烈,但或許是因為話沒講明白,于是蕭去病決定先把道理講明白,把邏輯捋順。
他看了一眼李倓,很虔誠很激動嘛,蕭去病笑着道:“陛下為何要反應如此激烈,臣的這句話正是為了皇帝好,也是為大唐好啊!
陛下你想,還有各位大臣細思,皇帝富有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所有的東西,包括土地,包括房産,甚至很多人的性命,從某些理論上來說,都是皇帝的。
可皇帝隻有一個人,他難道真的就能将天下所有的土地握在手中嗎?他難道真的就能随意将人處死嗎?譬如在萬裡之外,大唐将士打下一個國家。皇帝難道真的就能将這片新納入大唐版圖的土地,像一塊寶玉,一顆珍珠那樣,收入自己的囊中?
顯然是不能!
所以。既然皇帝也隻是占了一個名義,而實際上卻并不能真的做到,那何不舍棄這個虛名,而換取更多實際的利益呢?”
李隆基一時沒有說話,早已投靠蕭去病的禮部尚書達奚珣十分配合地問道:“什麼實際利益。這樣做的好處,請蘭陵王試言之。”
蕭去病道:“首先第一個顯而易見的好處,便是能鼓勵天下的人,創造更多的财富。如果我們宣布,天下乃是天下人所共有,每個人所擁有的土地,财産,個人性命,都得到大唐朝廷的依法保護——大唐皇帝和朝廷其實并不會損失一絲一毫,因為反正皇帝實際上也不可能真的占有這些。肆意掠奪這些。
那這樣一來,财産和性命都得到大唐律法的保護,所有人就會想,隻要自己不犯法,無論創造了多少财富,都不會被搶走,隻要不作奸犯科,就誰也不能将他們治罪,每個都都特别放心,那每個人還不拼命做事。創造更多的财富,讓自己生活過得更好?”
達奚珣笑道:“可事實上,對于絕多數人,一百個人種的九十八個人。他們的财富和性命也都得到了保護,并沒有人會随意搶奪他們啊?”
“話雖如此,可畢竟還是有少數人會被搶奪,沒有被律法确定下來,心裡總覺得不放心啊,總覺得這天下不是自己。沒有主人的意識,不會主動守護這天下。”
蕭去病不大的聲音緩緩響起:“下面是第二個好處,有了天下是天下人所共有這個名義,就會讓人生出主人意識,譬如之前天下都是皇帝一人的,那麼天下出了問題,亂臣賊子造反,外敵入侵等,在大多數人看來,就會認為,這是皇帝的事,這是兩個人争天下,這跟我有什麼關系呢?很多人就會漠不關心。
但有了主人意識之後,天下之人就會認為,這是危害我的天下,就會和皇帝同仇敵忾,主動幫助皇帝抵抗叛亂還有外敵入侵,主動維護皇帝的統治!
皇帝并沒失去什麼,依然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最大的利益,隻是給了天下之人一個名義,一個保證,就能讓天下之人歸心,又何樂而不為呢?
再回到君臣共治上來,之前是什麼?之前是皇帝願意君臣共治,這才能夠君臣共治,譬如太宗時期,譬如開元時期;但若是皇帝不願意君臣共治,則大臣就隻能勸谏,勸谏了不聽大臣就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看着朝政一點點變壞。
為何如此?就是因為名義上,這天下是皇帝一人的,好比有人要燒自己的房子,别人隻能勸,不能阻止是一個道理。
現在則不同,天下是天下人的,大臣就有了名義和皇帝君臣共治,而不是之前那樣隻能依靠皇帝的賜予才有共治權,我就有名義将君臣共治這一條寫入律法,千秋萬代傳下去!
除此之外,這個國家獲得的好處就更多了,有這個這個名義和保證之後,更加可以調動大唐對外擴張的積極性,之前是為皇帝征戰,收獲的是皇帝的賞賜,現在是大唐,為自己征戰,收獲的是自己的利益;
再有,還能使經濟變得更好,更能使所有人更加熱愛這個大唐這個國家,而不是像之前那樣,更多的還是愛自己的宗族,所有的人,對大唐會有更多的認同感,大唐也會擁有更大凝聚力!”
蕭去病的話一下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包括李隆基在内,很多人的眼中已經開始出現蚊香圈,一片的茫然,隻有達奚珣一副若有所得的樣子,而李倓則是眼睛發亮,很想說話卻又隻能忍着的樣子。
沉默了片刻,李隆基這才道:“這就是你的理想,你主張的,能夠讓大唐成為不滅的王朝,千秋萬代傳下去的辦法?
說來說去,就是要限制君權,可君權神授,自古之理也,皇帝若有過錯,上天也必定降下征兆,以為警告。
君權共治自然是很好,可若是凡事都争執不下。又當如何?皇帝為天子,卻不能最後拿主意,讓大臣争來争去,最後這天下豈不亂了套?”
蕭去病微微一笑。心說跟我争,我可是有一整套的理論知識的,無論是後世種花家的民~主~集~中~制,還是西方的三~權~分~立,還有他們的來曆。優缺點,我的筆記本電腦裡都有較為詳細的資料,随便搬出一成的内容,就足夠把你們說暈。
“臣也同意君權神授,所以臣才想辦法讓李氏永為天子啊,但董仲舒那一套天人感應理論則完全是狗屁不通。董仲舒不過一凡人而已,這些都是他杜撰出來的,而臣,無論哪方面都要比他強強上一百倍!
譬如蝗災的原因,大唐驿報早就解釋得非常清楚了。都是自然規律,跟皇帝做沒做錯事沒有一點關系,而且從邏輯上根本說不通,大唐驿報上舉了很多例子,不必贅述了。”
蕭去病看了衆人一眼:“至于問題會發生争執,那一切就都按律法來啊,皇帝相比所有大臣來說,還是擁有最高的權利啊,但大多數事情,皇帝并不能一言而決。而必須商量着來。
而且怎麼會亂了套?臣的意思不過是強制一定要君臣共治而已,請問陛下,貞觀時期君臣共治,朝政可亂了套。開元時期可亂了套?”
“你……”李隆基臉漲微紅,一時無語,李隆基不笨,完全聽懂了,就是舍棄一個實際做不到的虛名,換取天下人對大唐的認同。如此一來确實能讓臣子和百姓更愛這個國家。貌似李氏政權也确實能更受到愛戴,千秋萬代傳下去。
可話雖如此,在這個改變之前,全天下都是皇帝的,比如所有的土地,雖然皇帝不可能都獨占了,但隻要哪一天皇帝想要哪塊土地了,那塊土地上的人就必須乖乖獻出來;
但是改變之後,在想這樣卻不能了,皇權平白喪失這麼一大塊,總是不舒服;再有君臣共治也是,以前是皇帝想共治就共治,想任性就任性,以後就是再也不能任性了!
雖然這蕭去病說起來是為了李唐皇權好,而且朕也不能再做皇帝了,可是心裡總覺得非常的不爽啊!
衆人則是一臉疑惑,道理好像是這個道理,可總覺得就是不那麼對。總之,長期以來都說皇帝是天子,富有天下總不會有錯;可蘭陵王這個辦法,這套理論貌似又對大臣,對天下百姓都有好處,而且目前這種情境,也不是他們能讨論的,所以幹脆不說話。
蕭去病再次拱手行禮,道:“陛下,臣之心思已向陛下表明,臣之心可昭日月,心心念念隻是為了能讓大唐一直強盛下去。臣還有臣的妻子,兒女後代,能永遠生活在這樣一個強盛的國度,過得幸福開心。陛下的疑問可盡去否?”
李隆基這才一下反應過來,回到了眼前的現實——蕭去病這可是在帶兵逼宮,他長歎了一口氣道:“朕現在相信你沒有篡逆之心,可是你有沒想過,你這麼做,會不會反倒把天下弄得大亂?再者,你想過沒有,你要做的這些事情,會有多少困難?你就堅信,你做的這些,一定會使得大唐變成你想的那個樣子?”
蕭去病和李倓對望一笑,略有些激動道:“因為我深愛這個國家,深愛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無比熱愛這傳承數千年的漢家文明;因為自我讀書認字起,我的師父(祖國、長輩、老師)就把我教育成了一個這樣的人。
我堅信,大唐一定能變成我想要的那個樣子,無論困難再多再大,亦餘心之所善,雖九死其猶未悔。”
李隆基微微點頭,掃了蕭去病蕭去病一眼,卻見他剛才微有動情的英挺面目,此刻兩隻眼睛卻突然放出逼人的光來,目光銳利得有如實質,讓人不敢對視,心裡也是悚然一驚。
這蕭去病不但有滿腔的理想,更有雷霆手段,殺伐果斷,也絕不會手軟,這可是一從屍山皿海中殺出來的主。
李隆基最後的眼光落在了太子李亨身上,這看起來比他還要大二十歲,頭發蒼白的太子,此刻雖然一臉肅穆,但身體卻輕微的顫抖,一雙眼睛從未有過的有神,卻是怎麼也難掩内心的興奮——這個傻孩子,真以為蕭去病會将大權交你手上嗎?
這江山就交到建甯王和蕭去病手上吧,但願這蕭去病果真是赤子之心未變,果真能将大唐變成他所說的那樣吧。
朕當了四十年多年天子,也确實早就倦政了,隻要建甯王和蘭陵王不缺朕的奉養,朕就索性放手好了,就看這大唐江山,在你們兩人手上,會變成什麼樣子也罷!
想到這,李隆基也不再啰嗦,他環視了衆人一圈,咳嗽兩聲,朗聲道:“朕在位四十二年,倦于政事,元子亨,睿哲聰明,恪慎克孝,才備文武,量吞海嶽,應天順人。付之神器,佥曰宜然,宜令即皇帝位,朕稱太上皇。建甯王至純至孝,英明神武,與諸孫有異,且為國立下大功,當為皇太子。
今皇帝受命,天下大事,皆決于皇帝及皇太子,朕心頓如釋負,将凝神靜慮,偃息大庭也。”
一番話說完,大唐兩代天子的交接就已完成,連同第三代皇帝的名位也一同定了下來,在回到紫宸殿寫好内禅诏書,蓋上玉玺之後,内禅正式生效,連同蕭去病李倓在内,在場十幾名文武大臣同時對着李亨山呼拜倒:“萬歲,萬歲,萬萬歲!”
于是乎,便在長安城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中,大唐大唐第七位皇帝新鮮出爐,李亨連同他的貼身宦官李靜忠(李輔國)激動興奮得直哆嗦。
即位之後,便是大肆封賞,李亨病态的臉上因為興奮滿面紅光,眼睛發亮,聲音顫抖的開始封官,李倓為皇太子,天下兵馬大元帥;蕭去病封為燕王,原有職位不變外,又封範陽平盧節度使,河北道采訪使;楊國忠的職位空出來了,李亨也沒什麼心腹,問了蕭去病的意思,于是封李岘為中書令右相;韋見素仍為左相,柏欣和楊南放了出來,仍為左右飛龍軍使;李晟為羽林大将軍……
李亨興奮異常,一群保住了官位的文武高官欣喜連連,李隆基和楊貴妃坐在後面,看着這一切,隻是冷冷一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