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斷了平靜的生活,本來已經如一潭死水的心湖突然激蕩起澎湃的波濤,鏡中的紅顔已經漸漸老去,鬓間的一縷白發訴說着多年的思念。激動與害怕同時左右着那顆千瘡百孔而彷徨的心,回想着襁褓中離别的那一幕,撕心裂肺的痛再次侵襲過來,似要将人吞噬。
“我兒,終于要回來了嗎?”
彷徨的不隻有趙姬,跟在秦鐘身後的嬴政昨夜也是一夜未眠。真的要喊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母親,嬴政的心裡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那就是自己真正的母親,那個已經不可能再見到的人。但那躺在無名山林一座墳丘裡的人卻不斷提醒自己,此刻要去見的人以後就是自己的母親了。
孤零零的院落位于邯鄲城一個偏遠的角落,院子裡有數間茅草房,這裡是城市的貧民窟,唯一的好處就是周圍沒有什麼人家,顯得很安靜,趙姬就是在這裡懷着思念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煎熬的日日夜夜,直到将自己的青春耗盡。
嬴政遠遠的就看見三個女人站在路邊等待,而他一眼就認定了趙姬,原因無他,隻有在那個女人眼裡才能看到緊張與期盼。
“夫人,我把公子帶來了,您認一認吧。”秦鐘施了一禮,即便嫪毐認定了這個是秦國公子,但決定權還是在眼前這個女人手裡。
粗布麻衣,不施粉黛,眼角微微的皺紋和鬓角的一縷白發似乎在訴說一段凄涼的過往,不過那歲月也不能掩蓋的美麗依然透過時空傳遞出來。
緊張的步子一步一步接近,慈愛的眼神似乎要将眼前的人永遠烙印在心間,生怕一閉上眼睛就再也看不到,顫抖的雙手緩緩接近嬴政的臉頰,在觸碰的一刹那,嬴政本能的躲開了一步。
“對……對不起,”嬴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後退,或許是出于本能的拒絕。
兒子躲開的一瞬間,趙姬心裡猶如再次被撕裂一般的疼。他沒有怨恨,沒有失望,有的隻是深深的自責,如果當初沒有将他丢棄在一個荒涼的山上,或許如今就可以像一般的母子那樣,輕輕為他擦汗,撫摸他的臉頰。
“沒關系的,”趙姬強顔歡笑,眼中的凄然讓人見之心碎。
秦鐘問道:“夫人,他的确是公子嗎?”
趙姬點點頭:“他的确是我當年丢棄的孩兒,不會錯的。”
“那個夫人,您不要确認一下嗎,或許是您弄錯了。”嬴政突然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他欺騙了一個盼望跟自己孩兒團聚的可憐母親,他希望趙姬說他不是自己的孩子,讓他可以從這種負罪感中逃離。
趙姬慈愛的看着嬴政,用無比堅定的語氣說道:“不用确認,你就是我的孩兒,娘不會認錯的。”嬴政的心像被一座大山壓住,沉重得讓人窒息,同時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身份的确認對于自己以後的生活有巨大的好處,對于長眠在無名深山的趙政也是一種交代。
旁邊一個跟趙姬年紀相仿的婦人說道:“她嬸子,你牽腸挂肚十多年的兒子回來了,這是大喜事,還是進屋裡說吧。”
趙姬擦了擦眼淚,趕緊為嬴政介紹道:“這個是你鹿嬸兒,跟為娘的相依為命快十年了,一直對娘很照顧,比親人還親。”
“鹿嬸兒好。”嬴政沒有喊娘,先喊了鹿嬸兒,這讓趙姬心裡又是一陣哀傷。
“好好好,你可回來了,你不知道這些年你娘為了想你流了多少眼淚。”
鹿嬸兒說着也流下眼淚,旁邊的一個女孩兒勸道:“娘你真是的,趙嬸兒好容易把孩子盼回來,本來是讓你寬慰的,你倒是先哭了。”
趙姬一把攬過那女孩兒:“這是你鹿嬸兒的女兒,比你年長半歲,你應該叫姐姐的。”趙姬對女孩很親密,可見兩人的關系之好,“你不在的日子裡,一直是你姐開解我鼓勵我,不然娘活不到現在。”
往日的心酸不知怎的一下子全湧了出來,趙姬不知不覺又泣不成聲,嬴政很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說:“好了好了,我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擡起的手卻怎麼也不敢去觸碰那個陌生的軀體,話到嘴邊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趙政,你的角色我還沒有适應,給我幾天時間好嗎?”嬴政在心裡對蒼穹中的那雙眼睛說道。
“弟弟好,我叫鹿苁蓉,”為了岔開話題緩解氣氛,女孩兒主動而有些羞澀的說道。女孩兒臉型五官很好看,就是一臉星星點點的麻子,衣服看上去有些破舊,就跟童話中的灰姑娘一般。
嬴政趕緊回應道:“姐姐好,我叫……我叫什麼呢,該叫嬴政?還是該叫趙政?”
秦鐘道:“這裡是趙國,公子還是叫趙政的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好吧,我叫趙政,以後請姐姐多多照顧小弟。”
“也邀請小弟照顧姐姐才是。”鹿苁蓉且羞且喜,盡管蓬頭垢面,卻有種讓人願意親近的感覺。
趙姬走到秦鐘面前道:“請代我向大官人說聲謝謝,他的恩情趙姬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還有,請大官人容我幾天假,我想……”
秦鐘道:“主人說了,夫人盡管自便,等想回去的時候随時可以回去。”
嬴政聽他們的話似乎還有别的故事,于是秦鐘告辭的時候,他主動提出送秦鐘一程。
路上,秦鐘道:“有些事情公子知道,夫人卻不知道,比如我是秦國人,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保護夫人和尋找公子,隻是我們做細作的過的都是朝不保夕的生活,尤其是在和秦國仇深似海的趙國,随時可能會腦袋搬家,為了避免牽連到夫人,我們一直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夫人也是以廚娘的身份在主人府上工作,受我們保護,而且每個月都會把夫人的情況報告給大王,她一直不知道有人在保護她,這次尋找公子,也是以替夫人幫忙的名義做的,其中的艱難曲折公子略知一二,夫人完全一無所知,所以以後為了公子和夫人的安全,我們還是避免太過頻繁的接觸,在趙國,有無數雙眼睛盯着我們,這次送公子過來,也是主人用一顆人頭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