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二年十二月,洛陽。
項羽殺死韓成後,立鄭昌為韓王,聞訊後劉邦立韓公子信為韓太尉,借給他一支軍隊去收複韓國。就在幾天前,韓公子信派人向劉邦報告,他已經擊敗了鄭昌,颍川郡的韓國人群起擁戴,現在整個韓國都已經成為了漢王的盟友。
劉邦按照之前的許諾,派人給韓公子信送去印绶,封他為韓王——這位和漢大将韓信同名的韓國公子,也是韓襄王的孫子,不過是庶出而不是嫡孫,如果不是韓成被殺,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繼承王位的。
派出使者後,劉邦又走到營帳後,看着天邊銀灰的烏雲。昨天洛陽附近剛剛下了一場雪,雖然這場雪落地即化,但也宣告了寒冬的又一次來臨。
“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趕在項羽進攻齊國之前啊。”劉邦看着天空的顔色,無奈地說道。
現在彙聚到劉邦身邊的諸侯,除了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外,又多了河南王申陽和衡山王吳芮,以及剛剛孤身來投的張耳。
吳芮幾乎是一聽說劉邦出關就趕來了,他同時帶來的還有對義帝楚懷王已經身亡的确切消息,這個消息對劉邦的打擊極為沉重。之前劉邦迎接懷王,然後号召諸侯們一起護送懷王回國的計劃落空,如果這個計劃得以實施的話,劉邦覺得楚國境内會出現大面積的倒戈。
正如吳芮預料的那般,劉邦毫無追究三王參與弑君的罪過,他在第一時間宣布項羽才是唯一該對懷王死負責的人。
“現在我們依然可以讨伐弑君的項羽,大部分楚國兵将對此都是心懷不滿的。”吳芮對讨伐項羽很積極,認為這樣就能洗刷自己的罪責。
“如果大王還在就好了,”劉邦痛惜地說道,現在麼有了懷王,楚人就不知道諸侯會怎麼處置楚國了:“你還知道其他的熊氏子弟嗎?”
“嫡系的不知道,”吳芮搖頭道,秦國追捕了熊氏嫡系十幾年,懷王是很不容易才幸存下來的,偏偏他還子嗣艱難:“庶出我倒是聽說過一、兩個,可也在江東。”
除了地理問題,吳芮也隻是聽說而已,劉邦琢磨了一會兒,搖搖頭:“還是慢慢尋訪吧。”
手裡沒有熊氏子弟可用,劉邦感覺自己的地位還是有些尴尬的,尤其是現在劉邦幾乎照搬了秦國的旗幟和軍制:“項羽一定會說我就是新的秦王,是帶着秦兵來屠滅父母之邦的。”
“項羽已經這麼說了,”吳芮說道,其實在劉邦封鎖函谷關的時候,項羽就已經用類似的理由去激發諸侯的憤怒,也是他們洗劫劉邦封地的借口:“所以我們必須要打起讨伐叛逆的旗幟。”
隻是現在聯軍肯定無法出征,吳芮和劉邦又商議了一番,覺得最快也要等到開春才能出發。
既然如此,吳芮就返回衡山國去做準備。臨走的時候他對劉邦說道:“但願項羽能給我們多留出一些時間。”
吳芮的擔憂也是讓劉邦最焦慮的事情,現在漢、楚兩國的實力對比類似楚懷王之前的秦、楚兩國,毫無疑問是楚強漢弱,而且關中還被十三路諸侯燒殺搶掠了一番,使得劉邦的局面更加困難。
廢丘的章邯、還有北方的匈奴,依舊在牽制着劉邦的兵力。大将韓信屢次要求劉邦返回關中,先把章邯消滅再說,可劉邦在這一點上非常固執,堅定不移地帶兵駐紮在洛陽,還命令蕭何除了保證韓信基本的物資供應外,剩下的都要運往敖倉。因為劉邦擔心如果自己不坐鎮三川,那河南王申陽可能會發生動搖;南面的四個諸侯,包括韓王信、臨江王、衡山王和九江王如果見不到劉邦的軍隊,立場也都會很可疑;最後,劉邦還需要威脅北面的魏王、殷王,現在劉邦在集結部隊的同時,還積極對這兩個諸侯展開政治攻勢,想把他們從項羽的陣營裡拉到自己這邊來。
又擡頭看了看天邊的烏雲,劉邦再次長歎了一聲。
……
漢二年正月,臨淄。
幾個被楚兵仔細搜索過的齊國人,跪在了項羽面前,這幾個齊國人帶來的籃子裡,裝着的是田榮的首級。
十月底項羽發起大舉進攻後,不到兩個月,田榮在齊國的統治就宣告土崩瓦解。驅逐田都,連殺田市、田安後,田榮本人在齊國也是威信掃地,尤其是弑殺自己的侄子齊王田市一事,導緻田榮集團迅速分裂了,本來田市的臣子都是田榮的部下,結果這些人或是因為不滿、或是因為恐懼,也紛紛調頭投靠了項羽。
齊國的七十座城池,被楚軍自己攻下來的隻有幾座,剩下的都是一看形勢不好就立刻開城投降。當然,這除了田榮不得人心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次項羽也帶着一個傀儡來,這個傀儡就是當初被田榮趕走、然後被楚懷王熊心收留的田假。
衆叛親離的田榮連首都臨淄都不敢堅守,狼狽逃到了齊國、趙國邊界的平原,還打算等待田橫和趙國來救他。可現在在齊國人的眼裡,田榮就是一個齊國版的項羽,嗜殺成性,當初他手握重兵的時候大家還敢怒不敢言,現在看田榮落難了,平原人就一擁而上,把田榮殺了向項羽請降。
“怪不得劉邦總喜歡帶着一個人,确實是好用。”項羽盯着籃子裡的人頭,咧嘴笑道:“無謀豎子,真是自不量力。”
項羽下令把田榮的首級挂上城樓示衆,然後就和臣子們商議接下來的軍事行動。
“劉邦已經出關了,”項伯大聲說道:“河南王、衡山王都向他投降了,如果我們不立刻西進的話,魏王、殷王也會不穩。”
“本來寡人還想怎麼找個理由收拾這兩個豎子,現在好了,等滅掉劉邦的時候就把他們一起滅了。”項羽不屑一顧地說道:“魏豹和司馬卬要是敢反,寡人就連他們也一起滅了。”
“就是說我們要立刻西進,對吧?”項莊确認道。
“當然,叔父,我們會很快西征的,不然我怎麼會把田假帶來了?”項羽本來還在琢磨能不能吞并齊國,但劉邦快速出關讓項羽感覺時間有些不夠了,就打算把田假立起來當個齊王:“不過我們不能立刻走,齊國這邊的事情還沒了,而且冬天劉邦也不便行軍,我們隻要三月能到達三川就夠了。”
“這樣很好,”項伯感覺項羽的外交政策開始向項梁回歸,對此也感到非常滿意:“隻要齊國是我們的盟友,光一個秦、也就是劉邦的漢,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即使沒有齊國,劉邦也不是寡人的對手。隻不過寡人要早日收拾劉邦罷了。”項羽叫衛兵去把田假喊來。
當着楚國群臣的面,項羽喝問田假道:“現在田榮伏誅,寡人封你為齊王,你打算怎麼處置田榮的舊部呢?”
“田榮是首惡,”田假已經有了腹案,見項羽問起就答道:“餘下的我打算赦免他們。”
“胡扯!”項羽重重一拍桌案,驚得田假一個哆嗦:“一人謀逆,九族當誅,你怎麼能寬恕叛逆呢?”
當初東阿之戰後,田榮帶兵返回臨淄驅逐了田假,項羽指稱這些齊将全是叛逆:“一個都不能留,都要族誅!”
“是,大王說的是。”田假連連點頭。
“那他們的手下呢?”項羽追問道。
“他們的士兵嗎?”田假問道。
“還有他們的門客、謀士,家臣。”項羽補充道。
“這……這……”田假隐約能猜到項羽的意思,已經被吓得面無人色,嘴裡吞吞吐吐地答不上來。
“剛才寡人怎麼教你的?”項羽再次拍案大怒。
“殿下,”田假噗通倒在地上,向項羽連連叩首道:“這得多少人家啊?”
“不誅殺叛逆,誰會服你?”項羽瞪眼道:“寡人苦口婆心,教授你治國之策,莫非你看不起寡人?”
“不敢。”田假全身發抖,趴在地上叫道:“就按殿下的意思辦。”
“寡人自然會全力助你。”項羽向項莊、項聲等項家子弟使個眼色,他們就押着田假出去,準備動員楚軍今晚就把臨淄的齊軍統統抓起來埋了。
等田假走後,項伯急忙勸阻道:“牽連太廣了。”
田榮的手下大都是齊國的望族,彼此之間互相聯姻,尤其是項羽還要把他們的門客、家臣都計算到叛逆裡面去,這幾乎是要把齊國的豪傑、謀士一網打盡。
“不牽連這麼廣,怎麼能放心去讨伐劉邦?”項羽對叔叔笑道,楚軍急于從齊國脫身,所以項羽隻好把齊國交給田假,可這麼一個大國讓項羽很不安,他不想消滅了劉邦後發現背後又出現了一個大敵:“就是要把齊國的豪傑都殺光才好,剩下的人給我們種地提供軍糧。”
除掉了齊國的豪傑之士,再給楚國提供民夫和糧食,這就是項羽眼中最好的齊國:“而且不能止于臨淄一地,”項羽接着說道:“最好讓田假和章邯一樣不得人心,這樣就不怕他心懷鬼胎。”
劉邦在關中制造聲勢,說是要讨伐項羽,為懷王報仇。範增聞訊後提醒項羽,這種号召可能會導緻楚國人心動搖,就和田榮弑君後的影響類似。
這次滅齊之戰,田榮的這個污點讓項羽獲得了巨大的收益,現在輪到劉邦朝着項羽這個命名出手了。
所以項羽打算讓楚軍好好洗劫一下齊國,不但能夠摧毀齊國的潛力,還能讓跟随他出征的楚國兵将得到好處。
“可是,這樣的齊國如何能成為我們北面的屏障呢?”項伯還是心心念念想着項梁的戰略:“要是齊國不能自保,那我們楚國還是有後顧之憂啊,甚至需要派兵來保衛齊王。”
“叔父,為何總要寄希望于别人呢?”項羽打定主意的事,當然不會輕易改變:“楚國的安危,當然不能操于齊國之手,這樣他們就能和我們讨價還價了。”
“隻怕殺人太多,會讓齊國和我們成仇啊。”項伯還在苦苦勸說。
“就像在關中時一樣,盡可能地殺光齊國的男丁,摧毀他們的城池,再劫走他們的财寶。到時候齊國就是一個殘廢,縱然心裡怨恨,又有誰會害怕一個廢人呢?”見項伯似乎還不服氣,項羽進一步解釋道:“叔父請看,要是寡人之前不在關中掃除後顧之憂,劉邦現在還會老實呆在三川嗎?怕是早就沖出來了吧?齊國也是一樣,楚國是不是有後顧之憂,不在于齊人是恨我們還是愛我們,而是他們有沒有兵、有沒有糧、有沒有城池。”
見範增似乎也有憂色,項羽進一步給他們打氣:“亞父放寬心,寡人豈是田榮那個鼠輩能比的?”
第二天項莊回報,楚軍已經押着田假把臨淄的齊軍全部都抓起來,解除了這些齊軍的武裝後,楚軍逼着他們自掘墳墓,然後統統活埋了。現在楚軍正在臨淄城内搜殺叛逆,把齊國首都的望族都綁起來,不管他們是支持田榮還是田假,統統與降軍一起活埋。
項羽看着項莊送來的報告,齊國的儲備果然非常豐富,秦滅齊時沒有戰争,齊國的人丁也沒有收到重大損失。越是看這些報告,項羽越是覺得自己的行動極為必要,他叮囑項莊道:“告訴衆将,不可有婦人之仁。”
“是。”項莊領命。
項羽指着地圖說道:“等坑完了臨淄這裡的男丁,我們就去北海。”
項羽計劃從北海開始,楚軍将齊國從北向南橫掃一遍,齊國的農民可以強迫他們充當勞力,但城池裡的男丁則要盡可能地埋掉,免得被齊人征召組成未來新的齊兵。至于女人小孩則可以送回楚國增加國力。
在項羽的算盤裡,有一冬的時間,楚軍足夠從齊國北境搶到南境了,這樣不用走冤枉路,隻要把子女玉帛都運回楚國,然後就可以帶着齊國的糧草和民夫苦力去對付劉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