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信諾
“丁子陽,你什麼意思?”
李傕看清楚那人之後,勃然大怒。
他是個粗人,且是羌漢混皿,一直以來都備受歧視。
憑借自身的戰功,還有那七巧玲珑心,不斷的鑽營,十數年下來,終于有所成就。
嗯,如果從李傕早年來看,他而今的确是成就不低。
可是,若能娶了弘農王妃……
李傕很清楚,他那羌漢混皿的身份,很難被人接受。但如果能娶到唐姬,對于他而言,絕對是一個飛躍。嗯,至少在李傕看來,他未來成就的上限,會被提高許多。
唐姬,不過是一個死去的弘農王的妃子。
但如果這位弘農王,曾是執掌天下的帝王,就變得不一樣了。
他娶得可是皇帝的老婆,那将是一樁何等榮耀的事情?更不要說,這樁婚事還是漢帝所賜,那豈不是代表着,皇家對他的認可?聽說,那弘農王妃,生的千嬌百媚!
這種好事,就好像天上掉餡餅,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李傕本來心情極好,卻不想被人阻攔,又怎能開心?
丁辰,則心中苦笑!
如果可以,他真不願意出這個頭。
但是那天晚上,他與弘農王的承諾,卻讓他不得不站出來。
“李将軍息怒,且聽我說完。
弘農王妃,乃弘農王妻子,而弘農王,不管怎樣都曾為九五之尊。
李将軍若娶了弘農王妃,與李将軍而言是一件好事,但是與丞相,确是一樁滅頂之災。”
董卓聞聽,眉頭一蹙。
“子陽,此話怎講?”
“丞相,弘農王是被何人廢黜?”
董卓一愣,旋即露出不快之色,“當日某見弘農王懦弱,而當今聖上聰慧,所以便廢黜了弘農王。
此事,你當時就在洛陽,應該清楚。”
丁辰道:“那弘農王,又死于何時?”
“去年末,你當時就是南宮衛士令,怎能不知?”
“可是天下人卻認為,是丞相害死的弘農王。
更别忘了,當初諸侯起兵,也是因弘農王……今弘農王故去不過一載,弘農王妃便下嫁給李将軍,世人當如何看待丞相?他們隻會說,弘農王是丞相害死,而弘農王妃下嫁給李将軍,更是丞相逼迫。丞相欲成人之美,乃一件好事。不過,可曾問過弘農王妃呢?若弘農王妃得知這消息,含憤而自盡,那丞相辛苦得來的名聲,必将毀于一旦。
到那時候,天下必然再生戰亂。
而這一次,不管是否是丞相本意,可破壞皇室,踐踏皇室尊嚴,害死弘農王妃的罪名,就等于是坐實了。”
“這個……”
董卓聽了丁辰這一番話之後,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也陷入了沉思。
丁辰說的沒錯,萬一弘農王妃不同意,到時候含憤而自盡,這個罪責到頭來還是他來背負。
可一旁的李傕卻不答應了。
他看董卓猶豫,頓時急了,“丁子陽,焉知弘農王妃就看不上某家?”
這一句話出口,莫說是丁辰,幾乎這柏梁台上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露出譏諷之色。
甚至,連董卓都不禁莞爾!
你李傕,可真是好大的自信。
也不看看你長的什麼模樣?弘農王妃如果真的看上了你,那隻有一個可能,她眼瞎了。
而事實上,李傕這話出口,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隻不過這到了嘴邊的肥肉,放棄了豈不可惜?
他惱羞成怒,手指丁辰道:“丁子陽,欺人太甚,如此羞辱某家,某與你不死不休。”
說話間,他反手拔劍出鞘。
丁辰自然不會束手待斃,二話不說,同樣拔出了寶劍。
二人眼見着就要沖突,董卓卻怒了!
他拍案而起,厲聲喝道:“都與我住手!某家還沒死呢。”
言罷,他一腳就踹翻了面前的酒案,隻聽哐當一聲,整個柏梁台上,都是噤若寒蟬。
董卓面沉似水,厲聲道:“來人,把他二人手中武器拿下。”
自有侍者走上前,來到兩人身邊。
李傕雙目好似噴火,怒視丁辰。
而丁辰則順從交出寶劍,對李傕的目光,視而不見。
他這會兒,可不敢亂來……沒看到那邊呂布已經起身了嗎?
丁辰相信,以呂布之前在路上所表現出來的态度,一旦他真的和李傕動手,呂布絕對會對他不利。
“李将軍,請莫讓奴婢為難。”
侍從想要拿走李傕的寶劍,可是李傕卻不肯松手。
直到董卓哼了一聲,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把寶劍交給了侍者,隻是看丁辰的目光,越發冷厲。
“丁辰,我承認,你方才所說,有些道理。
不過,這婚事乃陛下所賜,并非我逼迫弘農王妃。”
“可是,丞相今執掌廟堂,天下人也會說,陛下所賜,也是因為丞相所迫。”
“你,好大膽子!”
董卓怒喝一聲,看着丁辰。
呂布一旁站出來道:“丞相,丁辰膽大妄為,更污蔑丞相,其心可誅。”
“丁子陽話雖有道理,但是,确有不妥。”
王允也站出來,表面上是為丁辰開脫,可暗地裡,卻另有深意。
蔡邕有些急了,見狀忙站起身來。
隻是,未等他開口,卻見董卓擺手,示意他坐下。
“子陽,我知你心思單純,剛才所言,未必就是真的在指責我。
隻不過,你這個理由,卻難以讓我接受。畢竟是陛下賜婚,我若拒絕,豈非抗旨?”
丁辰聞聽,卻沉默了。
他低下頭來,心思百轉千回。
見他不再說話,李傕不禁得意起來,笑呵呵道:“丁子陽,聽清了嗎?那是陛下賜婚。”
“此事,就這麼決定了……”
“慢!”
董卓話未說完,丁辰再次開口。
他的臉色,看上去很難看,眸光中甚至有一絲絲的頹廢。
不過,他還是咬着牙,攔阻了董卓道:“丞相,你之前說過,我有所請,你必不推辭?”
這句話說出口來,丁辰的心裡,如同刀絞。
可是,他卻别無選擇。
董卓聞聽,頓時愣住了,凝視丁辰。
而柏梁台上,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丁辰竟然如此堅決。
李傕見狀不妙,忙開口道:“丞相,休要聽他胡言亂語,這是陛下……”
“李傕,你給我閉嘴。”
董卓怒吼一聲,吓得李傕不敢再言語。
而蔡邕,則好奇看着丁辰。
“丁子陽如此阻攔,莫非也看上了弘農王妃嗎?
倒也是,當初丁子陽守衛阿閣,而弘農王妃正青春妙齡,說不定……哈哈哈,若如此,某倒是可以理解。李阿福,論長相,丁子陽可是比你,不曉得俊俏多少呢。”
“溫侯如此毀人名節,難道是并州的風俗嗎?”
丁辰明白,這件事情已無法善了。
而且,他對呂布三番五次的挑釁,也覺得有些厭煩了。
他不想招惹呂布,卻不代表他怕了呂布!
他這句話話,其實也是諷刺呂布,胡風太重……那并州,其實和涼州也差不太多,同樣是胡漢混居之地。
呂布怎可能聽不懂丁辰話語中的嘲諷之意,頓時大怒。
他上前一步,厲聲道:“丁子陽,莫非找死?”
“奉先,退下。”
“我說了,讓你退下。”
董卓厲聲喝退了呂布,然後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目光,上上下下,反複打量起丁辰。
對于丁辰,說實話他并不真的了解。
隻不過丁辰一連串的戰功,以及他強悍的身手,讓董卓對他頗為贊賞。
贊賞歸贊賞,卻不代表他真的就信任丁辰。而今,丁辰接連頂撞,讓他有點下不來台。心裡面,非常惱怒,可同時,又有一些好奇。這個丁辰,為何要阻止我呢?
“丁子陽,我想聽你真正的理由。”
丁辰聞聽苦笑,深吸一口氣之後,挺起了兇膛。
“去歲今時,末将為南宮衛士令。”
“這個,我知道。”
“有一日……嗯,應該是末将擔任南宮衛士令不久,那天小張将軍是值守白晝,而我值守夜間。當時末将在阿閣巡視,不想遇到弘農王獨自一人,站在阿閣大殿前。
那天,他衣着單薄,看上去有些低落。
于是末将就上前,勸他回大殿,免得着涼。弘農王卻未聽從,反而拉着末将閑聊。
丞相,末将當時不過是南宮衛士令,而弘農王雖非天子,卻仍是漢室宗親,末将自然不可能強迫,所以就陪着他在那裡聊了一會兒。那天弘農王情緒不是很好,聊天的内容,無非是一些瑣事……嗯,這件事當時,我曾與主簿從事賈诩先生提過。”
董卓輕輕點頭道:“文和倒是也與我說過此事,你接着說。”
“後來,末将見天色不早,便再次勸說弘農王休息。
而這一次,弘農王沒有拒絕……不過,他在回去之前,突然問末将:你可是漢家臣子?末将自然回答,生為漢家郎,死為漢家鬼……弘農王當時聽了,似乎非常高興。
他接着說:丁卿,孤有一事相求。
末将當時急着勸他回去,就順水推舟道:請大王吩咐。
弘農王說:若有一日孤有不幸,留下唐妃一人實在牽挂。若丁卿有可能,請代為多多照顧,若能送她回她父親身邊最好。
既然是弘農王所托,末将自然無法拒絕,于是便答應下來。
本以為弘農王那天是因廢黜而心生悲戚,胡言亂語……可是卻不曾想到,他竟然……”
丁辰說到這裡,沉默了。
董卓則直勾勾看着他,一言不發。
“你胡說,爾一小小南宮衛士令,弘農王又怎會與你托付?”
“此事,若李将軍不信,大可以去找人打聽。至于弘農王為何托付我……哦,我想起來了,他說他認得我阿兄。不過到底是不是這原因,末将愚魯,實在是不清楚。”
李傕咬牙切齒,惡狠狠盯着丁辰。
一樁在他看來,可以讓他鯉魚躍龍門的好事,卻生生被丁辰破壞,他心裡豈能善罷甘休?
可是,他也必須承認,這可能是真的!
否則丁辰沒必要冒着得罪他的風險,站出來阻止。
畢竟,二人此前并無任何交集,也沒有什麼恩怨。甚至說,在李傕看來,丁辰也算是涼州軍一員。
“丞相!”
李傕再次把目光,轉向了董卓。
而董卓卻擺了擺手,對丁辰道:“丁子陽,你可知道,我此前答應你,可以提出任意要求,我都會答應。如果你現在把這個要求提出來,說不定就錯失了升遷之機。”
一句話,令柏梁台上衆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了丁辰身上。
任何要求,董卓都會答應!
這代表着就算是丁辰想要做真正的将軍,董卓也會同意。
可現在……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丁辰的答案,更使得柏梁台上,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丁辰閉上了眼睛,深呼吸幾口氣。
“丞相,末将不改要求,懇請丞相放唐妃還家……末将也知道,這會讓我錯失天大機緣,可是末将不後悔。君子守信,末将雖非君子,卻願意效仿君子所為。若不能完成當年弘農王的托付,末将就算是做到了一方諸侯,隻怕到最後,也難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