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倆都要挂帥?”朱祁鎮看着眼前兩位百戰沙場的老臣,有些頭痛地撫了撫額頭,眼睛望向低頭喝茶作壁上觀的宋誠。
“倭人奸詐,非臣這種老将不能旗開得勝。”張輔連老臉都不要了,倭人可不像瓦剌騎兵那樣來去如飛,難以對付,若能挂帥出征,定可一雪敗于瓦剌之手的恥辱。雖然北征大軍最後大捷而歸,但跟他一個銅闆關系都沒有,在大捷之前,他受傷被大夫們強制不得下床,雖然最後賞賜豐厚,他卻很不是滋味,心裡憋着一股氣,要洗刷恥辱。
就先從倭人開始吧。
井源道:“老國公,難道老夫不是老将?老夫半生征戰沙場,大小數百戰,從小兵積功升起,論臨陣經驗,可比您老強多了。海船颠簸,身體稍弱可受不住,老夫比您老年輕三十歲,正當壯年,出海再合适不過。”
張輔吹胡子瞪眼道:“你好意思跟老夫論年歲?去年回京時,老夫是坐着進京的,你說說,你是怎麼進京的?”
宋誠撇嘴:“您老是坐在馬車裡,車上墊了厚厚的軟墊。”大哥不笑二哥,拿這個說事未免無趣。
“那也是坐着,總比某些渾身纏着白麻布,像死屍一樣的人好。”張輔狠瞪宋誠,眼珠子快瞪出來了。
井源道:“當時老夫受傷是重了些,可皇恩浩蕩,皇上令徐院正細心診治,宮中的藏藥盡數送往老夫府中,才把老夫從閻王殿上拉回來。如今老夫體健如牛,正該為國出力。”
他病體初愈,看着是瘦了些,縱馬奔馳卻是無礙,要不然也不敢主動請撄出戰。
張輔剛要回嘴,冷不防朱祁鎮道:“張卿、井卿相争,朕決斷不下,不如由朕禦駕親征,平息兩卿的争端。”
“不行。”
“這哪行呢。”
張輔和井源異口同聲,不容置疑地脫口而出,話出口才知道失禮,趕緊補救,躬身道:“皇上,萬萬不可。天下黎民系于皇上一身,皇上怎可親臨險地?土木堡之役險勝,回想起來實是兇險萬分,皇上理該吸取教訓才是。”
上次你就是非要禦駕親征,才會被俘,才會差點動搖國本,讓列祖列宗蒙羞。這句話,老奸巨猾的張輔沒有明說,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是明明白白擺着的。
朱祁鎮俊臉微微一紅,随即瞟了宋誠一眼,道:“宋卿不是王先生。”
我去,要不要這麼無恥啊。張輔差點爆粗口。王振那個死閹人怎麼說也五十多歲了,他都靠不住,你現在說宋誠這個混帳小子的能力靠得住?他隻有十七歲好嗎。
宋誠道:“國公爺,你對倭國了解比我多嗎?現在倭國什麼情況,你知道嗎?不知道,勞師遠征,豈不讓軍士白白送死。”
張輔很想吹胡子瞪眼,眼睛剛張大,卻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慫了。他吃飽了撐的去了解倭人做什麼?
“你不了解,卻妄想征服他們,不是笑話嗎?”宋誠很誠懇地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國公爺不了解倭國,何來戰勝一說?”
“正是。”井源敲邊鼓。
張輔瞪眼道:“難道你了解?”
“我多少了解來京朝貢的倭人。”倭國幾乎每年派使者到京城朝貢,一住大半年,常常這一撥剛回去,又來另一撥,井源曾多次遇過,對這些怪模怪樣的倭人印象深刻。
“倭國的情況呢?”井源曾留心倭人,宋誠着實有些意外。
井源搖了搖頭,道:“詳細的情況不清楚,但聽說他們那個什麼将軍好象權力很大。我們到倭國,是不是隻要打敗那個什麼将軍就可以了?”
“不是。倭國很亂,各諸候征戰不休,并不怎麼聽大将軍足利義政的,足利義政上面還有天皇,跟傀儡差不多。”
談及正事,張輔認真異常,并沒有借機打擊井源。
“這也是我敢以二萬四千軍士出征倭國的原因之一。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手裡有三百新軍,雖然隻有三百人,卻能以一敵百。”宋誠誠懇地道:“倭國的情況皇上和小子最熟悉,若不由小子挂帥,也得由小子指揮,否則,征倭必敗。因為倭國的情況實在太過複雜。”
張輔和井源都沉默了,兩人縱橫沙場多年,自然清楚主帥的重要性,可此次若由自己挂帥,必然成擺設,個人榮辱在國家大事面前小事爾,此戰必勝,才能威懾周邊諸國。
殿中安靜,争吵不休的兩人沒有開口,而是若有所思。
過了好一會兒,朱祁鎮道:“卿等的忠勇,朕心裡明白,隻是事關重大,由不得朕不慎重。此事由朕細想,張卿井卿告退吧。”
張輔和井源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朱祁鎮吩咐撤下殘茶,重新上茶具,江雨生端了宋誠送的茶具上來,朱祁鎮揮手讓他退下,一邊倒水烹茶,一邊道:“宋卿的意思呢?”
宋誠道:“臣本想自己挂帥,可井驸馬說得有理,從江淅等地調來的軍士不見得服臣。大船出海,地方狹小,軍士在船上無所事事,枯燥異常,飲食又簡單,時間稍久不免暴躁,再加上對臣不服,極有可能嘩變。可别沒有拿下倭國,我們自己先出問題。不若由驸馬挂帥,國公爺為援。”
“怎麼說?”
“皇上,出海軍士隻有兩萬餘人,這些人要分駐倭國各地,要運送俘虜、銀碇回大明,已是捉襟見肘,俘虜、銀碇運過來,總得有人接收,再沒有比英國公更合适的人選了。不若再征兩萬軍士,由英國公率領,負責接收事宜。”
朱祁鎮右掌輕輕一拍玉石幾面,道:“如此甚好。即刻拟旨,就按宋卿所說的辦。”
兩天後,聖旨下,井源大為高興,覺得自己聰明,馬車上一席話打動宋誠,對妻子嘉興公主道:“這小子野心大得很呢。”
張輔有些氣悶,可想到宋誠說的話,也就無可奈何了,自己對倭國一無所知,命自己挂帥,确實風險太大。好在為援,功勞是跑不了的。至于不用出海遠征,風險小很多,卻不在他的考慮之中,将軍難免陣上亡,總是顧慮自身安危,算怎麼回事?
聖旨既下,征倭便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