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不等晨鼓敲響,太極宮中就響起了轟雷一般的萬馬奔騰之聲。
弓滿弦,數百支羽箭齊齊刺破黎明的夜空,帶着嗚嗚的破風之聲,迎着朝陽的方向射在箭靶上,發出整整齊齊,哆的一聲,居然一絲雜音也沒有,再一看,這數百人高速在馬背上的一輪齊射,居然一根脫靶的都沒有。
“好!”
一聲大喝,人群之中沖出一個黃袍的青年人,胯下一匹卷毛汗皿良馬,手拿一把足有一人多高的大弓,迎着衆人剛剛射箭的一排箭靶,右手如幻影一般,嗖嗖嗖不停連發九箭,箭箭如霹靂閃電,便隻聽哆哆數聲,九箭居然分别射中那一排九個靶子的正中紅心。
太陽,升起來了。
“聖人神箭!”“聖人神箭!”
青年人顯然心情不錯,開口道:“今日爾等不錯,每人賞绫羅一匹。”
這青年人正是當朝的聖人,史學家稱之為千古一帝的李世民。
每天天不亮,李世民就會起床離開後宮的溫柔鄉,來到顯德殿操練士卒,這是個有野心的皇帝,似乎幾千年來在皇宮大内之中親自訓練士卒的皇帝隻有他一個,僅此一條,足見千古一帝的兇襟氣魄。
這也是他從來不擔心李靖等人有什麼不軌之心的原因,大唐的第一名将其實一直都是他本人,這些被他親自訓練的兵,一旦有大戰搖身一變最次也是個團練校尉,對他的忠心那是杠杠的高,也因此即使李靖李勣等人數次滅國之大功,也從來沒功高震主的時候。
射完箭一身汗,李世民的心情大好,一旁的太監連忙伺候着給披了件袍子,道:“大家,該上朝了。”
李世民走到一個端着銅盆的宮女面前伸手進去洗了把臉,去了去酷暑的火氣,又拽來一條絲巾囫囵的在臉上一抹,随手就扔在了那太監的懷裡,龍行虎步的伴着早上叫醒長安百姓的晨鼓之聲緩緩朝太極殿走去。
身後,初升的朝陽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長,那剛毅的臉上似乎也染上了些許金光。
說真的,這兩年李世民這個皇帝當的,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那就是生不如死。
早上天沒亮就起床跟衆将士操練,天亮了就上朝,因為大災的關系中樞的工作量十分的大,大會開到中午能散就不錯了,中午又要一邊吃飯一邊和宰相們開小會,等小會開完了還得批閱奏折,等一切都完事了,他甚至連根皇後XXOO的時間都沒有,因為明天還得早起練兵。
這特麼實在也是沒辦法,這皇帝當了一年多,就沒一天消停過的,先是突厥來欺負,後來老天爺不下雨,老百姓日子過的比隋朝時還特麼的差,以至于每天晚上睡覺都做噩夢,清醒的時候也是格外的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變成了楊廣第二。
某種程度上,貞觀盛世就是這麼逼出來的。
大殿上,文武百官又一次的吵鬧起來,明明都是國家重臣,罵街的辭藻有時候比市場裡買菜的大媽還要粗俗許多,這也讓李世民太陽穴一陣陣痛,卻也習慣了。
一來,開國打天下大家都是大老粗出身,二來這些都是李世民同生共死的袍澤,他也不好擺架子。
不過最關鍵的原因,還是窮。
本就是剛建國,沒什麼家底,國庫裡的金箔也都給了颉利可汗,再趕上這麼個大災,這特麼的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因為窮,所以文臣武将之間的矛盾極為尖銳,尤其是滅了梁師都之後終于有了點繳獲,武将們主張用來練兵,文臣們主張赈災,反正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而武将一般情況下又說不過文官,最後要麼是程咬金要麼是尉遲,總有一個忍不住先一步罵娘,然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李世民不站起來拍着桌子跟着一塊罵娘下面根本就停不下來,有時候他都懷疑他費這麼大勁搶這個皇位幹啥。
老天爺其實是給大唐留了一線生機的,這邊天災,可人家東突厥那邊的災情其實更嚴重,如此一來反倒是大唐積極備戰的大好機會了,君臣上下都憋着一股勁,李世民更是把渭水之恥視為奇恥大辱,他又是個馬上皇帝,所以他心中這天平其實已經頗為傾向于給軍方了,梁師都的繳獲其實并不算太多,不過也能再建個馬場。
大家都這麼熟了,誰還不了解誰啊,房玄齡趁着李世民沒開口,連忙站出來道:“臣有事要奏。”
“講。”
“臣聽說,洛-陽災民之中,如今已經抱團,有一大一小兩個首領,大的叫許傑,乃是左骁衛的一個團練使,小的叫秦浩,卻是一個說書的,身份還在查。”
李世民一愣,登時就坐不住了,忙問道:“多大規模,二人威望到了什麼程度?”
“回聖人,直到三天之前,跟随此二人的災民已達到五萬人之多,其中青壯兩萬左右,那首領許傑吸納了差不多一千多個府兵,幫着維持秩序,有時候倒是也懲惡揚善,在災民之中頗受敬重。”
李世民的臉色騰的一下就綠了,兩萬多青壯,一千多府兵,這股力量怕是打洛-陽都夠了,這不由得讓他一下子就慎重了起來。
“朕若是以百騎刺殺之,愛卿以為如何?”
還不等房玄齡說話,魏徵蹭的一下就蹿了出來,大聲道:“臣不知此二人所犯何罪,因何無故而誅,若是有罪,為何不抓起來交給大理寺審問。”
說着,魏徵雙目圓瞪,臉色潮紅一片,脖子上青筋鼓動,居然還踏前一步,對着李世民就開噴:“聖人,臣也聽說過此二人,那許傑本是征讨梁師都的有功之臣,隻是因國庫空虛未曾得到封賞,這才帶着老娘幼弟逃往洛-陽就食,因看不慣路上的惡霸流氓,收攏了些府兵教訓了他們一頓,因一身任狹之氣這才被災民尊之如主,壯士報國卻逃荒,本就是朝廷之恥,難道還要因行狹義而誅麼?此等黑白不明,縱桀纣亦不曾聞也。”
“那秦浩,年方十二三歲,領着些半大孩子一同逃荒,一路上靠說書賺些銀錢,卻都用來救助了同樣大的孤兒,故雖年少,也得到了災民的真心敬重,災民皆稱其有大德,不知聖人又因何要不教而誅這身具德行之人?”
李世民嘎的一下被噎的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看着魏徵那義憤填膺的樣子莫名還有些小羞愧呢。
此時,正滔滔不絕講着三國的秦浩當然不知道,他已經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要不是魏徵,搞不好他就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