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二更
衆人以最快的速度填飽了肚子,趕回東大門現場,男子也不例外。
當他回到刨坑的地方時,一隻粗糙而長滿老繭的手啪的一聲拍在了他的肩膀。
他虎軀一震,眸子裡遽然掠過一絲警惕,就在他下意識地想要将對方一招撂倒在地上時,對方爽朗地開口了:“哎,武子,你剛剛去哪兒了?你飯菜還涼着呢!”
男子緊繃的身子漸漸舒緩,用髒兮兮的大掌摸了摸鼻梁,讓自己看上去更為難以辨認一些,随後,他刻意沙啞着嗓子道:“去茅廁了。”
“你嗓子怎麼了?”身後那名中年禦林軍問。
男子低聲道:“有些不舒服。”
中年禦林軍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呀,沒幹過這種累活,能給皇上辦事是咱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待會兒皇上來了,别拉長一張臉知道嗎?”
男子欠了欠身:“嗯。”
中年禦林軍笑了笑,不再耽擱,邁步回到自己的崗位,拿起鐵鍬,繼續開始挖坑。
男子默默地觀察着四周的形勢,四人一個坑……他在東大門内的一個新坑裡發現了三個合圍成一團的禦林軍,他拉低頭盔,默默地走了過去。
卻說喬薇從姬家出來,坐上馬車抵達公主陵後,燕飛絕與海十三也到那邊了。
幾人都帶了些吃的,海十三還貼心地備了兩床大棉被。
幾人一道進了公主的墓穴,在墓穴最底層的洞府——地宮的大門外,看見了神情狼狽的喬峥與易千音。
二人都像丢了魂兒似的,木讷都望着緊閉的大門。
易千音的手裡拿着一把瘸了口的劍,喬峥的手裡拎着一個大鐵錘,二人不知使了法子,始終無法砸開地宮的大門。
二人連挖地道、撬天花闆的法子都試過了,可地宮就像一個堅不可摧的牢籠。
到現在,二人已經累得一絲都無了。
喬薇走過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喬峥,心疼地看了喬峥一眼,說:“爹,你先過來坐會兒,你看你都累成這樣了。”
海十三麻溜兒地搬來一個小闆凳。
喬薇扶着喬峥坐了上去,解下腰間的水囊,拔掉瓶塞,遞到喬峥幹澀開裂的唇瓣前,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擔心娘,我也擔心她,但你别把自己熬壞了,來,喝點水。”
喬峥拿過水囊,哽咽地哭了起來:“我聽不見你娘說話……她會不會已經……”
“當然不會!”喬薇想也不想地打斷自家爹爹的話,一臉嚴肅道,“我娘什麼大風大浪都挺過來了,這點小事算什麼?不就是在門那邊嗎?等我們把門打開了,她就能回來了!”
喬峥泣不成聲道:“為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确實十分古怪,喬峥來得晚,沒聽見聲音倒是說得過去,可易千音自打門被關上後便寸步不離地守在大門外,據他交代,他也沒聽見她娘與鬼王的動靜。
就像是……裡頭根本沒有任何活人一樣。
易千音喊了許久,也沒得到她娘與鬼王的回應。
這确實……太不同尋常了。
喬薇的心口緊了緊。
“你也覺得不對勁是不是?”喬峥委屈巴巴地朝女兒看了過來。
喬薇定了定神,安慰自家爹爹道:“我沒覺得不對勁啊,娘和鬼王一定去找出路了,這才過了一夜而已,我相信娘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喬峥擔憂又期待地問。
喬薇點點頭:“真的。”
喬峥神色稍霁,可沒一會兒又愁眉苦臉地說:“可是……可是這個門要怎麼打開?”
這裡除了喬峥與易千音,還有不少新下來把守的侍衛,喬薇恐混入了什麼細作,壓低了音量道:“地宮還有一條逃生的通道,能通往地宮的腹地,入口就在皇宮,冥修已經帶人去挖了。”
喬峥眸子一亮:“你沒騙我?”
喬薇把他手中的水囊往上托了托:“哪兒能啊?依我看,你别在這邊守着了,先回去吧,等冥修那頭有了消息,我再通知你。”
喬峥喝了一口水,嗓子沒那麼冒煙了,徐徐一歎道:“不了,你娘一個人在裡頭,我不放心,我還是在這邊等着吧,你那邊有消息了,我再過去。”
喬薇知道自己勸不動他,沒再堅持了,隻是兇悍地威脅道:“把你留下來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好好吃東西,不然我把你打暈了扛回去!”
喬峥悶悶地應下了。
喬薇與海十三回四合院照顧雲珠,燕飛絕去了皇宮。
皇宮那邊,已經挖了十幾個深坑,仍是一無所獲。
皇帝隻在宴會上匆匆露了個臉便跑了,來這邊時,龍袍都沒來得及換下。
他看了一眼裡裡外外的大深坑,問向一旁的姬冥修道:“你會不會弄錯了?入口不是在東大門,而是在别的地方?”
姬冥修無比笃定地說道:“就是在這附近,再擴大一下範圍吧。”
禦林軍們手都挖出皿泡了。
男子為掩藏身份,也挖得十分賣力。
“武子!”一個同伴站在地面上,杵着鐵鍬對他說道,“上來吧,換地方兒了。”
男子拽着繩索爬了上去。
燕飛絕匆匆忙忙地趕來,沒料到坑裡會突然冒出一個人來,冷不丁便與男子撞了個正着。
男子被撞下了深坑,燕飛絕本能地探出一隻胳膊,扣住了對方的手腕。
随後,燕飛絕感到了一股強悍的内力,震得他手心都麻了一下,但這種感覺去的太快,不過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見了。
若在以往,燕飛絕多半會認為是自己的錯覺,可現在麼,功力提升之後,他對對手的感知也越發敏銳,他幾乎可以斷定,眼前這個男人,并不是尋常的禦林軍。
短暫的怔愣後,他将人不着痕迹地拽了上來。
男子低着頭,道了聲謝,拿起鐵鍬離開了。
燕飛絕望着男子消失的背影,古怪地皺起了眉頭。
姬冥修淡淡地走了過來:“怎麼了?”
燕飛絕用眼神瞅了瞅背對着這邊,賣力挖坑的男子:“這些人是普通的禦林軍,還是皇宮的暗衛?”
姬冥修道:“禦林軍,怎麼這麼問。”
燕飛絕努了努嘴兒道:“那個人,他的武功高得有些不對。”
姬冥修循聲望去,恰巧此時,男子與同伴交換了一個位置,面向了姬冥修這邊。
男子的餘光朝這邊投來,卻并不敢與姬冥修的視線交彙。
姬冥修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道:“方才他們吃過飯,你去吃放的地方瞧瞧。”
“是!”燕飛絕應聲去了。
吃飯的地方不遠,就在宮道往右的一處回廊,幾個小太監正在清掃飯後的痕迹。
燕飛絕在現場轉悠了一番,問小太監們可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小太監們紛紛搖頭。
燕飛絕于頓了頓,蹙眉道:“茅房在哪兒?”
小太監們指了路。
皇宮的一景一物都是有講究的,譬如茅房這種設施,就不大可能建在一眼便能看到的地方。
繞過回廊是一處人工建造的小後山,茅房就在後山之中。
燕飛絕去了茅房,沒發現什麼古怪,卻在一旁的草叢裡搜到了一套太監的衣裳。
這套衣裳新得很,還有皂胰子的味道,什麼人會把這麼好的衣裳遺棄在這種地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飛絕在後山仔細地搜查了一番,終于在一個廢棄的小柴房裡發現了一具凍僵的屍體。
屍體是一個常年習武的男人,手心與指腹長滿了厚厚的老繭,也有着幾個新磨出來的皿泡。
“皿泡……”
今天可是除夕,所有操練與工事都停了,整個皇宮除了那幾個在挖地洞的禦林軍,再沒什麼人的手心會磨出皿泡了。
燕飛絕即刻回到東大門,向姬冥修複了命:“……死者才是真正的禦林軍,那個人打扮着太監混進宮來,把禦林軍給殺了,然後冒充了對方的身份,混進那堆人裡頭了。”
姬冥修淡淡颔首,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
男子約莫是察覺到姬冥修的打量了,額頭滲出了一絲細密的薄汗。
燕飛絕眯着眼,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一番:“少主,我怎麼瞅着他……有點兒眼熟啊?”
姬冥修冷哼一聲:“慕秋陽,能不眼熟嗎?”
燕飛絕眸光一顫:“是他?他怎麼混進皇宮了?”
姬冥修淡道:“當然是為了打探消息了。”
雲夙躲着歸躲着,卻不能真的做個聾子瞎子,何況東大門又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雲夙不派個人過來瞧瞧才怪了。
隻是慕秋陽當真混得進來,也是本事了。
燕飛絕咬牙切齒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雲夙竟然敢派慕秋陽前來打探消息,呵,我們隻要抓了這小子,就能問出雲夙的老巢了吧?少主,讓我去抓吧!”
姬冥修雲淡風輕道:“嗯,去抓吧,記得要活口。”
“誒,好嘞!”
燕飛絕興奮地應下,大步流星地朝着慕秋陽走了過去。
剛走了兩步,又被姬冥修叫住了:“若實在抓不住,就殺了他,别讓他給雲夙通風報信。”
燕飛絕想了想:“我……跟蹤他到雲夙的據點呢?”
姬冥修淡淡地說道:“他想甩開你,還是不難的。”
燕飛絕雖不願承認,但那小子的輕功的确是在他之上!
若是十七在這兒就好了,十七一定可以盯緊他的……
燕飛絕哼了哼:“你就等着吧,我給你抓活的!”
慕秋陽正挖着坑,突然感到一股淩然的殺氣,他一擡眸,就見燕飛絕殺氣騰騰地朝自己沖了過來。
他眉心一跳!
燕飛絕飛身而起,三枚飛镖甩了過來!
慕秋陽掄起手中的鐵鍬,飛镖铎铎铎地釘在了鐵鍬上!
四周的禦林軍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到了,茫然地看看燕飛絕——這個丞相大人手下的進侍,又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同伴武子,實在不明白武子究竟做錯了什麼事,竟然被丞相大人的手下追殺了!
而丞相大人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俨然也是默認的。
這……
燕飛絕可不會理會衆人的詫異,一把将慕秋陽逼出了深坑,與慕秋陽在原地交起了手來。
衆人紛紛退開了。
“武子的武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有人嘀咕。
慕秋陽的功力并不在燕飛絕之下,但燕飛絕與鬼王混了這麼久,怎麼也學了點兒皮毛,隻不過況燕飛絕得捉活口,這便有些棘手了。
燕飛絕一個猶豫的功夫,慕秋陽一掌拍上了燕飛絕的肩膀。
燕飛絕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打得後退了十幾步,慕秋陽則是借着這股推力,飛身一躍,躍上了門外的一匹駿馬。
“架!”
他飛速地離開了。
燕飛絕啐了一口,跑到門外,也挑選了一匹駿馬,風馳電掣地追了過去!
東大門外的禦林軍沒能攔住慕秋陽,慕秋陽殺出重圍,在燕飛絕與一衆禦林軍的追捕下,逃進了京城的街道。
今晚是除夕,街道上冷冷清清,馬蹄聲顯得格外突兀。
慕秋陽趕忙棄了馬,改為用輕功前行。
燕飛絕追到這邊時,一望無際的街道上,已經隻剩下一匹孤零零的戰馬了。
燕飛絕氣得捶了自己一拳頭:“這小子,溜得可真快!”
數十名禦林軍追了過來,領頭的問他道:“燕大俠,還要追麼?”
“追!”
“捉活的還是……”
能捉活的當然最好,畢竟撬開了慕秋陽的嘴巴,就能知道雲夙的據點,可捉活的難度大,一不小心便能讓慕秋陽給溜了,自己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早知道,他就下點狠手,用暗器把那家夥射成篩子了!
燕飛絕與禦林軍分頭行動,将街道附近的路全都包抄了。
很快,慕秋陽東西南北都讓人圍住了,這倒是不是說他輕功不好,連區區幾個禦林軍都甩不掉,而是禦林軍對京城比他熟悉,打哪家哪戶穿過去,能最快地到達目的地,了如指掌。
相較之下,慕秋陽像一隻無頭蒼蠅亂撞,就顯得十分吃虧了。
果不其然,在東躲西藏小半刻鐘後,慕秋陽讓一隊禦林軍給發現了。
領頭的禦林軍道:“弓箭手準備——放箭!”
寒光閃閃的箭矢鋪天蓋地而來,像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将慕秋陽籠罩得嚴嚴實實。
慕秋陽一把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挑起劍花,将随時可能将他射成篩子的箭矢噼裡啪啦地斬斷。
可這一波箭矢剛過,下一波箭矢又來了。
他冷冷地皺起眉頭,朝着衆人狠狠地斬出一道劍氣。
衆人被劍氣掀翻在了地上,他趁機逃開。
這之後,他又遭遇了包括燕飛絕在内的三四波追殺,每一次都是置他于死地。
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逃出那些人的手心的,等他到達一個墳場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肩膀已經中了三枚毒镖。
“燕、飛、絕!”
他咬牙,服下了一顆解毒丹,随後他四下看了看,确定甩開了任何人,才穿過這片墳場,進了一個小村莊。
“跟丢了嗎?”燕飛絕問禦林軍。
衆人慚愧地低下頭。
燕飛絕氣得半死,這麼多人!出動了這麼多人!卻連區區一個慕秋陽都抓不住!
小村莊的山頂,一處早已無人居住的獵戶家中,慕秋陽見到了正坐在門前賞雪的雲夙。
雲夙的身邊坐着公孫長璃,公孫長璃靜靜地躺在一張鋪了虎皮的藤椅上,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皿色。
雲夙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眼神溫柔,仿佛那個把公孫長璃害成這樣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他含笑看向公孫長璃道:“長璃,不要再惹我不高興。”
慕秋陽一進院子,聽到的便是這笑裡藏刀的一句話,這話并不是對他說的,可不知怎的,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并不同情公孫長璃,畢竟這是他自找的,誰讓他擅作主張,把雲珠給姬冥修還回去了?
可在見識了雲夙的手段後,他又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擔憂。
“打探得怎麼樣了?”雲夙淡淡開口,再不是那股溫柔到了骨子裡的語氣。
慕秋陽回神,恭敬地行了一禮,禀報道:“姬冥修找到地宮的通道了,就在皇宮的東大門附近。”
雲夙漫不經心地說道:“怕不是故弄玄虛,想引本教主上鈎吧?”
慕秋陽想起這一路的追殺,果斷搖頭:“他們起先想抓我活口,但後來發現抓不到,就改變主意想要殺死我,他們根本沒有讓我活着回來的打算!他們不想我給教主通風報信,他們是真的找到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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