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大帳之中的木榻之上時,隐約被刺痛雙目的袁朗,這才勉強的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入眼竟是一對布滿皿絲的明眸,流盼之間說不出的幹澀,看來這傻姑娘為了男女之防,居然一夜都未敢入睡,一直在盯着自己。
袁朗有着說不出的心疼,剛想寬慰打趣兩句,可巧此時帳外傳來兵卒的呼喊聲,隻聽是說道:“袁公子,袁公子,您若醒了,還請至中軍帳中一聚!”
該來的總該要來,袁朗知道決定自己跟張甯去留的時候到了,他起身回望了張甯一眼,低聲說了句:“你好好睡會,等會我帶你回山寨,不睡可沒氣力奧!”
這話張甯聽來總覺得不可相信,這裡是什麼地方,說是龍潭虎穴可一點都不為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何其的特殊,她身陷這裡幾乎是被判了死刑,可眼前的袁朗不知道為何如影随形的出現在了這裡,還說出帶自己離開這裡的大話,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自信。
等袁朗出帳之後,張甯支撐不住的眼皮終究還是耷拉了下來,她身心俱疲,一眨眼的功夫已經悄然的進入了夢鄉。
夢裡,張甯夢到了自己的父親,夢到了爹爹對自己的諄諄教誨,爹爹常年在外奔波,鮮有歸時,他的每次歸來總是那般的匆忙與急促。
爹爹此次回家依舊騎的是那匹健碩的白馬,他馬一打轉,旋即便走,一句話也沒留下。
“阿爹,阿爹……”張甯追呀追,她想趕上爹爹的腳步,可是霧色朦胧,爹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蒼茫的白色之中。
張甯喊了幾聲,卻發現自己喊不出聲來,她剛想再喊,突然聽聞身後傳來馬蹄急踏之聲。
轉身看時,張甯欣喜若狂,隻見踏霧而來的是兩匹連辔而行的駿馬,而馬鞍上端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爹爹的同袍手足,二叔跟三叔。
張甯又想呼喊“二叔、三叔”,可是喉嚨像是被東西堵住了,依舊喊不出聲來。她想伸手去拉住二叔、三叔的馬缰,卻發現近在咫尺的兩匹駿馬,連同馬鞍上的至親,瞬間化成了一縷縷青煙,袅袅消散在了霧茫茫的一片雲海之中。
“阿爹,二叔、三叔……”
張甯驚呼着坐起身來,額頭上冷汗直冒,氣喘如牛,要不是眼前正盯着自己的那熟悉的面孔,她活着還分不清,這會兒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之中。
“你做噩夢了?”
張甯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袁朗,他早就回到了張甯被關的大帳,隻因外面的事情還沒安排妥當,而且張甯睡的正熟,所以他一直這麼幹坐着,看着眼前的睡美人,直到張甯先才從夢中驚醒。
“……現在什麼時辰了?”
張甯頭腦發脹,這是睡久了的征兆,又乍一看帳外紅彤彤的一片,她已經約莫猜到現在時候不早了。
“剛至酉時,你要是還覺得累,還可以多睡會,免得一會回去累着!”袁朗知道這麼看着張甯不禮貌,于是測過身去,望着另一處靜靜的說道。
“回去,他們肯放走咱們?”
張甯不敢相信,這些軍官恨不得将她敲腦吸髓,怎肯這麼輕易的放過她。
“他們放走咱們是有條件的,不是無的放矢!”
袁朗知道是時候告訴張甯他早先時候在中軍大帳跟張讓以及四位太守商讨的結果了。
“什麼條件?你是不是答應了他們什麼辱沒咱黃巾軍的條件?我告訴你,這裡你還不能說了算!”
張甯吓出一身汗來,她生死事小,如果眼前之人代她幹出什麼數典忘祖的事來,那才是最要命的。
“你說的沒錯,我是做不得你們黃巾軍的主,可是我能做我自己的主,我不能眼見你毀在這幫人手上,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救你!”
袁朗說的誠懇,張甯聽在耳裡不免有些動容,可是如果袁朗犯下了什麼彌天大錯,不過他的出發點是好是壞,她都不能繞過他。
“你答應了他們什麼?”
張甯必須要問清楚官軍肯放她回去的最終的條件。
袁朗頓了頓,慢條細理的說道:“無條件受降!”
這個五個字看似說的輕松,可是足足打垮了張甯心中的底線。她是大賢良師、天公将軍的女兒,她無條件的要維護自家的尊嚴不受踐踏。
阿爹、二叔、三叔,還有那些跟随者他們四處征戰最終馬革裹屍的黃巾一衆,如何能容忍對自己率領着餘下的衆人對官軍無條件受降。
雖然張甯知道這隻不過是權宜之計,可是根深蒂固的家族思想,還是讓她不能做到這一步。
黃巾軍中雖然分成了主降派跟主戰派,雖然主降派都是以委曲求全為出發點的,可是一點條件不提的受降,恐怕就連他們也不會答應。
“你知不知道這對咱們黃巾軍意味着什麼,你又憑什麼這麼做?”張甯吃驚的望着自己剛認識不到月餘的袁朗,她無法理解一個不是黃巾軍的人對黃巾軍做出如此巨大的變革。
袁朗怔怔的看着張甯,他醞釀了半天隻說了一句:“隻因我知道你也會這麼做,隻因這是黃巾軍在這亂世存活下去的唯一路徑,沒有第二條!”
“隻要我們願意,固守不出,你怎知我們沒有活路!就那些酒囊飯袋也想剿滅我們數萬之衆不成?”
張甯不服氣,尤其是自己的阿爹所率領的、曾經的黃巾軍餘部被袁朗如此輕賤。
袁朗冷冷的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的接着辯駁道:“你可不能永遠停留在以前的思路裡!數年前的黃巾軍聚在一起尚且不能打開一條活路,更可況是現在的黑山軍!黑山軍所盤踞、活動的地點毗鄰中山、常山、趙郡、上黨、河内等郡,之前之所以他們攻之不克,那是因為他們幾郡勾心鬥角,誰也不想當這出頭鳥,讓别人坐收漁翁之利。可是現在不同了,朝廷已經注意到了你們這股力量,他們現在還想将之轉化成自己的力量,生怕當年黃巾軍隊額一幕再次上演。此次四郡聯手圍剿正是朝廷發令出擊、先禮後兵的套路,如果你還冥頑不靈,朝廷豈會善罷甘休,那些郡守好不容易出趟遠門,他們會這麼輕易的、毫無收獲的回去?劍已出鞘,他們現在隻是還礙于朝廷的震懾不敢輕舉妄動,一旦和談失敗,那到那時朝廷的威懾力就失去了功效,拿下黑山軍,恐怕隻是時間問題!”
張甯努力的消化着袁朗所說的這些話,這裡大道理除了三叔,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她細細品來,袁朗說的真的是不無道理,她一直活在過去對朝廷以及官軍的認識裡,如果真的像袁朗這麼說來,此次黑山軍豈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而她自己卻到現在才發覺。
張甯吓得一下子呆坐在了木榻上,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如今的自己已經落入了賊手,居然還在這暢談未來。人如果都沒了,還有何未來可談。
“難道隻有受降一條路?就算我答應了,黑帥、白帥他們,焉能答應?”
張甯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她自己的生死她一點也不在意,她所在意的是自己的大仇未報,還有山上那一群至今還跟随着自己的部下們。
袁朗深深的歎了口氣,回道:“剛才有傳令兵來告知,黑帥、白帥已經答應了和談,時間定在了酉時三刻,地點就在老山山谷之中!”
張甯愣愣的發了會神,袁朗可以看出她的眼角溢出了淚水,随後隻聽張甯喃喃自語道:“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他們都是你父親曾經的部下,如果你有個什麼閃失……你們老張家就絕戶了!”
袁朗的回答說的很直白,直白的讓張甯淚眼婆娑起來,是啊,她們張家如今僅剩下她獨自一人,以後不論是風雨還是挫折,都得她一人來抗。
張甯她很想有個可以依靠的人,可是他如此的身份,試問還有誰敢近她一步,當然,除了她眼前這個傻愣愣小子。可是,他是個值得信任以及依靠的人嘛,至少跟張甯心裡預期的人選差距頗大。
“哈哈,袁老弟,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二位的……啊,哈哈……喲,這是怎麼啦,兩口子鬧别扭呢?”
剛巧此時張讓這老貨掀開帳幔走了進來,身邊更是很不和諧的跟着兩名女婢,隻見張讓左擁右抱,不知道的人,很真的以為他跟正常男人沒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