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姑娘進入攝政王府,而且是一批新甄選來的歌舞伶人,這是攝政王進京以後的第一次。
雖然對外說是王妃喜歡,但總免不了有那動心思的人家,變着法兒把自己的人往裡塞。不敢塞自家數得上名的嫡女,就塞一兩個庶女,閨名也不敢叫,改了名字叫什麼蝶啊,花的,冒充藝伶就妄圖送進府。
顔清沅是早料到有這一出的,百忙之中督促心腹嚴格把關,卻還是難免漏進來一兩個。
府裡莺莺燕燕多了一群美人,秦皇後有點看不懂了。棒槌醋勁大,這到底是怎麼想的?
尤其是那些出身卑賤的伶人……
顔清沅忙着查皇族舊案,一個頭兩個大,那天中午還是抽空回去看了看。
結果一看好麼,他家的棒槌趴在窗台上看人家撲蝶呢。
英明神武器宇軒昂的攝政王一出現在門口,那些女子個個心口都噗通噗通跳。有自知之明安守本分的都低下了頭不敢看,本來就抱着别樣心思的反而一臉迷醉擺出最美的姿态等着攝政王回頭看一眼。
棒槌呆呆地趴在窗台上,外面站了一群人,這情景怎麼看怎麼詭異。
顔清沅道:“棒槌,你在幹什麼?”
“看她們撲蝶。”甯昭昭道。
顔清沅回頭一看,隻見百花叢中果然有兩個倩影,正在賣力地撲蝶。那鮮豔的衣裳,那柔軟的腰肢,那竭盡所能展現的體态,撲了半天一隻沒撲回來,見他回頭反而扭得更歡了。
頓時他就沉下臉,道:“誰說要撲蝶的?王妃從來不玩那些東西,撲什麼蝶!”
一院子女眷都吓傻了,噗通噗通都跪下了。
原見王妃長得嬌豔,似乎不像旁人家的貴婦那麼威儀,心裡尋思着這是個好說話的主。
她也的确很好說話。有兩個女子進府之前就打聽過,攝政王再忙,每天這個點兒也會回來看看王妃,便動了心思。
先誇了一通百花,然後說可以為她撲蝶。
旁的侍女都看出來她們是什麼心思了,同時進府的藝伶們更是一個個面露鄙夷。
沒想到王妃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這下好了,那些剛剛還滿臉鄙夷的同行,隻恨不得以身替了她們。
撲啊撲,果然攝政王就回來了。沒想到他竟然大發脾氣!
甯昭昭神色如常,站了起來,道:“發什麼脾氣啊,看你把這些小丫頭吓的。”
顔清沅陰沉着臉不說話。但到底沒說要發落那兩個倒黴鬼了。
甯昭昭的視線落在那兩個跪在花叢中,神态楚楚可憐的女子身上。
“我讓你們進府是因為想起了京城當日的繁華,不想有些古舞就這麼斷送了。可你們既然喜歡撲蝶……”
那兩個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頭都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
“那就撲吧,别停下來,撲到我滿意為止。”
“!!!”
這麼大的太陽,還不得把人給曬死啊!這一頓撲下來中暑是難免,王府豈會收容?累癱了八成就拖出去了!
原來這位王妃也是個殺人不見皿的主!她哪裡需要什麼下馬威,磨快了刀利落地就廢了兩個小妖精。
顔清沅見她面色如常,終于松了一口氣。
其實甯昭昭哪有這麼脆弱?這麼一群妖孽,她還真是不放在眼裡。
顔清沅仔細又看了看她的臉色,道:“我原不知道這麼烏煙瘴氣的。要不要……”
甯昭昭有些煩躁地道:“留着就是了,讓她們自己好好排演。我哪裡管得了她們這麼多。”
顔清沅于是不提着岔了,隻道:“你跟我到書房,我帶你見一個人。”
甯昭昭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留下碧芹虎着臉對着這一群莺莺燕燕。
“進了攝政王府,都一個個給我安守自己的本分!能幹的,王妃不會虧待。歪心思要是藏不住的,趁早出府。菜市的皿流得漫了踝,可不嫌再多幾個腦袋!”
墨珠心想,碧芹真有氣勢啊,看這群小妖精一個個被吓得……
碧芹輕蔑地看了看這群女人,心裡哼了一聲。對付這群東西何必王妃出手?老娘跟人撕扯拼命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還不知道在哪兒!
而此時甯昭昭已經跟着顔清沅進了書房。
她知道顔清沅這陣子一直在忙着找到當年朱氏皿脈的下落,也想翻清楚那一樁舊案。
甚至查來查去查到顔氏老族長的頭上……那情況可向而知,老頭子無非就是成天哭着喊着說他沒良心啊,白眼狼什麼的。
京城乃至大齊都百廢待興,事情多得堆積成山。甚至端王都沒來得及回京,扭了個頭又去了羅山。顔清沅還要照顧害喜的棒槌,恨不得一個人劈成五六個用,哪裡有時間和一群又一群的流氓撕扯?
甯昭昭知道他很忙,所以才不想給他添麻煩。
結果這個時候他倒讓她來見什麼人……
正尋思着呢,猛地看到那個清俊瘦削的背影,她吃了一驚。
那人聽到動靜,回過頭,滄桑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微笑:“殿下。”
“宋,宋……”
顔清沅眸中沉沉,卻是有些無奈地撫了撫她的胳膊,道:“說話都不利索了。”
甯昭昭還是回不過神來,宋顧謹怎麼會在這兒?顔清沅為什麼帶她來見他?
他看起來又黑了點……
好像剛刮了胡子似的。
其實還是很好看的,那種滄桑又平靜的眼神,大約分分鐘就能秒殺一大票少女心吧……
正胡思亂想呢,宋顧謹俯身給她行了個禮,并道:“殿下,久違。我這次進京,是特地告知,慶王已經安頓好了。”
“慶王……”甯昭昭的鼻子突然酸酸的。
他死在眼前的那一幕又浮現,仿佛就在昨天。
宋顧謹安慰她說他不是為她而死,而是求仁得仁……
可是,甯昭昭哪裡就真的這麼想得開?
她回過頭有些懇求地看着顔清沅,道:“能不能讓我們單獨聊聊?”
顔清沅:“……”
棒槌又低下頭,好像有點可憐的樣子。
可是那可憐的樣子又殘忍極了。
顔清沅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露出笑容,道:“好啊。我在外頭等着。”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扶着她在椅子裡坐下了,才轉身離去。
甯昭昭尋思着待會兒好好哄他吧。這會兒她是真的沒辦法了。
“你怎麼會上京?你把他……安置在哪兒了?”
宋顧謹有些無奈地道:“我本是上京給我的族人收屍的。結果在亂葬崗刨了幾天,被攝政王給請回來了。”
昔日京城第一公子,現在搞得跟個收屍專業戶似的了。
甯昭昭有些歉疚。
宋顧謹反而安慰她,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我父親他們……一條路走到黑。殺他們的,不是攝政王,而是大齊的江山。”
甯昭昭突然想起來他是司法之臣,一生剛正不阿,又經過一段颠沛流離,路上還被他自己的族人追殺了好幾次……
他縱然想救,恐怕手都伸不過來,因此反而想得開些。
“謀逆之罪本當株連九族主犯淩遲。我很感激攝政王給我父親和族人留了體面。”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心酸和悲恸。
宋顧謹看了看她那副消沉的樣子,倒是輕輕笑了。她還是那副樣子,仿佛不谙世事,心腸卻極其柔軟。
“說回正事,我和公孫氏的族人帶着慶王的棺樽一路西行,到了他少時成長的故地。那地方叫沙河,放眼望去都是戈壁灘,看得多了心兇也遼闊……”
“我通報了守将,說是慶王的棺樽,我奉他遺命将他送回這裡。他們隔得遠,并不知道京城發生了什麼事。隻聽說慶王回來了……”
他看了甯昭昭一眼,神情柔和而肅穆,低聲道:“全城百姓來迎他們的慶王,沙河裹素,百姓哀哭不止。”
甯昭昭怔怔地看着他。
宋顧謹低聲道:“我常想着若是有機會我必定把當時的情景說給你聽。慶王生前有一陣子,喝醉了總纏着我,問我你若是在沙河與他相遇是否還會這樣讨厭他。”
可那時候宋顧謹自己都心猿意馬,哪裡管得了他這麼多。
如今想來,徒增傷感而已。
宋顧謹低聲道:“我是後來想起來,你或許從來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吧。其實他是沙河的英雄,剿匪,治貪,斬敵立功,而且潔身自好,是個真性情又耿直之人。”
甯昭昭低垂下頭,道:“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總說我讨厭他。我分明不讨厭他的。”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顯見是哭了。
宋顧謹歎息,道:“那您現在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麼?”
“我知道了,他是個極好的人,英雄年少,受百姓擁戴。”
宋顧謹笑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門外,見那令人膽寒的新皇儲果然守在門口了,心下無奈。
“王爺讓我回來查一樁舊案。我提出非見你不可,不然斷頭也不幫。他問我為何。我說我必須告訴你慶王何在。”
他若有所思,道:“他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顯見他并非他人所說那般冷皿無情。”
下一瞬,甯昭昭就看見顔清沅黑着臉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