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齊綴被束拓從中午折騰到晚上,渾身跟散架了似的起不來!
入夜他出去了一趟,親手喂了她些點心和水,齊綴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等到第二天她睜開眼,才知道束拓竟然連夜向顔清沅請了辭,連行李都準備好了,準備馬上帶她和小公主出京!
齊綴大驚失色,連忙沖出去找女兒。
端王府竟來來去去都是忙碌搬東西準備跟着走的下人,她連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女兒也被束拓給抱走了!
她匆匆忙忙要出門,迎面就遇見束拓親自抱着幾個月大的女兒回來了。
齊綴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束拓無疑是極英武高大的男人,抱着面團兒似的小女兒,剛毅的面容也有些柔和。
馥兒不怕生,見着束拓似乎也知道是爹,被他逗得直笑。束拓用一根手指輕輕戳她的臉,偶爾發出一點聲音逗她。
他突然停下腳步,看到齊綴,便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綴兒,起了?可以準備出京了。”
齊綴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忍着氣道:“把馥兒還給我。”
束拓笑了笑,把女兒給了她。
下一瞬,齊綴的神情就變得柔和了,她小心翼翼地抱過了孩子,轉身就走。
束拓追了上去,道:“你要進宮?見皇後?”
“管你什麼事情?你不會真以為我會跟你走吧。”齊綴沒忍住,冷嘲熱諷道。
束拓好脾氣地笑了笑,和昨晚那個近乎兇狠的男人簡直判若兩人。
“我送你。”他道。
看他這麼笃定的模樣,齊綴又沒什麼把握了。
甯昭昭曾經說過要護她到底的……
可是看眼下的架勢,束拓到底是給甯昭昭灌了什麼迷湯,讓她也點了頭放行?
正思慮的當口,束拓突然俯身一抱,把她和女兒都穩穩地抱了起來,抱上了車。
“……”
這個動作太突然了,齊綴懷裡抱着小小的女兒,微微臉紅。
不多時,束拓也上了車。
齊綴很快穩住了心神,不再搭理他了,一路盤算着待會兒見着棒槌該怎麼說怎麼做。
“其實你去找皇後也沒有用,聖旨都下了。你本來就是我名正言順的王後,她也攔不住我要帶你回國。”馬車上,束拓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還沖着她懷裡的女兒笑。
齊綴抿了抿唇,不說話。
束拓的聲音繼續響起:“這些日子,我聽說你在京城過得并不好。”
帛王畢竟比她小七歲,而齊綴從前的作風也太過張揚,導緻背地裡說什麼的都有。
其中一再被拿出來說的,就是她挺着肚子下嫁。她肚子裡的孩子父親到底是誰,也引得長舌婦們津津樂道。
順便,帛國大嬷嬷曾經想要把她私賣給汝南王的事兒也不知道被誰扒拉了出來。人人都道,帛國其實也并不喜歡這品行不端的王後。
要不然,帛王的親信怎麼會這樣對她?要不然,她在京城生了女兒,帛王那裡怎麼會渺無音訊?
齊綴是多愛熱鬧的一個人啊,也被逼得躲在端王府栽花弄草養孩子。
所以……她這一年多以來,過得并不好。
聞言,齊綴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是又怎麼樣?不過也輪不到你來看我的笑話。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馥兒。”
束拓瞳孔微縮,心疼的情緒轉瞬即逝。
“皇後娘娘也認為,你需要人照顧。”
“我不需要。”齊綴有些煩躁地道。
束拓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齊綴才道:“我真不會跟你走……京城雖然閑言碎語多了些,但到底安逸。我不像當年了,束拓,我有女兒了。不為自己想,我也要為她想。”
“哦,為她想,就是讓她遠離她的父親,在這異國他鄉長大成人?”
“那也好過跟你去了帛國,她娘要放下臉皮去跟年輕的小浪蹄子争寵!束拓,她不過是個女兒罷了,你為何不放了我們母女去?”
束拓搖搖頭,道:“哪裡有什麼年輕的小浪蹄子。”
“就算現在沒有,以後難道也沒有?”齊綴冷笑,仿佛窺破天機那般,道,“你是帛王啊,束拓。熱情總有一天會消弭。你野心勃勃……總有一天,會為了你的江山,棄了我和馥兒。我不怕争寵,我隻是怕……過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束拓抿了抿唇,不說話。
齊綴抱着女兒,幾乎是有些哀求地道:“束拓,我知道……你對我是真。隻是,就看在這一點情義的份上,你放了我和馥兒去吧。我真的不想,有朝一日你我相見不如不見。我被傾軋得面目全非,而馥兒,也要從小在那危機重重的深宮長大。”
“你就……記住我如今的模樣,不好嗎?”
半晌,束拓啞聲道:“我九王弟桑哲,你還記得嗎?”
齊綴愣了愣,不明白他突然提起弟弟是為何,但還是道:“記得。”
“他最近生了個兒子”,束拓淡淡道,“我是打算好了的,如果你這輩子都生不出兒子來,我就把他抱過來給你養,以後就算是你的兒子,繼承王位。”
齊綴驚住。
這時候,馬車堪堪停住。
束拓神色如常,轉身吩咐人去宮裡通傳。
過了一會兒,宮人就匆匆出來了,面色有些小心地道:“回王上的話,娘娘身體不适……不便見客。”
束拓聞言,回過頭看了齊綴一眼,才又道:“說了王後也在嗎?”
“說了的。說是王後來辭行。可娘娘實在鳳體欠安,起不得身來,所以……就不為王後踐行了。”
宮人讪笑了一聲,道:“娘娘還說……請王後,早些走吧,莫再猶豫了。”
束拓看着齊綴,有那麼一瞬間心中閃過一絲不忍。
他想說,綴兒,你還有我。
齊綴僵住,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你幫我跟娘娘說一聲……就說我這就出城了,讓她多保重身子,勿相念。”
“……是。”
齊綴慢慢地放下了簾子。
束拓靜靜地望着她。
幽暗的車廂中,她眸中慢慢蓄起淚水。
束拓頓時心疼得無以複加,再忍不住,一把把她抱了過來,道:“綴兒,别哭。”
他的兇膛一如既往的寬闊,溫暖。
孩子輕輕貼在他的心口,聽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笑了出來,渾然不知道愁滋味。
“綴兒……别哭。”他輕輕吻着她的淚珠,低聲道。
等齊綴又去了一趟尚儀公主府,竟然連姚芷荷也避而不見。
頓時氣得她恨不得馬上離開京城。
她憤憤地道:“原以為我傾心相待,她們待我也是一樣,卻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一個個反而避而不見!到底是我太蠢,還是她們城府太深!”
束拓一把把她摟謹懷裡,輕輕揉她的頭發,終于輕聲道:“綴兒,你還有我。”
齊綴其實遠比旁人以為的單純。
她的感情直接而熱烈,認定受到背叛,便連跟束拓的那點疙瘩也立刻不見了。
一開始她叫嚣着不肯跟他走,此時反而是她鬧得最厲害。
走!馬上走!就現在!
束拓一臉莫名其妙,匆匆忙忙整頓了車隊,擁着一臉受傷的齊綴,帶着先行部隊先出了京。
就是出城的時候,齊綴還對着城門發了一會兒愣,然後哽咽道:“有什麼了不起的,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她現在可是大齊公主,還有千盛嫁妝和私兵上萬呢,怕誰!
束拓揉着她的頭發,不說話。
可是那眸中的寵溺之色,卻讓人心驚。
齊綴負氣出走,車馬隊顫顫巍巍地奔上了去帛國的路。
她卻不知道,路邊的坡地上,有兩個人,正靜靜地望着她遠去的方向。
姚芷荷輕聲道:“昭昭……她一向沖動氣性大,這樣,會不會不太妥。”
甯昭昭看着那車隊遠去,眸中分明是不舍,卻輕聲道:“正是因為她這個犟脾氣……她在京城,割舍不下,唯獨你我罷了。若你我不留,她便也不會留下了。”
“可是,帛王他……”
姚芷荷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畢竟,束拓還是太年輕了。
“這一年來,他為綴兒蕩平了帛國内外。他向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那樣的事發生。”
“他說,就能信啊。男人的嘴皮子……”姚芷荷還是不放心。
“我是不信啊。可他是跟皇上立了國契的,這輩子,隻有綴兒一個。若是綴兒不曾生養出王子,他連備選都找好了。”甯昭昭想到昨天晚上的情景的,突然覺得好笑。
“國契?”姚芷荷吃了一驚。
這千百年來,恐怕也沒有那樣的國契了吧!帛國坐大西域,大齊本就該防備。束拓還把把柄交到大齊手上。
若是他違背承諾,大齊可是随時會拿着這帛王親手簽下的國契,揮兵去打的!
甯昭昭眯起眼睛,想起昨天晚上,一國之王竟跪在了她面前。
“我明白……綴兒其實不像看起來那麼強韌。”
甯昭昭問他:“那你覺得他是什麼樣?”
束拓那個笑容讓顔清沅牙酸到半夜。
他道:“她就是個任性的小姑娘罷了……一下沒寵好,就該鬧了。”
“所以呢?”
束拓認真道:“所以,我寵她一輩子。”
……
甯昭昭最後看了一眼那車隊,帶着姚芷荷轉身離開了小坡。
不遠處,有老者和着琴聲輕輕唱:人生還如露易晞,從來會有終别離。
綴兒姐,此去山海迢迢,望你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