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到訪魏其候府,讓解憂以為這是趙啟明正式的提親。
但其實真正的提親要等完成了“納彩”之後的“問名”,确定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沒有相克的迹象,這時男方才會帶着聘書和彩禮,正式來女方家中求親。
盡管趙啟明和解憂早就婚約,但是為了顯示對女方的重視,東鄉侯府務必按部就班,按規矩辦事。甚至就連作為媒人的中郎将,在納彩時是嚴格遵守“六禮”,不能有任何的改動。
對趙啟明來說,從納彩到迎接,是一個複雜且漫長的過程。
在他那個年代,男女雙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隻要丈母娘确定你有房有車,而你又剛好能相信自己的未婚妻沒有懷上别人的孩子,那麼你們很快就能走入婚姻的墳墓。
但是在公元前的社會,嚴格遵守“六禮”的結果,别說是正式提親的“納吉”了,就算是完成了納彩之後的“問名”,就已經讓東鄉侯府從初夏等到夏末。
老實說,趙啟明對自己的親事并不怎麼感興趣,更談不上有任何的積極性。再加上按照鄉俗,他現在還不用去魏其候府,所以在中郎将為他操辦婚事的視乎,他正在家照顧着東鄉亭的秋收。
正如錢管家去年在秋收時的許願,今年的關中大地風調雨順,再次迎來豐收。
承蒙老天保佑,東鄉亭的小麥長勢良好,麥穗飽滿且挺拔,練成金黃一片。不管你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實農民,還是趁着周末出來遊玩的城裡人,看到這小麥金黃的景象,都會為之歡喜。這是在進入工業社會之前,曆經數千年農業文明,通過基因傳遞到你身上的情感。對糧食和豐收的情感。
此時的夏天還沒有完全結束,頭頂的驕陽依舊,麥田裡的莊稼人沒有任何抱怨,每張臉都滿是節日般的喜慶。盡管東鄉亭的村民已經過山的富足的生活,但糧食仍然是他們的根本。
隻是如果仔細去看的話,會發現東鄉亭今年的收麥,沒有往年熱鬧。這具體反應在收割小麥的村民中以老弱婦孺居多,年輕的勞力相對來說已經不是收割小麥的主力。
“侯府的護衛都來了吧?”趙啟明坐在麥田邊的草棚裡,晃着扇子朝錢管家問,表情多少有些憂慮。這自然是因為今年收麥時,勞動力明顯不足的情況所緻。
錢管家也有些憂慮的樣子,朝趙啟明答道:“能來的都已經來了,别說是護衛,就算是廚房的老媽子隻要有勞力,都已經在田裡幫忙了,可即便如此也還是人手不夠。”
趙啟明點頭,他的确看到了張嬸。
準确的說,是包括廚房的老媽子在内,侯府的護衛和掃地僧都來了,除此之外能用上的也就隻剩下侯府那些丫鬟。可這些細皮嫩肉的大姑娘,平時端茶倒水可以,讓她們拿着鐮刀收麥,她們還真不會,所以這會兒正在麥田的邊上準備茶水和午飯,同樣忙的不亦樂乎。
“我還真沒想到,今年會是這樣的情況。”趙啟明有些後知後覺自責:“要是早知如此,就應該去外面請勞力,哪怕多花點錢,也要盡快把麥子收完。”
“現在整個長安城都沒有多餘的勞力。”錢管家有些感慨的說道:“往年收麥的時候,都有岐山等地幫人收麥的‘麥客’,往年都要自己去找老雇主老東家,今年還沒到秋收就已經被請走了,現在的勞力還真是不好找。”
其實錢管家之所以有這樣的感慨,包括今年困擾趙啟明都勞力問題,源頭都是起于漢軍對匈奴的作戰。
趙啟明早就知道大規模的戰争會帶來不好的影響,但是也沒想到青壯年去了戰場之後,東鄉亭會出現如此嚴重的勞動力短缺。事實上去年漢軍也有對匈奴的作戰,但秋收之前戰事就已經結束,漢軍班師回朝之際剛好趕上了秋收,所以并沒有出現勞動力短缺的問題。
“從春種到秋收,好不容易種出來的麥子,要是錯過了搶收的時間,壞在麥田裡,那可真是可惜了。”趙啟明有些擔心,手裡的扇子也放了下來,朝錢管家問:“觀衆各地,其他地方也是這個情況?”
“其他地方要好點,也就是東鄉亭,情況有些特殊。”說到這裡,錢管家的表情有些複雜,也不知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覺得可惜:“這些年東鄉亭的日子過得好,年輕人都身強力壯,上了年紀的也能多活幾年,要是放在平時,這些好勞力能讓東鄉亭種出更多的麥子,自然是好事,但是遇到有作戰的時候,這些勞力就要去前線作戰,讓東鄉亭的勞力流失也就更大。”
聽到這裡,趙啟明也算聽明白了。
其實簡單點說,就是富足的生活讓東鄉亭有更多的勞動力,具體表現在年輕人吃得更好,得病之後也有藥可醫,身強力壯自然更符合征兵條例。
至于上了年紀的老者,在人均壽命很低的公元前,可能還沒到不用服兵役的年紀就去世了,但是在東鄉亭,不能說最近幾年就能讓人均壽命提高,但至少沒到服兵役就去世的情況有所減少,所以這些上了年紀但還能服兵役的老人,也跟着漢軍去了戰場。
根據漢朝的征兵條例,男子年滿二十三歲就必須服兵役,至五十六歲兵役可止。東鄉亭符合條件的青壯年本就很多,再加上關中民風彪悍,以作戰骁勇著稱,關中戶籍的青年多進入京師部隊,也就是北軍和南軍的精銳服役,所以更有可能被調入戰場。
“别的地方我們也管不了。”趙啟明站了起來,看着收麥的場景,朝錢管家吩咐道:“東鄉亭的秋收不能受影響,既然侯府的人都來幫忙,勞力還是不夠,那就去太平寨,請那邊的村民過來幫忙搶收。”
聽到這話,錢管家并不意外,捋着胡須道:“老臣之前也想過,但太平寨是小侯爺的食邑,再加上那邊的村民為農事監種水稻,吃的是皇糧,恐怕不方便讓他們來幫忙。”
“水稻還沒到收獲的季節,太平寨的勞力現在也不是農忙的時候。”趙啟明擺手:“至于封地和食邑這些事情,特殊時期特殊對待,錢管家帶上我的話去太平寨,先找農事監,然後再去找孫裡正,盡量把那邊的勞動力請過來。”
聽到這話,錢管家考慮了片刻,然後行禮道:“老臣這就去辦。”
說完這話,錢管家就離開了麥田。
趙啟明看着遠處緩慢推進的收割隊伍,表情有些複雜。
當地主的時間長了,他早已經對糧食有了感情,這麼多的小麥要是因為耽誤了秋收糟蹋,他肯定是不允許的,但與此同時他也必須承認,曆史上驅除匈奴的豐功偉績,的确已經開始對普通百姓的生活産生影響。
盡管最近傳回來的軍報都是好消息,甚至衛青還在草原深處取得了多次勝利,讓趙啟明和所有關心前線作戰的人都感覺形勢樂觀。但這也隻是基于多作戰的判斷。
趙啟明知道,漢軍作戰勝利的背後,是關中子弟的抛家舍業。在此之前他隻是有這樣的模糊概念,等到東鄉亭的勞動力不足的問題表現出來,他才能真切的感受到戰争所帶來的影響。
而這還隻是戰争剛開始不久,那些勞動力也隻是去了戰場,并沒有馬革裹屍而還。在不遠的将來,随着漢朝深入草原,對匈奴展開更大規模的作戰,勞動力的減少,和對國内民生的影響,恐怕會成為了不可回避的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