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宣布廢後的事情已經有些日子了。
那些來看千裡馬的達官顯貴從此絕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出現在馬場。還有那些支持紅甲隊的纨绔,也都跟消失了蹤影。這都能說明長安城裡最近緊張的形勢。
趙啟明不知道廢後的事情進展如何,也無從得知館陶公主或者各郡國的諸侯是否有什麼不軌的舉動。在偏僻的馬場中他得不到最近消息,也不敢貿然的去打聽。
不過在此期間,他想起了許多的蛛絲馬迹。
比如之前李敢去東鄉亭給他送土特産,明明已經快到侯府了卻不能久留。還有周福和馬建國這些北軍的人,自從凱旋之後到現在,别說是露面了,居然連點消息都沒有。這都足以說明北軍現在正處于戒/嚴的狀态。
由此可見,衛青所控制的北軍,早就做好了準備以防不測。
可能衛青在獻俘的時候,就已經得到了漢武帝的命令。當然也有可能是早在戰争還沒有結束之前。但無論如何,現在的北軍正在戰備狀态,随時可以應對突發狀況,這是很明顯的事情。
除此之外,根據趙啟明的了解,南軍方面的統帥也已經由蓋侯王信接任。
灌夫曾經說過,蓋侯是太後的兄長。作為外戚,此人絕不可能和其他人聯合起來推翻自己的親外甥和親姐姐。所以如果有突發情況,南軍應該也在漢武帝的控制之下。
衆所周知,南北兩軍是長安城僅有的京師兵,也是漢軍中的精銳。
漢武帝手上能掌握着這兩支軍隊,控制長安城當然沒有什麼問題,甚至就算有諸侯有了不軌的舉動,長安城也是固若金湯。更重要的是趙啟明都知道的情報,館陶公主和那些諸侯當然也能知道。面對着南北兩軍的威懾,這些恐怕就算有什麼想法,也肯定會投鼠忌器吧?
想到這裡,趙啟明覺得廢後的事情應該不會是什麼大問題。
不過既然魏其候說了讓他不要露面,他倒也沒有離開過馬場。
這天,他仍然在山坡上曬太陽。
随着秋意漸濃,早晨的時候空氣也有些清冷,就更顯得午後陽光的可貴。
趙啟明吃過午飯總要到山坡上來,帶上些馬場附近采來的猕猴桃,邊吃邊欣賞着遠處充滿秋衣的山林,很快就在陽光下打起了瞌睡,以至于躺在草地上睡了過去。
這時,奴兒騎着馬上來,告訴趙啟明有人找他。
“是誰?”
“是個胡人。”
趙啟明坐了起來:“他有沒有說過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有,還說跟老師有着深厚的友誼。”
趙啟明點頭,果然是阿克哈。
在長安城氣氛緊張的情況下,其實也隻有那個胡人不明所以到處亂跑。
“我這就去。”
趙啟明知道阿克哈是來找他的目的。其實他本來也打算去找阿克哈,隻不過因為廢後的事情他沒有離開馬場,估計阿克哈也是沒有等到他,所以才找到這裡了吧。
“老師,那人真的是你的朋友?”去将阿克哈的路上,奴兒流着鼻涕問。
趙啟明說:“當然。”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山下。
此時的阿克哈正站在馴馬場外的的石頭上,大聲說着什麼。在他的身旁有幾個胡人,是當初跟着阿克哈來到長安,又被阿克哈轉讓給了趙啟明的的大宛馬奴。
本來這些人也能算是老鄉,說上幾句話倒也沒什麼,不過除了這些胡人之外,居然還有馬場的馬師和官員,居然也圍在四周,聽着阿克哈唾沫橫飛的演講,忘情的聽着。讓這場面像極了來自耶路撒冷的耶稣基督,正在跟信徒們宣講福音的畫面。
“這是幹嗎呢?”趙啟明翻身下馬。
阿克哈見到了他,眼睛亮了起來,立即從石頭上跳下來,然後走出人群。
“你們的馬丞大人,是我最好的朋友。”阿克哈跟趙啟明勾肩搭背,還面朝着那些馬師和官員說:“他可以作證,我為了帶千裡馬來給你們,是付出了多少人命的。”
聽到這話,那些馬師們立即報以崇敬的目光。
不用說,阿克哈肯定是在吹噓他曆經艱險,終于把千裡馬帶來長安的故事。
“我阿克哈雖然是胡人,但我的心跟你們漢朝是有感情的。”阿克哈拍着兇脯:“為了讓你們漢朝能有良種馬,我就算走過黑沙漠,死了我的叔叔,那也是值得的。”
聽到這話,馬師們眼睛都快濕潤了。
這讓趙啟明很無奈。
其實阿克哈帶來千裡馬,根本就是賣馬的販子為了利益熏心铤而走險,隻不過馬師們對千裡馬有着病态的崇拜,把帶來千裡馬的阿克哈也當成了傳播福音的聖人。曆經艱險的事情可能是真的,但死了叔叔什麼的純屬瞎編亂造,畢竟上次去侯府拜訪的時候,趙啟明還親眼看到阿克哈的叔叔活蹦亂跳的出現。更别說什麼跟漢朝有感情了,要讓這家夥免費帶千裡馬來,隻給他賣馬的前不給中間的差價,他肯定再也不說你是他的好朋友。
趙啟明讓馬師們都散了,把阿克哈帶到了旁邊說話,奴兒也跟了上來。
“剛看到了很多的匈奴人。”沒等趙啟明張嘴,阿克哈就首先道:“你們漢人真厲害,我已經聽說你們打敗匈奴人的事情,你們比我們大宛國要強大多了。”
“隻是打敗了左賢王。”趙啟明解釋道:“匈奴人還有很多。”
“那也很厲害了。”阿克哈認真的說:“大月氏很強大,可還是讓匈奴人打敗了,他們的王也被匈奴人殺了,還把人頭做成了酒杯,我們西域人很怕他們,但你們漢人不怕,還讓他們當奴隸。”
“傳說是真的?”奴兒忽然在後面問。
阿克哈轉過頭,見到是個小孩子,便恐吓道:“當然是真的,匈奴人都要吃人,你不能讓他們看到,不然被匈奴人給抓走了,吃了你的肉還要喝你的皿,沒人救你的。”
奴兒當然沒有被唬住,還感興趣的說:“如果是真的,那到時候等我打敗了匈奴人,就把大月氏王的頭找到,然後交給大月氏,讓他們能安葬他們的王。”
這顯然不是阿克哈想要的反應,所以少數民族兄弟轉過頭來,不解朝趙啟明問:“這個小朋友怎麼腦子有點壞了,他怎麼沒有害怕?”
“他見過的匈奴人比你多,你要是能讓他害怕,我反倒奇怪了。”趙啟明說完,朝阿克哈問:“說吧,你這次來找我,是不是準備去西域的事情?”
“真是個奇怪的小朋友。”阿克哈看了眼奴兒,然後朝趙啟明說:“這個嘛,現在已經是秋天了,我早就應該出發的,但是找不到你,所以才耽誤到現在了。”
“怪我。”趙啟明指了指山上:“我們到屋裡詳談吧。”
“不用了,我喜歡在草地上。”阿克哈忽然坐了下來,摸着自己面前的草地,然後嫌棄的說:“很久沒有看到草原了,不過你們漢朝的草原,沒有大宛的草原好。”
“大宛也有草原?”奴兒沒等趙啟明就先坐了下來,很感興趣的問。
阿克哈知道自己沒辦法吓唬奴兒,所以說:“當然嘛,我們有很多的沙漠,但好的草原也是有的,你們的千裡馬就是我們那裡的,我們的草原肯定要比你們的好。”
“真想去看。”奴兒說:“我還沒有見到過真正的草原。”
“我帶你去嘛。”阿克哈引誘道:“現在出發,明年就能來長安了。”
奴兒看向趙啟明,趙啟明無奈道:“這家夥可能會把你賣了。”
“不會賣的嘛。”阿克哈說着,打量奴兒:“年齡大了,賣不上價錢。”
“你才不值錢。”奴兒有點生氣。
阿克哈見狀,覺得自己總算把奴兒給吓住了,竟然豪邁的笑了起來。
“說正事吧。”趙啟明也坐了下來。
“我要出發了。”阿克哈朝趙啟明說:“你有東西沒有給我。”
“造紙作坊的事情就不要說了。”趙啟明擺手,然後認真道:“之前就已經表明态度了,紙是能賣給你的,就算再緊張也能給你一些,但是不可能在大宛國蓋作坊。”
“不是作坊。”阿克哈說:“紙已經給我了嘛,不是這件事。”
“瓷器應該也沒問題吧?”趙啟明不解:“胡先生跟我說過,你的瓷器已經準備好了,随時都能去取,反正胡先生你是認識的,跟他說你要拿貨就能立馬幫你裝車。”
“不是嘛。”阿克哈擺手:“瓷器已經裝車了,還有扇子,都裝好了。”
趙啟明莫名其妙:“都裝好了你還來找我幹嗎?”
阿克哈有些着急:“你想想,還有東西沒有給我嘛。”
趙啟明想了想,然後搖頭。
阿克哈就像丢了錢:“你快想想,是很重要的東西嘛。”
“你就直說吧。”趙啟明無奈道:“我真不知道你要什麼。”
“你怎麼能忘記?”阿克哈有些急了,直接站了起來:“你沒給我綠豆糕。”
“綠豆糕?”
“那是我們友誼的象征。”阿克哈好像受到了很大的侮辱:“上次我出發的時候,你給了裝了很多,讓我在去大宛的路上吃,你怎麼就忘記了?”
趙啟明傻眼了:“你就為了綠豆糕來的?”
“那是很有意義的綠豆糕。”阿克哈着急的團團轉:“你給我的綠豆糕,我吃的時候想到我們的友誼,我就更快的去大宛嘛,這是我和你之間的友誼,你怎麼能忘了?”
“别激動。”趙啟明還真不知道阿克哈這麼在意綠豆糕,趕緊安撫道:“我在馬場不方便回去,不然肯定也是要給你帶的,你要真覺得很重要,我讓人回去報信,做好了給你。”
阿克哈這才停了下來,然後嚴肅的說:“你還要給我道歉。”
“道歉?”
“你忘了綠豆糕,就是忘記了我們的友誼嘛。”
趙啟明還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會為了綠豆糕給人道歉。但是看到阿克哈很在意的樣子,他也隻能說:“好,我給你道歉,不應該忘記了綠豆糕,往後我肯定記得。”
聽到這話,阿克哈才重新坐下來:“這才是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