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晝夜溫差大,雖然還沒入冬,但各屋都早早就準備了火盆,晚上睡覺時倒沒怎麼察覺,等早上走出房間,明明太陽已經升起,空氣仍然冷的讓人打顫。
這已經是趙啟明來到馬場的第三天了。
這三天裡,他熟悉了馬場的工作,也适應了山谷中的氣候。
此時,他站在屋外,像個老幹部一樣披着秋衣,手裡還抱着個紫砂茶壺,時不時眯起眼睛看看山谷外發黃的太陽,嘬一口小茶壺裡的熱茶,身體多了些暖意。
昨天早上秦文來了一趟。帶着剛剛從瓷器作坊裡試着燒出來的紫砂小茶壺,還有許多的厚衣服,以及趙啟明生活中常用的東西,甚至還有涮羊肉的銅鍋。
趙啟明當然不相信秦文有這樣的細心。他知道東西肯定是細柳準備的,因為家裡隻有細柳那丫頭最心疼他,也隻有細柳會這麼慣着他。要換了錢管家,得知趙啟明在馬場無所事事,肯定給他帶些聖賢書來,而胡先生應該會送幾道二元一次方程求趙啟明解疑。
想起家裡那些人,趙啟明/心裡暖洋洋的。
相處這麼長時間,他還是第一次離開侯府這麼久,說心裡不想念是不可能的,但他其實更加好奇自己不在家中時,東鄉侯府的大家這幾天裡都在幹什麼、有沒有思念他們可愛可敬又長得很快的小侯爺。
應該會想念的吧?
畢竟自己平時對下人不錯,而且那天大家誤以為自己要上戰場,都哭成了那副熊樣,這足以說明大家對小侯爺的感情,是絕對忍受不了長達三天時間的分離。
尤其是細柳,肯定被内院那幾個丫鬟欺負死,說不定這會兒正忍受負重般替内院丫鬟中的“扛把子”按肩、捶腿,一邊委屈的掉眼淚,一邊在心裡不停祈求小侯爺趕緊回家,為她主持公道什麼的吧。
趙啟明又嘬了口茶,對于明天就能回家,感到很是高興。
正想着這些的時候,馬建國來了。
和之前一樣,這個匈奴漢子老遠就下馬,跑過來行禮,然後朝趙啟明說:“小侯爺,廄令大人讓你過去一趟,說是長公主到了。”
“長公主?”趙啟明來了精神,朝山谷外眺望:“是靜安公主嗎?”
“好像是。”
“幫我拿着。”趙啟明把小茶壺給了馬建國,嫌身上的衣服礙事,也給脫了下來,然後騎上馬建國的馬兒往山坡下面去了。
等他到了山谷外的時候,靜安公主似乎已經到了好一會了。老遠就看到那華麗的馬車,和七八個丫鬟和護衛。此時正與廄令大人交談着什麼,穿着見比往日略厚些的衣服,站在馬車旁。
“見過長公主。”趙啟明迅速下馬,行了個禮後,就看着靜安公主。
三天沒見,感覺跟離了次婚似得,真想給她撲倒啊。
“正說馬丞大人呢。”廄令老頭笑容可掬,因為公主在場,終于把手從袖籠裡拿了出來,朝趙啟明說:“靜安公主聽說馬丞大人在這裡當差,說想見見大人。”
趙啟明點了點頭。
靜安公主笑看着他,輕聲說了句:“這馬場中氣候不好,馬丞大人該多穿些衣服,若是染上風寒,傷了身體,我朝豈不是又少了位大文豪、兵法家?”
趙啟明其實想說就是因為急着見你才把衣服脫了來着。不過當着廄令老頭這話可不能亂說,所以他又行了個禮,然後朝靜安公主說:“長公主教訓的是,下官記下了。”
靜安公主點了點頭,然後朝廄令大人說:“既然東鄉侯剛好也在這馬場當差,廄令就不用伺候了,讓東鄉侯領着本宮挑馬就行了。”
“是。”廄令老頭行了個禮,然後朝趙啟明叮囑說:“要照顧好長公主。”
這不廢話嗎,我自己媳婦,蚊子來了都得幫着拍,當然伺候好啊。
這麼想着,趙啟明連連稱是,于是廄令先行告退了。
“怎麼來這了?”等廄令大人離開,趙啟明東張西望一會兒,然後小聲問。
靜安公主笑容柔和了些,看向馬車旁邊說:“‘奴兒’到了學騎馬的年紀,該給他挑選一匹好馬,我想着既然你在,就幹脆讓他來這挑,我也好順便看看你。”
“奴兒?”趙啟明順着靜安公主的視線看去,發現馬車另一邊,正有個穿着華麗的七八歲孩子,蹲在地上玩泥巴,這讓他覺得十分奇怪:“這孩子是誰?”
“館陶公主家的。”
“館陶?”趙啟明表情詭異:“當陛下的姑姑又當陛下的丈母娘那位?”
靜安公主笑容忽然妩媚起來。
有殺氣!
趙啟明立即改口:“原來是我大姑家的孩子啊。”
“有你什麼事,整天油腔滑調。”靜安公主好笑的白了眼趙啟明,然後扭頭招呼一聲:“你們帶奴兒去選馬去吧。”
幾個宮女領命,牽扯那個泥孩子往訓馬場去了。
趙啟明也領着靜安公主往牧場走去。不過在此期間,他遠遠看了那泥孩子好幾眼,然後似笑非笑的朝靜安公主問:“你可别說這是館陶公主家的孩子。”
“恩?”
“穿的倒是挺貴氣,但我可沒見過哪個富貴人家的孩子玩泥巴,更别說是館陶長公主那種的深宅大院裡的孩子。”趙啟明嘿嘿一笑:“這你可别想蒙我。”
沒人在場,靜安公主表情豐富了很多,聽到趙啟明的話,露出諷刺的表情:“什麼時候學會以貌取人了?這才剛剛當差幾天,就學了官場上的那些臭毛病?”
“這是常識。”趙啟明得意洋洋,然後好奇的問:“那孩子到底誰的?”
“問那麼多幹嗎?”靜安公主見趙啟明走在前面些,伸腳朝趙啟明膝蓋内側頂了下:“專門找了個借口來看你,你不問我這幾天怎麼樣,倒是追着人家孩子問個不停,腦子不好使了嗎?”
趙啟明一個趔趄差點跌倒,雖說知道靜安公主會功夫,但還是第一次被襲擊,刁鑽的找準了膝蓋内側關節,看似輕描淡寫的碰了碰卻能讓人猝不及防之下噗通一聲跪下。
看起來這婆娘應該是個高手。
“早說你想看我不就完了?”趙啟明站直了,擠眉弄眼,然後東張西望。
靜安公主知道他要幹什麼,似笑非笑的停下腳步說:“敢亂來我就不走了。”
“你真是沒意思。”趙啟明撇了撇嘴。
靜安公主這才滿意的笑了笑,然後替趙啟明拉了拉衣領說:“是不是來的太倉促沒帶衣服,這山谷裡雖然不怎麼吹風,但畢竟寒冷,可别真把身體弄壞了。”
“帶着衣服呢,剛出來的急,脫了。”
“自己多注意些。”靜安公主放下手,繼續和趙啟明并肩前行:“還習慣嗎?”
“還行。”趙啟明笑了笑:“這個差事不錯,我正說回去之後謝你呢。”
“是該謝我。”靜安公主停下來摸了摸探出頭來的一匹馬兒:“把你弄到這裡倒不是難事,但這些日子你太引人注意,辦你這件事險些讓我遭人非議。”
“難為你了。”趙啟明也停了下來,轉過身靠在圍欄上,見四周沒什麼人,于是親昵的把頭伸到更靠近靜安公主一些,然後擠眉弄眼的問:“這件事你是不找魏其侯聯手了?”
“你傻了嗎?”靜安公主好笑:“那是你老丈人,若讓他知道我為你的事情奔走,豈不是告訴了人家你我的關系?”
趙啟明想想也是,于是撓了撓頭,傻笑。
“是聯手了,但不是我去找魏其侯,而是等魏其侯去找我。”靜安公主拍了拍手,遮擋陽光看了看牧場深處:“不然,這麼簡單的事情當初也不會告訴你需要四五天。”
“讓魏其侯主動找你?”
“我與魏其侯有些交情,何況他要辦你的事情,本就需要有人去宮中跟陛下說話,找到我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情。”
聽到這話,趙啟明才恍然大悟。
原來事情的過程是靜安公主本就打算給他安排個閑職,但這件事不能由靜安公主提出來,否則不僅引各方勢力的猜測,陛下也會奇怪。
所以靜安公主選擇了等待,等到魏其侯那邊想出了個安排到馬場的主意,找上了靜安公主,而靜安公主也覺得是個不錯的選擇,于是就順着魏其侯的請求,去跟陛下耳邊吹風。
“你想事情的确比我周到。”趙啟明有些慚愧,不過很快他就又笑了:“我天生不是摻和那些事情的命,之前一直躲着,現在來到這馬場,倒也是不錯的選擇。”
“躲是躲不掉的。”靜安公主挽了挽鬓角的頭發,慢條斯理的說:“讓你來馬場,因為這裡沒什麼政治/鬥争,這隻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給那些盯着你的人表态。”
“表态?”
“你甯願來馬場養馬也不願意入朝或從軍。”靜安公主笑看着趙啟明:“想拉攏你的人知道了你的态度,忌憚的你的人也能放松警惕,對你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安全。”
趙啟明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你這麼說倒真有些道理。”
靜安公主笑了笑,然後指着山坡上說:“帶我上去看看吧。”
“好,娘子請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