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85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下)
高遠君想了想,“叫元玉儀。”
元仲華沒再說話。元玉儀?果然是元氏,隻怕是宗室裡哪家的庶出女兒。這樣的人就要取代她做高澄的世子妃了嗎?她忽然一眼看到了那色彩鮮豔的長命縷,心裡真如五色絲線一樣亂。
不知怎麼稀裡糊塗地被高遠君拉着去了婁夫人那裡。這事自然不能和婁夫人說破。就算說破了實際也沒多大作用。元仲華強顔歡笑,但是一直神志難安,甚至于都不知道是怎麼挨到從婁夫人那裡出來的。
阿娈跟着世子妃從婁夫人院子裡回來,剛進了園子就聽到高遠君喚她,說是婁夫人有事問她。阿娈雖不放心世子妃,但是娘子親自追出來找她,況又是婁夫人問話便隻得跟着回去。元仲華自己一個人往回路上走。
深一腳淺一腳神思不屬,好在是極熟的路,總不至于走錯了。忽覺眼前一黑,不知是撞到了哪裡,擡頭一瞧,二公子高洋竟然站在她面前。元仲華隻管低頭想心事,或者就算擡頭也根本沒看到高洋。
園子裡樹多,遮天蔽日,黃昏時已覺日色沉沉。高洋還是穿着黑色袍子,越趁得他膚色如鐵,陰沉而不苟言笑地站在那裡盯着元仲華。高洋早就看到元仲華失了三魂七魄般走過來。其實她也并不是完全不看路,隻是她竟然沒有看到他。她眼裡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
高洋仔細瞧元仲華,穿着淡藕荷色上襦和淺綠色的裙子,頭上倭堕髻似乎挽得有些随意,還略有淩亂。但那似堕非堕的發髻偏歪一側别有韻緻,發間隻一支步搖,行動時便跟着輕輕晃動。不知道為什麼,高洋忽然喉間一熱,喉頭滾動,他似乎把什麼東西吞咽了下去。
元仲華不自覺地退後了幾步看着高洋,眼神迷茫。
高洋大步走過來。
“二公子在這裡做什麼……”元仲華似是累極了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隻想快走。可是她話還沒說完,高洋已經走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握緊了摸上自己兇口低語道,“殿下許給我的自己忘了嗎?”
元仲華猛然一驚,用力掙脫。“二公子逾禮了。”
“别動!”高洋一聲怒喝。
他從未對她這麼霸道而不守尊卑之禮,就好像與從前溫柔相待的二公子不再是一個人似的。元仲華有點驚詫地看着他。
“若是殿下為我妻子,我便心裡隻有殿下一人。若是因為心裡有殿下而逾禮,殿下要責罰,侯尼于受之無怨。”高洋直勾勾地看着元仲華緩慢而堅定地用力将她拉近自己身邊。他并沒有講兄長高澄的一句不是,但顯然他也知道孫騰家舞姬的事。
元仲華頓時泣涕如雨,哽咽自語道,“原來隻瞞着我一人……”悲聲止不住,元仲華幾乎暈厥。
高洋托住了她的腰,聲音柔緩地安慰道,“殿下不必如此悲泣,尚有父親、母親大人,子進也願助殿下解心中之憂。”
“不必了。”元仲華推開高洋有些踉跄地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高洋看着她背影,但沒有再追過去。
破天荒地深更半夜渤海王府敲門聲大作。子時已過,阖府裡人都睡了,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叫門。開門的奴仆睡眼迷離地一瞧,居然是世子高澄,立刻便被吓得徹底醒了,急忙大開府門,迎世子回來。
高澄一身酒氣,滿面怒容,一言不發地便往世子妃馮翊公主住的院子去了。被這敲門聲驚醒了的婢仆們隻在暗中指點,不知道這無法無天的世子又要做什麼。隻求别牽連到自己,就是謝天謝地了。
高澄走到院子門口,還沒等擡腿踹門,院門忽然開了。阿娈衣飾齊整地開了門,看到世子一點也不意外,将高澄迎進來。高澄似乎也稍稍消解了一些怒氣,張口便問,“世子妃呢?”
“殿下已經休息了。”阿娈指了指元仲華住的那屋子。
高澄順着她手指處看到房門緊閉,裡面似乎還有微光,便沒再說話,倒是有意放輕了腳步往屋子裡走去。
阿娈看着世子的背影,想起開門一刹那看到高澄那張滿是怒意的臉,心裡倒有點意外的驚喜。既然還肯如此為了世子妃生氣,總算是還有心。
高澄居然是輕輕推開門進來的。屋子果然有昏暗的燈光。雖然從未在此宿過,但他還是熟門熟路地進了内寝。一眼便看到元仲華躺在榻上,床帳根本就沒有放下來。元仲華發髻未解,倭堕髻很是淩亂,就連發上那支步搖也沒有除去,身上上襦未脫掉,隻齊兇蓋着一幅被子。
元仲華完全不知道有人進來,想必也是累極了。
高澄在榻邊輕輕側坐下來看着元仲華。忽然看到她放在兇前的手腕上露出一截五色絲線來。于是拉了她的手,把袖口撸上去。長長的一條辟兵缯系在她的手腕上。高澄心裡一動。
元仲華似乎在夢中感覺到有人拉她的手,忽然狠狠一甩,大呼一聲,“子進無禮!”
“子進”是高洋的字,這一聲一出口高澄赫然一驚。她居然在睡夢裡想的都是他,高澄的太陽穴突突亂跳。
這時元仲華已經醒了。睜開眼睛時居然看到自己久不見面的夫君,世子高澄坐在榻前,她一怔之後便坐起身來。離得近了便聞到高澄一身的酒氣,不由得立刻便聯想到關于後将軍孫騰家的舞姬。
“夫君回來是有事要告訴我嗎?”元仲華脫口問道。如果不是這個原因,他又何必深更半夜地回來呢?
高澄聽了剛才元仲華的夢話心裡已是氣極,但是心灰意冷之間反倒沒有再任心頭怒火大肆宣洩。他站起身來,慢慢走開幾步,似乎在心裡思索着什麼極為重要的事。一時之間屋子裡安靜得有些可怕。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高澄又慢慢地轉過身來,卻赫然發現元仲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榻上下來,正立于榻前看着他。元仲華見夫君明顯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卻又一語不發,心裡更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麼。一絲冷意湧上心頭。
“下官……實在是愧對公主殿下。”高澄開口便讓元仲華心裡一驚。他說話什麼時候這麼客氣過?“愧對”又是什麼意思?總好像是話裡有話似的。而且高澄的語氣冰冷,顯然心裡并不真的認為自己有什麼地方确實有愧。
元仲華想說什麼,微微啟了啟唇,又什麼都沒有說出來,還是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澄。她無力控制局面,隻能是砧上魚肉一般任人宰割。
“下官雖有心尊公主殿下為妻子,無奈殿下不以下官為夫君。既然殿下有心記挂别人,下官也不便勉強。不如……”高澄話到口邊忽然又止住了。雖然休妻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但是畢竟沒有把決絕的話說出口。
元仲華一怔,高澄便看到她目中清淚湧出,她極安靜地垂首立于榻前,一動不動。過了一刻,元仲華忽然擡起頭來淚眼朦胧地看着高澄問道,“夫君是找到了取代我的元氏宗室之女了嗎?”
她竟然把高澄的氣話當成真的了。
高澄看着她沒說話。
“她是……孫騰将軍……”元仲華猶豫着說出幾個字來,卻又哽住了,沒再往下說。
不知為什麼,高澄心裡忽然又老大的不忍。他從來沒有對誰有過這麼無法決斷的時候。他并不是個做事猶疑不決的人。直覺得心裡煩躁到了極點,簡直比多少的戰場厮殺、多少的廟堂智鬥、多少的宮闱風雲都難以擺平。甚至讓他無力又無奈。他已經被這個不谙世事的小妻子折騰得心力交悴,真有點不知所措了。
他既不能令她像元玉儀一樣對他百般順從、依賴,又不想将她真的抛開一邊而做到心無挂礙,那他還能怎麼樣呢?牽心至此,甚至覺得其它都是過眼煙雲,什麼廟堂之高、江湖之深,已是全無心思。
“殿下心裡真的……隻記挂子進?”高澄還是忍不住脫口問出。說着一邊一步一步又走近元仲華。
子進?元仲華想起高洋。“若是殿下為我妻子,我便心裡隻有殿下一人。若是因為心裡有殿下而逾禮,殿下要責罰,子進受之無怨。”高洋說過的話忽然那麼清晰地在耳畔回響。
高澄見她沒回答,隻是怔怔地看着他,心裡便稍感安慰。他百般自信地走到她極近處,将她那隻系着長命縷的手臂拉過來,“做這個是給誰的?”他忽然想把一切都放下,一時童心未泯竟然極天真地問出這樣的話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在等待自己期望的回答。
元仲華見他竟然如此若無其事,想起高遠君的話此時心裡被紮得痛到極點。幹脆挺直兇看着高澄絕然抽回手臂淡淡道,“世子說的對,是我心裡記挂着别人。就是子進。”說完她示威似的擡頭看着高澄。
高澄一怔,竟沒說出話來。他笃定地以為不是那樣的事情,事實卻是果然如此。元仲華說得這麼清楚,打破了他心裡所有的暨有答案,甚至比他原先以為的還更糟糕。
高澄忽然覺得兇口悶痛,下意識地用手撫了撫心口。他被逼到絕處了,究竟是留她還是不留她?若真是想留住她,他已是騎虎難下,怎麼給自己找個台階?她心裡真的隻記挂着他的弟弟?
元仲華看高澄面色青紅不定,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自己一直被他幽禁在這小小院落裡,連行動言語都不得自由,如今忽然覺得心裡痛快了,竟然是無比輕松的感覺。一旦心中的顧慮和恐懼一掃而空,她也就釋然了。
“世子不是要休妻另娶嗎?悉聽尊便。”元仲華看着高澄坦然道。
高澄目光如箭地狠狠盯着元仲華,隻覺得兇口裡有什麼東西直翻騰。他下意識地用力按住兇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舌辯之才完全消失不見。兇口悶得有點喘不上氣來。
元仲華看着他,還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偏在這時聽到門外阿娈的聲音,“世子,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