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166.第166章 :路難行邺城多風雨(一)

  南喬急忙跪下來,俯身而拜,“奴婢死罪,請郎主饒恕。”她聲音發抖,顯然是吓得厲害。這也實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泰微喘着看了看地上的南喬,又環顧佛堂。香煙缭繞,之中除了他和南喬就再無一人了。他那一雙又大又黑的眸子轉瞬之間籠上了寒意。目中左右而睐,又盯回地上的南喬,“長公主呢?”聲音也冰冷起來。他又是孤身一人了,連他的妻子都不再等候。

  “夫人有話特命奴婢等郎主回府後禀報。”南喬低着頭,聲音還是有點發抖。

  “長公主在哪兒?為什麼不自己來說?”宇文泰微怒。她是他的妻子,他頂着一身的壓力從蒲坂全身而退,又陪着皇帝在兩儀殿裡虛與委蛇了半天,等到回府連她的影子都見不到。

  “夫人不在府裡,所以特命奴婢留下回話。”南喬知道大丞相有了怒意,更懼怕。

  “你擡起頭來。”宇文泰抑了怒氣吩咐道,總算逼着自己平靜下來。看着南喬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又盡量放緩了聲音問道,“長公主究竟在何處?”

  “夫人已經出了長安,知道郎主回來必定問起,恐書信說不清楚,特命奴婢留下回禀郎主,然後再去找夫人。夫人是前幾日才走的,知道戰事已定,郎主無恙,即日凱旋,又把大公子托付給了姚姬,再無牽挂。夫人請郎主為她發喪,隻說是病逝了,然後可與柔然聯姻,重新立柔然公主為嫡夫人。夫人不許奴婢告訴郎主她去何處,隻願大丞相日後能扶保天子,守住大魏江山,中興社稷。”南喬一字一句把元玉英交待的話都說清楚了。元玉英走得幹幹淨淨,前幾日府中傳言長公主身有疾就已經是在做鋪墊。

  宇文泰一句話都問不出來了。她竟然如此地不信任他,不信他會為了她甯願不與柔然聯姻。既便要與柔然交好,她難道不信他會有别的辦法?還是因為她目睹了他殺元明月,廢乙弗氏,根本不再相信他們之間還有情義?在她心裡他終成冷皿無情的人。她把他想問的問題都回答了,堵了他的口,連年幼的陀羅尼都狠心留下托付給别人,可見必走的決心,她實在是太倔強了。宇文泰心裡痛得像被針紮一樣,她沒有給他留一點機會。

  不眠不休地趕回長安,心裡一個角落是深深期盼見到她的。當真像揭曉的時候,長久以來積累的疲累一下子擊中了他,他早就在殚盡竭慮中擔承了太多的東西,這個時候忽然覺得再也承受不住了。

  南喬心裡一直擔心郎主不問到長公主的下落不會罷休,又擔心自己回答不了他太多的疑問。設想了太多種可能,就是沒想到郎主一句都沒問就讓她離開了。是長公主太多疑,還是郎主本來就涼薄?

  甘松香燃盡,清涼的苦味卻滲透在空氣中久久沒有離去。佛堂裡隻剩下宇文泰一個人,忽然覺得有點冷。轉身出門,漫無目的而去,不知不覺就信步走到元玉英的寝居門口,門是緊閉着的。

  宇文泰忽然想,她會不會就在裡面?被這個念頭鼓舞着,他立刻推開門走進去。同樣那麼冷,又空又冷。陳設幹淨、整潔,在一切都井井有條之中透着一種孤寂,仿佛寂寞了很久。他解下鬥篷随手扔在一邊往内寝走去,人都到哪裡去了?

  坐在她常坐的銅鏡前,蓦然想到他沒有為她梳過發、畫過眉,甚至沒有耐心、安靜地坐在一邊看她梳妝過。她絕美的容顔曾經在第一次揭開玉旒的時候也讓他驚豔,讓他心動,但此後漸漸也就視而不見。因為她是元修的長姊,因為她不是他心裡那個人。因為心有所屬,所以再也放不下别人。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還是知道卻從不有意提起?她再也不是那個談笑間微笑自信的長公主,說他是她的人。自從到了長安,自從他入撫嶽軍、扶立新天子,一步步她都跟在他身後,在糾結中苦苦支撐着危局。做的未必都是她願意的事,盡力在波瀾不盡的局勢中為帝室、為相府找到平衡,卻又從來不彰顯己身,她隻是大丞相府後宅的深閨婦人。

  宇文泰看着銅鏡裡的自己,摘了兜鍪後首如飛篷。唇上和下巴處的青髭如同初春破土而生的草芽一般茂盛,再加上數月的憂勞,讓他看到銅鏡裡的自己那麼陌生,憔悴得自己都不再認識自己。他不再是那個神采飛揚的宇文黑獺了。

  穿着皂緣白色中衣,躺在榻上。枕寝俱冷,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樣熬過那冰冷的一個又一個長夜的。他忽然明白,她并不真的虔誠信徒,她隻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在心裡,而隻有那個佛堂才是她可以寄托和躲避的地方。

  困倦很快襲來,宇文泰的意識模糊起來。他忽然起來和高澄同榻共寝的那一夜。高子惠這個豎子應該也要回到邺城了吧?小關一戰,西魏内線做戰而大勝,可是他又赢得什麼了?有一點也許他就是比不上高子惠。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得到女郎的喜歡,而他自己卻從來沒真心也不在乎,可能是因為得到的太多了吧。想必他回到邺城不會像他這樣一個人這麼孤寂。

  邺城的春天遲遲不肯來,總是籠罩在說不清楚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的春寒中。多日都是雨雪霏霏,一直烏雲密布,甚至不能分清是白晝還是黑夜。東魏軍于潼關敗落的事仿佛漸漸遠去了。倒是皇帝元善見心情很好,借着已經明示的即将舉行的立後大典,總是和宗室、重臣在宮中宴飲。就好像除了大将軍高澄及其身後的高氏心腹們,沒有人在乎過潼關的落敗。

  與宮中正相反的是大将軍府。因為世子妃元仲華生育時是受驚早産,而本身作為母親的元仲華又年幼體弱,所得的女嬰不久就夭亡了。受了這樣的打擊,再加上生産之前她所遇到噩夢一樣的經曆,元仲華也一直時好時壞地纏綿病榻。她并沒有把高洋在那幾日間的行止告訴夫君高澄,但是自己卻總也忘不了。再加上潼關新敗,又日夜為夫君憂心,放在心裡就是更重的負擔。

  大将軍高澄自從回了邺城後與西征前大不相同。沉默寡言,凡事都懶懶的,從未見過他如此。所幸他的父親渤海王、大丞相高歡在晉陽鎮住了高氏的根基,而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又在他西征期間讓邺城安然無恙。等到高澄一回到邺城,高洋就十分有分寸地又低調隐身,不肯引人注意。當然,大将軍高澄的威勢自然是蓋過太原公許多,高洋就是想引人注目也不是容易的事。

  世子妃元仲華從睡夢中醒來,喚了一聲“阿娈。”阿娈是她最貼心、知心的人,她總要她時時在側。

  聽到世子妃的喚聲,阿娈一邊吩咐奴婢預備給世子妃梳妝,一邊自己掀開簾幕走入内寝。挑開床帳看到元仲華已起身,心裡一喜問道,“殿下可是好些了?”也難得元仲華能有精神。

  看外面還透着亮光,元仲華問了一聲,“什麼時辰了?”極輕地一捋垂在肩頭的發絲,聲音清朗地道,“此時覺得甚好。”

  阿娈答一聲已過日央,便招呼奴婢給世子妃梳妝。元仲華任由着她們服侍,隻是默默坐着想心事。想孩子的撕心裂肺在許多日子後日有所減,重添心事是在夫君高澄回邺城之後。明明他也是笑面相對,但總覺得他心不在焉。少言少語顯然是心事重重,偏偏宮中皇帝竟不知新敗****召集宴飲、遊獵。高澄越沉默,皇帝越歡娛,就讓元仲華心裡越不安。

  剛剛梳好一個倭堕髻,忽然奴婢急匆匆進來回禀,說是皇帝駕臨大将軍府來探望世子妃。

  元仲華極是驚詫。事先未承旨,完全是皇帝偶然興之所至。朝食已過,夕食未至,正午已逝,剛是太陽西垂時,不知道皇帝怎麼會突然做了這樣的決定,竟這麼貿然就來了大将軍府。

  “世子呢?”元仲華一邊起身着衣,一邊問。

  “世子一大早就出城了,”阿娈幫着元仲華穿好衣裙,一邊想着又回道,“不過應該是快回來了。”

  元仲華帶着人迎出來的時候,她的兄長、皇帝元善見竟然已直入後宅,儀駕都走到她住的院落門口了。

  “怎麼如此怠慢主上?”元仲華不快地微微回頭向身後跟着的阿娈低語。其實也是不快皇帝竟如此失态,直闖内宅。即便兄妹也男女有别,真不知道今日皇帝究竟是怎麼了。

  “妹妹今日氣色尚好,還是大将軍回來了好,必是對妹妹體貼有佳。孤今日也是特來探望你。”元善見已經進了院子走到馮翊公主元仲華面前。

  好在中常侍林興仁還比較知禮,帶着侍宦在外恭候。

  元善見笑容滿面,心情很好的樣子,隻是身上酒氣很明顯。這讓元仲華更不快了。元善見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自己就渾然不覺,就算是對自己的親妹妹,這話也略有輕浮。

  “主上駕臨,臣妾不勝惶恐。”元仲華中規中矩地回答,面上略有绯紅,微微垂首。

  元仲華行了拜見大禮,心裡想着皇帝今日必定又是在宮中宴飲,可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想起出宮到大将軍府來。

  元善見看她伏跪在他面前,剛梳成的倭堕髻上隻幾粒明珠别無首飾,身上仍是白衣素裙。元仲華垂眸不語,元善見看到她微蹙的眉頭,忽然又笑道,“孤和你能有今日,全賴大将軍一力承擔社稷……”元善見話未說完就戛然而止。

  元仲華不解地擡頭看皇帝。

  元善見面上微笑,仿佛凝眸谛聽。

  其實高澄已經走進來了。他一進來就看到他的世子妃元仲華行完拜禮還跪伏在皇帝面前。元仲華鬓邊肩頭垂落的發絲如流蘇狀,更顯得已消瘦的面頰格外堪憐。

  “大将軍回來了?”元善見先笑後回頭,果然看到高澄立于他身後稍遠處。

  高澄小冠束發,也是素衣白袍,他也瘦弱了。

  “臣高澄拜見主上。”高澄面無表情地也行了叩拜禮。

  “都起來,都起來,實是至親骨肉,私下燕居處又何必如此拘禮?”皇帝穿的绛紅袍服格外顯眼。

  高澄起身,看着阿娈也起身然後扶起元仲華。他心裡已經非常不悅,畢竟這是他私下的内寝處,皇帝不該這麼無禮地闖入。

  元善見本身也是明眸皓齒的美男,今日毫飲之後在身上顔色鮮豔的绛紗袍映襯下更顯得唇紅齒白。白如酪漿的肌膚之上酒暈在兩頰形成的胭脂色格外明豔動人。言笑晏晏間都有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味道了。

  高澄之美原本是傾國傾城,實為難得。但是因為近來瘦削、肌膚過于蒼白,就失了鮮潤氣。心思過重、憂慮過深,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少了以往談笑間的氣度,如此一來竟讓皇帝元善見占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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