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49.第349章 從此仙眷歸仙府

  趙貴知道元寶炬這幾日來說的話都是犯宇文泰忌諱的話,便耐着性子好言勸道,“皇後正在宮中等陛下,何況皇後腹中也是陛下親骨皿,陛下就一點都不惦念嗎?”

  元寶炬看宇文泰的背影高大得像是要遮蔽了天日,他自是無力從他的陰影中掙脫出去,又泣道,“丞相何必一定要如此對我?”

  趙貴怕他又說出什麼犯忌諱的話來,便又勸道,“太子尚在都中,陛下也不惦念太子嗎?”

  提到太子元欽,元寶炬立刻便住了口,也不再哭泣。元欽是他和月娥的兒子,月娥已死,能讓他牽挂的人也隻有兒子元欽了。

  趙貴看元寶炬再不說話,便知道這是真的說到了皇帝的要害處。

  立于遠處抱着彌俄突的雲姜看到眼前一切,她心頭是難以言喻的複雜,她從未見過郎主宇文泰這樣陰沉冰冷的樣子,這讓她心頭恐懼。

  下了山,皇帝元寶炬還是乘來時的牛車。

  雲姜也抱着彌俄突上了車。想想也隻是數日之前,月娥還與她和彌俄突共乘一車,而歸路上已經沒有了這個人。雲姜心頭感慨時車還未啟行程,突覺車身晃動,簾子被挑起來,宇文泰居然上車來了。

  車内空間狹小,雲姜許多日子未和他親近過,這時乍然共處一個狹小空間,讓她不自禁地躲了躲。這些日子以來看到的這一些事,她心裡已對他有了懼意。又有彌俄突在,她不能再像從前兩個人時那樣對他了。

  宇文泰似乎并不在乎,他雖未坐與她對面而坐、很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但看起來是累極了,一句話未說,等到牛車行進起來,他倚在壁上不一會兒功夫已經睡着了。

  時間過得好漫長,雲姜簡直是不辨時辰,隻知道牛車一直在往前走。往外面看時,秦嶺蒼茫景緻倒并沒有明顯的變化,隻是依舊覺得好冷。她抱緊了彌俄突,彌俄突乖乖坐着,睜着又黑又大的眸子不知道在看哪裡。

  可能是因為到了一段并不好走的路,牛車開始有些颠簸。雲姜連日都沒有好好飲食,又傷感過度,這時胃裡開始翻騰,翻江倒海的感覺,頭痛又頭暈,幾乎眼前金星燦爛。

  她雖是大丞相府的奴婢,但從前也是小官吏家的小娘子。即便在丞相府中也是書齋的奴婢,并不做粗活。後來身份有了變化,主母元玉英從暗到明一步一步提攜她,早已不是個普通奴婢了。

  這樣的辛苦從前從未有經曆過。而且****連着如此,雲姜已經有點受不住了。偏這時彌俄突突然喚了一聲,“阿母……”聽得雲姜心頭一酸,眼裡又盈滿了淚。她怕摔到彌俄突,自己強忍着不适抱緊了孩子。就在她身子一動的時候,碰到了她身邊熟睡的宇文泰。

  “阿母……”彌俄突又叫了一聲,眼睛開始四處尋找。

  宇文泰不知是被雲姜碰醒的,還是被彌俄突的聲音喚醒的,他慢慢睜開眼睛,側過頭來正看到雲姜正在很溫柔地哄着彌俄突。這是他這幾日來看到的最溫暖的場景,一瞬間就深深打動了他的心。突然覺得有雲姜在身邊好安心。

  雲姜無意間看到宇文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在盯着她看倒把雲姜吓了一跳,脫口問道,“郎主可好些了?”

  這一句話至少說明雲姜心裡明白,他也身心俱疲,他也需要人撫慰,至少還說明她心裡是記挂他的。宇文泰心頭這時才暖起來,他貪婪地想得到更多。側過身子來,将雲姜和彌俄突一起摟進懷裡。

  “卿也不以我為夫君了嗎?”宇文泰垂首把下颌抵在雲姜肩頸處,這時她反成了他的依靠。

  雲姜剛才又冷又不舒服,這時覺得宇文泰懷裡好暖和,這樣好舒服。“雲姜不敢。”沒錯,他是她的夫主,但是她這幾日看多了他的反複無常,她怎麼敢在他面前輕狂?

  宇文泰也不強迫她,隻貪戀她身上的氣息,摟緊了她久久不願意放手。這時他們心裡都想起同一個人,同時牽挂起遠在長安的元玉英。

  幾乎是日夜兼程,終于趕到了長安。

  然而剛到長安城外,還未進城,就出了事。

  牛車乍然停住時,正睡在宇文泰懷裡的雲姜立刻就驚醒了。

  外面有人大聲喚“郎主”,宇文泰放開雲姜下了車,他心裡突然有種很異樣的感覺,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說不明白又是為什麼。

  宇文泰一下車就看到幾個府裡的仆役正滿面焦急之色地候着他。

  一個仆役上來匆匆行禮一邊便低聲回道,“郎主,主母身邊的婢女南喬讓小奴等日夜在此等候丞相,說請郎主一回來就趕緊回府。”

  這話說得再簡單不過了,但這消息異常沉重。如果不是有什麼特别有緊等不了的事,南喬何必命人在此等候。還能有什麼事是一刻都等不了的?

  宇文泰問都沒問,大步便走到一匹馬前,飛身上馬狠狠抽了一鞭就向着長安城内策馬飛奔而去。

  雲姜已抱着彌俄突下車來,看着宇文泰已經幾乎要消失在遠處的背影,心裡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那仆役看到雲姜,走過來低聲道,“南喬讓娘子也速歸、速歸。”

  雲姜不敢置信地看一眼那人。有何事是一刻都等不了的?無非生死大限。難道這一天真的就到了嗎?雲姜低頭看一眼懷裡的彌俄突,心裡更擔憂了。

  趙貴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他常出入宇文泰府中,他人又極聰明,這時也能知道個大概。見雲姜正要上車,他走過來。

  雲姜回頭看到趙貴,淡淡低語道,“府裡有事,繁勞将軍将主上安然送回宮中。宮中平靜丞相才能不分心,一切都托付給将軍了。”

  趙貴心裡對雲姜肅然起敬。雲姜并不諱言相府是出了些事,但語氣輕描淡寫,似乎根本不是什麼大事。這當然是心照不宣的事,趙貴服她這時還能想到替主公安撫他,托付他。

  雲姜是上車了,由着牛車往相府而去。但她心裡是糾結的,并沒有照那仆役說的“速歸”。她心裡覺得,這一刻也許就是夫人和郎主的最後一刻了,她何必一定要去攪擾?

  趙貴命人護送牛車,他看着牛車遠去,心裡感歎不已。宇文泰身邊女子如長公主元玉英者強之太過;如羊舜華者又過于清冷;乙弗氏甘淡而倔強。隻有雲姜是唯一個隻在心裡放着宇文泰,隻為宇文泰着想,又難得能冷靜鎮定有見識,真堪稱是大事可托的人,難得大氣的深閨婦人。

  趙貴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一定要把皇帝元寶炬送回宮去。此時宮中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呢。車騎将軍于謹掌宮中宿衛軍,想必不至于生亂吧?趙貴看一眼毫無動靜的另一乘牛車,也不知道皇帝元寶炬在車裡是睡着了還是醒着,或是在做什麼。

  宇文泰縱馬馳過長安街頭,這時街市上人流熙熙攘攘,突見一男子橫沖直撞闖來,人人驚而心中甚怒,但見其面色如喪考妣便也罵幾句就作罷了。

  等到了大丞相府,宇文泰強勒住缰繩,坐騎蹄下生塵,嘶鳴不已。宇文泰不待那匹馬安靜下來,他便跳下馬來,急急地大步沖入府門。等在門口迎候的奴仆也是南喬安置的,還來不及和郎主說一句話便不見了郎主的影子。

  死寂沉沉的大丞相府這時突然喧沸起來了。婢仆奔走相告,顯然都是在等着郎主回來。

  宇文泰這時什麼都顧不得,直往後園中元玉英住的那屋子裡而去。遠遠便看到南喬站在門口翹首以待。南喬也看到了宇文泰,心裡一喜,繼而大悲,迎上來。宇文泰隻看了南喬一眼,便推門而入。

  南喬跟在後面一起進來。

  屋子裡面好安靜。宇文泰看到了他和元玉英的嫡長子陀羅尼正從裡面走出來,顯然是哭過的樣子。陀羅尼因為是嫡長子,元玉英教養甚嚴厲,這時雖年紀不大,但因素來成熟穩重,竟也恍然如少年了。

  即便到了這時候,陀羅尼依然能恭敬持禮。

  南喬命人将陀羅尼帶了出去。然後看着宇文泰走入簾幕中去。

  深色的雲紋帳幕垂落,上面還有宴飲情景,但那樣的歡樂場面再也沒有了。帳幕之内隻有宇文泰和元玉英兩個人。

  宇文泰看到床榻上躺着的元玉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幾日之内,元玉英就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他離開之前,元玉英雖也病重,但從外表看起來幾乎無異于常人。她還可以和他溫柔笑言,在他看來隻是氣虛體弱而已。

  這時再看元玉英形貌已變,讓宇文泰幾乎不認識,這讓他心頭無比驚恐。他慢慢走過來,在榻邊坐下來。執了元玉英枯瘦的手,輕輕笑道,“賢妻,黑獺回來遲了。”

  一瞬間他心裡是後悔的,何必一定要離開她?

  元玉英努力一笑。曾經的傾城絕色,如今紅顔已盡将成枯骨。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美麗,她的眸子這時暗淡無光,隻能癡癡盯着宇文泰。

  宇文泰突地想起剛成婚時,在洛陽的府第裡,每每總是她迎候他回府。後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生了嫌隙?從此再無兩心相交的一日?他此時心裡唯有不盡的後悔。如果能讓一切重新來過,他一定會好好待她。

  幾日前剛見元寶炬和乙弗氏生離死别,那畢竟是别人的事,當時他便心裡覺得慶幸,總還有人遠在長安等他歸來。沒想到大限今至便輪到他和元玉英作别。這時他才能體會到元寶炬當時心情。這時才是他心頭最清楚的時候,他最不能離開的人便是元玉英。

  “卿卿……”宇文泰握着元玉英的手已經淚如雨下。

  “夫君……别傷心……”元玉英這時面上突生光彩,居然能說話了。她的眼睛看着宇文泰一刻不離。

  這時的宇文泰首如飛蓬,青髭橫生,再不是那年那天的那個英武青年男子。元玉英笑着安慰,反讓宇文泰更心酸。直到這時,她反怕他更傷心。可他又豈能不傷心?

  “妾已命……思敬……看管鳳儀殿……”元玉英費力地又說了一句。

  她的意思很明白,怕郁久闾氏再生禍患,不如幹脆把她禁在鳳儀殿中不許再出來。

  宇文泰心頭更痛。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她還替他想得這麼周到。

  “卿卿不必再多擔心黑獺,隻要卿卿安然無恙,黑獺願傾盡所有隻讓卿留在黑獺身邊。”宇文泰泣道,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這一天來得太晚了,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卻已經太晚、太晚了。

  元玉英笑了,足見欣慰。

  宇文泰将元玉英抱起來。她已是輕若鴻毛。

  “天命有時……夫君……切不可心急……”元玉英清清楚楚地說了這一句。

  可眼前大限逼近,永别就在此刻,宇文泰哪兒還有心思想此事。元玉英就在自己的最後時刻,心裡念念不忘的還全是他,還有誰能做到如此?

  宇文泰這時心裡最多的就是後悔。為了羊舜華,為了乙弗氏,他一次又一次地傷她的心。為了所謂大魏社稷,為了所謂他的霸業,他一次又一次地與身為大魏長公主的元玉英沖突連連。與元玉英相比,這些都顯得黯然失色。

  “雲姜……”元玉英又極清晰地說出雲姜的名字。這意思很明顯,知道自己走後府中中饋無主,而她的意思自然就是要雲姜接掌。

  “卿卿……别再說了……”宇文泰不想在這個時候聽她的這些後事安排。她每交待一件事對他來說就無疑是在對他暗示,他即将要失去她了。

  元玉英目中光采消失,像是火焰燃盡了隻剩下灰燼。她費力地擡起手臂,撫上宇文泰兇口。宇文泰一邊摟緊她,同時用另一隻手握住她那隻手按在自己兇口上,以免她費力。

  “夫君……心裡……那人……”元玉英已經氣若遊絲,最後吐出幾個字,已經是輕而不聞了。

  宇文泰恐懼地看到元玉英一次接着一次地倒氣,眼睑時閉時合。

  他猛然醒悟過來,急道,“黑獺心裡那人就是卿卿,再無别人,再無别人!”

  就是在他說這話的同時,元玉英的雙目安安穩穩地閉緊了。可是她究竟有沒有在最後一瞬聽到他的話?

  宇文泰心裡大痛、大悔。

  這時雲姜抱着彌俄突走進來。

  哭得已不能自已的南喬也走了進來

  雲姜忽然身子一顫,忙放下彌俄突,扶着一邊的廊柱作嘔起來。

  南喬看一眼榻上宇文泰仍抱着元玉英,她将彌俄突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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