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嶺和撫順之戰的消息袁應泰早已得知,他命人嘉獎有功之士。侯世錄得到了“勇于進取”的交口稱贊,沈嘉則被贊為智勇雙全的楷模,至于賀世賢,陳策等人,幾乎都有一個贊美之詞。
賀世賢對此異常生氣,他認為經略大人是故意玩虛的,不來實的,這讓他如何向浴皿奮戰的将士交代。
“陳老大人,袁經略這麼幹可不行,我麾下的士兵天天問我賞賜啥時候下來,都快吵成一鍋粥了,我現在都不敢回軍營直面這幫兔崽子。”
陳策一聲歎息道:“賀總兵,先想辦法安撫營内士卒情緒,莫要出什麼亂子,袁大人并非小器無能之輩,恐怕他自己人在江湖,也是身不由己!”
說着,陳策轉頭看向一旁的蕭基。蕭基在朝堂耳目渲染多年,立即明白衆人是要自己出頭了。
蕭基擡頭挺兇,朗聲道:“陳總兵,賀總兵,這賞賜之事,撫順同知衙門重建剛滿一個月,沒有任何庫銀,反倒欠了一屁股債務,相信各位比我更清楚現狀,下官有心犒賞有功之士,但目前确實是有心無力,還請兩位大人見諒。”
說罷,蕭基擺出一副鐵公雞的樣子,迎着衆人的目光肅立一旁。所有人都能在犒勞撫慰一事上推卸責任,但蕭基不行。他負責民事和财政,即便困難再多,也不能腳底抹油。隻是當給事中時日太久,大嘴巴習慣了,又加上看不起一幫兵痞,蕭基的話說的稍微有些過分。
賀世賢騰的一下站起來,眼睛一瞪道:“你上次不是收繳了商戶的資産嘛?不如先墊付出來,讓我們度過難關,等朝廷封賞下來,我們還給你便是,蕭大人意下如何?”
“不行,這些銀兩我有大用,未來重建撫順,安置流民都要用錢。”
蕭基說的斬釘截鐵,絲毫不給賀世賢一點面子。賀世賢有些生氣,他冷眼盯着蕭基。蕭基也是執拗,沒有絲毫退讓之心,兩人對視許久,賀世賢隻好重新落座繼續品茶。
“蕭同知,你不要發火,眼下大家都有困難,我們先商量商量,這又不是打仗,不用拼個你死我活,你說是不是蕭同知?”
聽到陳策說的客氣,蕭基緊繃的臉色慢慢平緩下來。
“陳老大人,下官真的是有困難,非是不想幫忙。要不由下官出面,催一催遼陽的袁經略如何?”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蕭大人了,我們先聽聽袁經略的意見。賀總兵,你回去再安撫下軍士,不要出什麼亂子,讓大家稍等數日即可。”
沒多久,蕭基借口有事先行告辭,陳賀兩人親自送蕭基離開。大廳空無一人,陳賀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賀世賢一邊笑一邊暗罵這老狐狸,明明是他自己想催促袁經略,卻非要兜這麼大一個圈子把蕭基繞進去,害得自己還要扮個黑臉,真如沈世侄所說,這老狐狸都成精了。
“陳大人,為什麼我們這次對犒賞如此着急?前一次不是等了很久才到的嘛?”
陳策扭頭看了一眼賀世賢,緩緩地說:“賀總兵,如果沒有上一次,興許我還不急。你要知道,上次關外明軍,隻有你和我,以及沈陽的童總兵受賞,而其它幾路明軍,甚至被朝廷連點名的機會都沒有。而這次收複鐵嶺,多出來一個侯總兵,他身後站着誰,想必你也清楚。這次領賞的人很多,新加入的背後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肯定是要吃肉,而我們興許連喝湯的機會都不一定有,所以才要拼命蹦跶。”
賀世賢對老狐狸佩服的五體投地,于是說:“嗨老大人,你不去做閣老,真是大明的損失,放在撫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簡直埋沒你的才華。”
“好了好了,這才幾日,你怎麼變得跟那臭小子一樣了,趕緊給老夫打住,那小子拍馬屁都會暗地裡損人,你千萬别學他那樣子。”
賀世賢表情一僵,無語的笑了笑,沒有回應。
“沈嘉最近怎麼回事,這名聲都要臭大街了,以後誰還敢跟他交往?”
賀世賢臉色尴尬的說道:“這小子就是個惹事的主,好在不是什麼大事,任他去吧。”
陳策哼了一聲,低頭繼續看文書。
原來自從鞑子退走後,沈嘉又恢複了往日的惡霸角色,弄得名聲極臭。上次撫順光複後,東西兩市關閉一段時間。再次開市,兩市交易額一直無法恢複到戰前。牲畜販子手中積壓了大量牛羊。按以前的慣例,這些牲畜販子會将牛羊趕到郊外,任其亂啃。春天嫩草剛剛發芽,能讓牲畜填飽肚子很難。于是無人照管的牲畜經常跑到農田,将剛出苗的莊稼美美飽餐一頓。
然而自從沈嘉在城外種了數百畝耕地後,他便派民兵蹲守在附近執勤。前些天還好,沒有出苗,也沒人關心。但這兩天地裡的莊稼開始出苗,民兵執勤率頻繁。對于那些找不到主家,又在農田附近遊蕩的牛羊,沈嘉的做法很簡單,直接讓民兵牽走,送往屠宰場割肉。一連持續五天,城内怨聲載道。
好在大明是傳統的農業社會,對土地莊稼的看重是蒙古人無法理解的。無論牲畜販子如何告狀,蕭基隻有一句話:“曹丞相踐踏麥田,割發代首”。
跪在下方的牲畜販子不明所以,蕭基也不解釋,一頓亂棒打出。吃了虧的牲畜販子隻好去請教讀書人,這才明白告狀是無望了。
聞聽消息的沈嘉得勢不饒人,他幹脆唆使民兵,将那些距離莊稼地幾十米外的牛羊也牽到屠宰場。一衆牲畜販子敢怒不敢言,隻好含淚買幹草圈養牛羊,沈嘉的好日子這才徹底結束。
好日子雖然結束了,但沈嘉的小動作卻依然在繼續。直至有一天,他撿到了張世的十幾匹軍馬。沈嘉讓人堂而皇之牽回城内,恰好碰到出門尋馬的張世。
原來張世出城辦事,回城時,幾匹軍馬累的有些脫力,張世在城門口找守軍換了馬匹,直接入城。換下來的軍馬被綁在城門口的拴馬樁上,不知那個小屁孩膽子大,竟然把缰繩給解了,十幾匹戰馬自顧自就去郊外散步了。
這些都是軍馬,屁股上有印記,尋常百姓是不敢亂動的。隻是到了沈嘉手裡,他覺得軍馬有大用,比如一團,現在都沒幾個會騎馬的,弄回去正好用來訓練。
厚着臉皮的沈嘉大搖大擺牽着軍馬入城,被張世逮了個正着。
張世開始還沒有注意到沈嘉牽的是軍馬,隻是想靠近打個招呼。誰知道眼尖的親兵發現了貓膩,拽了拽張世的衣袖,張世這才注意到這些正是自己找了半天的軍馬。
張世當場就怒了,指着鼻子大罵沈嘉好歹也是個守備,卻如同無賴一般厚着臉皮偷别人牛羊。偷牛偷羊也就罷了,可竟然偷到大明武官身上。沈嘉作為大明武官中的一員,偷大明軍隊的戰馬,這是什麼?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挖大明社稷的牆角。這種挖牆腳的行為,簡直是大明武官的恥辱。
沈嘉當時就被罵悶了。原本他還想套套近乎,誰知道這老家夥張嘴罵個不停,沈嘉的火氣頓時就竄了上來。
“誰說這是你的軍馬?你叫它,它答應嗎?”
“混賬,這些馬腿上都有特殊印記,可以證明是賀帥營中軍馬,這就是鐵證,你小子難道想用口水把印記給洗了不成?如果你真能用口水洗掉,我也不和你計較。”
“喂,張叔,我也是賀叔麾下的人,難道賀叔就不能給我些戰馬?”
沈嘉的胡攪蠻纏把張世氣的直翻白眼,張世忍無可忍,吹了聲口哨,沈嘉旁邊的棗紅色戰馬稀溜溜的向張世慢慢靠過去。
沈嘉的臉當時就綠了,張世扭過頭,不理沈嘉。張世讓手下蠻橫的從民兵手中搶過缰繩,轉身上馬離開。
沈嘉受此打擊,又是借口舊傷未愈,幹脆天天躲在家裡,泡在溫柔鄉中。沈嘉雖不出門,但他的管家卻天天蹲在騾馬市買牛買羊,這可把賣牲畜的商販高興壞了。原本商販們對沈守備怨聲載道,但無奈手中積壓了大量牛羊,人窮志短,商販們隻好向魚肉百姓的沈守備重新擺出笑臉。‘
沈府管家天天等着好時機購買牛羊,這一來二去,商販們也開始使壞。他們私下傳言,沈守備夜禦多女,憑仗就是牛鞭,沒看見他的管家天天守在牛馬市買牛嘛。于是乎,之前那些不堪入耳的謠言被挖墳後再次發酵升華,在承平幾日的撫順大街上傳得沸沸揚揚。
愈演愈烈的謠言再一次讓沈嘉站到了風口浪尖,陳策,賀世賢等人對此習以為常,他們一笑而過。而道學派的蕭基,則遣人當面斥責沈嘉的無恥。沈嘉任誰來了,都是一副娶了媳婦的好臉色。沈嘉的不以為意,讓衆人也是無可奈何,隻好放任謠言自生自滅。
謠言無孔不入,尤其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謠言。雖然曲小乙一再告訴丫鬟不要傳謠,但謠言還是翻山越嶺,摸溝爬渠傳進了沈府。外出的丫鬟将新的謠言帶回到後院,于是乎溫晴,曲小乙和吳詩涵也知道了。吳詩涵沒有經曆過,她對此頗為心急。這個時代的人們圖的就是好名聲,被人拿到飯桌上當笑料,任誰都不會舒服。
“溫姐姐,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呢?這關乎沈大哥清譽,他天天不出門呆在家裡,豈不正應了謠言,以後誰敢登門?放在尋常人家,恐怕尋個婚配都極為困難。”
溫晴笑吟吟看向吳詩涵道:“沈嘉不是還有你和小乙姐姐嘛,他這輩子值了,放在我們故土,男子隻準娶一人,多一個就要牢底座穿,沈嘉算是賺大了。”
吳詩涵臉色通紅,溫情這話實在不好接茬。
曲小乙面帶憂愁的看了看呼呼大睡的沈嘉,回頭向溫晴說:“溫妹妹,沈嘉就這麼睡着,也不是事啊,總該做些什麼吧,我們不能在謠言面前坐以待斃。”
溫晴面帶笑容,看不出一絲憂愁。她咚咚跑出去,一把揪住沈嘉的耳朵嬌聲道:“别睡了,再睡下去都成二師兄了,你兩位紅顔知己都愁死了,你去跟他們解釋。”
沈嘉正做夢吃着美食大餐,突然被人揪醒,就要發火,卻見溫晴氣鼓鼓的站在面前,他的火氣立馬煙消雲散。沈嘉說:“又有什麼事啊?我安心睡個覺都不成嗎?這幾天訓練潛伏和滲透戰術,我是累壞了,這幫孫子們大字不識也就算了,可有些人還有路盲症,我快被他們氣的吐皿了。”
“去你的,誰想聽你整天說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你趕緊去安慰下兩位紅顔知己,最近謠言這麼厲害,她們兩人又不知道内情,都在替你擔心。”
溫晴一臉笑意,她顯然早猜透了沈嘉的心思。看着溫晴笑的跟花兒一樣,沈嘉心中一蕩,忍不住就想捉弄捉弄她。
“我還要出門,你幫我去安慰安慰她倆,大不了告訴實情就是了,沒什麼好擔心的,再等幾日,我們就可以有所動作了。”
溫晴頭一擰,說道:“為什麼是我,又不是我娶她們倆,憑什麼讓我去,要去你自己去。”
沈嘉站起來,收拾好衣服,一臉壞笑說:”上次我都給你定名份了,恭妃啊,他們兩人還是白身呢,這裡就屬你最大,自然是你的事情!“
說罷,沈嘉撒腿就跑,一眨眼功夫就出了後院。
溫晴大發脾氣,怒道:”沈嘉,你等着,我遲早要和你算賬。“
曲小乙和吳詩涵也被驚到,她們紛紛走出屋子,一臉驚詫的看着忿怒的溫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