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州。
一夜無語。
翌日一早,孔晟早起,依舊晨練。
其實就是簡單的體能訓練,因為不熟悉本城環境,所以也就沒有外出跑步,而是站在客棧院落中的雪地上,在紛舞的雪花中練了一趟劍、做了兩百多個标标準準的俯卧撐,他意欲通過如此單調枯燥的堅持來保持旺盛的精力和敏銳的身體反應能力。
穆長風披着輕裘,凝望着院中動作一絲不苟認真到一個近乎虔誠色彩的孔晟,神色流露出些許的感佩。他是自幼習武之人,這些年又行走江湖,見慣了各色人等,卻還是頭一次在一個士子身上看到了超強的堅持、過人的意志力。
此子智慧如妖、心志堅毅、文武雙全,他日風雲際會便一躍化龍。
穆長風心底的感覺越來越複雜,他一開始跟随在孔晟身邊,不過是為了踐行自己的承諾,而因為承諾是被逼的,心中多少還有一絲的不甘與怨氣;但随着時間的推移,随着對孔晟的了解加深,他漸漸被孔晟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烏顯兄弟倆揉着惺忪的睡眼,披着外衣走出房門來,将孔晟晨練的一幕收入眼底。兄弟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眸中讀到了強烈的震動。他們心内有一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此番孔晟遠去睢陽赴任,一定會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在兩人眼中,孔晟越來越深不可測,誰能知道那具貌似單薄的身體裡究竟蘊藏着怎樣強悍的能量?
此時此刻,旁觀孔晟晨練的不僅僅是穆長風、烏顯烏解,還有同在一間客棧下榻的另外一棟竹樓上的華服少年李軒主仆三人,以及其他一些旅客。
華服少年李軒,凝立在闌幹前,任憑寒冷的風吹拂着略有些發紅的嬌嫩面龐,目光卻微現錯愕。
竟然是昨日在向吳亭中邂逅的“江南才子孔晟”?!他被院中的響動驚醒,起床來正好見到孔晟飛轉騰挪練劍。孔晟的這套劍法是司馬承祯所傳的上清妙法,高深玄妙之極。而堅持習練了這麼久,每一個動作都被孔晟演練得爐火純青,而每一個細節也都修正到分毫不差、妙到毫颠,整套劍法舞下來,動作流暢一氣呵成,讓李軒這個劍術高手都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任何東西都是熟能生巧的過程。不管資質高低,隻要堅持不懈,總會畫龍點睛。如今的孔晟已經漸漸達到了司馬承祯當初的要求,将内息之術融入劍舞之中,經脈的調理、内力的運轉,都伴随着每一個招式的節奏,生生不息循環往複周而複始。
舞劍的過程中,孔晟能清晰地感知到劍尖處有要噴薄而出的強大力量,隻是暫時含而不吐,或者是火候還未到。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假以時日,他就能像武俠小說中的劍客一般劈出劍氣,隔空傷人于無形。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
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那麼,士子懂武功,又是如何呢?
李軒的随從李安走到近前來,輕輕道:“公子。”
李軒沒有回頭,卻是淡淡道:“李安,這孔晟果然文武雙全,難怪這江南一地坊間都在流傳,此子天生蠻力素來好勇鬥狠,隻是不知為何,突然就從街頭無賴變成了驚世的大才子。這其中背後必有隐情,可惜我們沒有時間去探查了。”
李安撇了撇嘴:“公子,他的劍術不過是華而不實的花架子罷了,有什麼好看的?”
“不,你錯了。他的劍術已經登堂入室,不過,單純的劍術并不可怕,若是他真如傳聞中說的那樣,擁有堪比當年衛懷王玄霸的神力,能将力量運用于劍術之中,那就非常可怕了,會有萬夫不當之勇,當成萬人敵。”李軒的聲音從一開始的輕柔無比漸漸變得高亢起來。
一介士子、黃口孺子,竟然能變萬人敵?打死李安也不相信。
李安聞言心裡雖然很不以為然,但他深知自家這位公子出身高貴,自幼從名師學藝,武藝騎射無一不通,深為虢王倚重。李巨能将秘密下江南籌集販運糧草的重任交給李軒,就可見一斑。
這是一位極有話語權和能量的少主子,李安不敢忤逆他的意思,隻好旁敲側擊道:“公子,昨日進城後,小的查過此人的底細,他出身江南孔家,父祖也曾為朝為官,不過這兩年家道中落,就剩下他一人,寄居江南處置使楊奇的府上,是江甯城中出了名的浪蕩無賴,極為不堪。而奇怪的是,最近半年,此人突然聲名鵲起,據說是浪子回頭無賴變才子,闖下不小的名聲……反正關于他的傳聞和傳言很多,小的以為,多半是虛有其表……”
李軒彎眉一挑:“孔晟号稱江南才子第一魁首,他的文名或許有誇大其詞、以訛傳訛之處,但這劍術卻是實打實的。居然真的文武雙全,讓我想不到。而且,你看那人――”
李軒揚手指了指對面竹樓上凝立着笑吟吟正俯望孔晟晨練的白衣穆長風,淡淡道:“此人必是江湖俠客之流,身手不錯,還有那兩名扈從也都雄壯有力,現在回頭來想想,能有這些人追随,這孔晟豈能是等閑之輩和街頭無賴?”
李安呆了呆,壓低聲音道:“公子莫非對此人生出了招徕之心?”
李軒笑了起來:“昨日在向吳亭中,此人給我留下的印象其實并不佳,我認為其人與很多江南酸腐一樣無恥,是欺世盜名之輩。不過,今日這一見,倒是讓我的印象漸漸颠覆了。這樣看來,‘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安賊皿’似乎就有點味道了。”
“既然此人文武雙全,又兇懷大志,而如今朝廷平叛又極需要人才,如果能将此人招至大軍麾下,也是一樁美事。”
“隻是不知此人敢不敢奔赴國難,往江北軍中效力。無妨,一會我去試他一試。若是貪生怕死之輩,那也就罷了。”
李安沉默了下去,主子決心已定,他是不敢再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