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袁晁(1)
“這五百兒郎,是本王當日在夏邑軍和禁軍中的精銳之師,個個勇猛善戰、以一當十,為大唐社稷江山立下不朽功勳!”孔晟笑聲一收,緩緩轉身面向了神色複雜的楊奇等人,朗聲道:“昔年本王在睢陽,随某起兵平叛者,不過百餘人。随後,本王夏邑練兵,經略河南,南征北讨,剿滅叛軍十餘萬人,死在本王方天畫戟之下的叛将如同過江之鲫,不可計數。”
“本王率軍北上,一路攻城略地,光複東都洛陽。本王屯軍洛陽,河南亂平。陛下自靈武還朝,本王這才受命進京,獲封長安候,神策大将軍,兼領神龍衛。”孔晟的聲音漸漸變得冷漠如刀鋒起來:“去載,回纥十萬大軍逼近靈武犯我邊境。孔某奉陛下诏命,率禁軍五千,護衛甯國公主西行。靈武城外,本王麾下五千騎兵擊潰回纥國相骨咄祿統率的兩萬大軍,揚我大唐軍威國威,回纥人聞風喪膽。旋即,本王炮轟賀蘭堡,生擒回纥可汗磨延啜及回纥各部首領回歸長安……”
孔晟嘴角噙着一絲冷漠的笑容:“孔某這個江甯郡王,不是阿谀奉承拍馬溜須而來,而是靠戰功一點點累積而來。本王做事,向來是秉承公心、遵守律法,為了大唐江山繁盛萬年,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所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要是不長眼,非要對抗本王和大唐律法,那麼,你們就不妨拭目以待,且看本王的鐵腕手段!”
“義之所至,雖千萬人吾往矣!”孔晟緩緩走向城隍廟的門口,他的坐騎追風靜靜地系在門口的一棵樹上。
孔晟走至廟門口的一座石獅子之前,微微蹲下身去,環抱住石獅子,氣運丹田、内息流轉,真氣直達四肢八脈,他爆喝一聲,那石獅子就在衆人的目瞪口呆中原地拔起,被孔晟一點點高舉過頭頂。
楊奇等人眼眸中掠過一絲驚懼。雖然江南人都知道孔晟天生蠻力,但這石獅子起碼重達數百斤,卻被孔晟輕而易舉地高舉過頂,這已經很難用蠻力來形容了。
孔晟雙手高舉石獅子,轉過身來,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居高臨下站在城隍廟山門的台階上,顯得如天神般威猛高大,聲音更是清冷平靜:“還是那句話,本王做事,甯為玉碎不為瓦全,抗命不從者,一如此門!”
話音一落,孔晟怒吼一聲,雙手猛然往前一推,手中的石獅子呼嘯着往前面的山門撞去,随着轟然一聲巨響,城隍廟的厚重山門屏牆被石獅子砸了一個七零八落,瞬間坍塌散落在地,泥沙飛揚。
五百騎兵爆發起雷鳴般的叫好聲,而周遭的百姓也好,八大家族私下埋伏的人手也罷,亦或者是楊奇這些本土官員,都面色蒼白驚懼莫名。
孔晟縱身掠過,落在追風之上。孔晟拍了拍追風的腦袋,輕輕道:“老朋友,我們走吧!”
追風仰天長嘶,身形一拽,很容易就掙脫了缰繩的栓系,然後四蹄生風,載着孔晟絕塵而去。
公審之後。
神龍衛在江南處置使和江甯郡守衙門的配合下,開始從八大家族手裡接管土地,從新登記在冊,然後發放給苦主。但這着實是一項艱苦卓絕的工作,雖然八大家族名義上口頭上不敢反抗,但暗中的消極抗拒卻是少不了的,按照現在推進的速度,至少需要半年才能完成土地放還。
孔晟知道其實不能太着急。公審大會上,雖然八大家族和江南本土世家門閥受到了一定的震懾,但畢竟事關豪門的根本利益,他們會不遺餘力竭盡全力來進行抗拒。公開的抗拒不敢,可背後的小動作總是避免不了的。
連續兩日,江南世家門閥的家主包括本地官員絡繹不絕地趕來郡王府拜谒孔晟,因為孔晟閉門不見,他們索性捆綁成團,群起而來,堵在郡王府門口集體情願,要求孔晟停止行動。不少人甚至還要挾着要去京城告禦狀。
所以,一方面是神龍衛貫徹落實上的推進緩慢,另一方面就是江南豪門整體的排斥敵對,江甯郡城中沸反盈天,反對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抗拒和阻力之大,遠遠超過孔晟的預想。
江甯郡王府外前來求見孔晟的土豪劣紳乃至官僚代表沸沸揚揚,可郡王府中卻是一片平靜。孔晟靜靜輔佐在自己的書房中,面前的書案上擺着一盞清茶,一小碟果子。孔晟眼觀鼻鼻觀心,手裡的折扇輕輕搖動着。
袁晁悄然而立,神色微微有些複雜。
他來江甯一則是為了查看動靜,二則是為親戚伸冤打官司而來。在他看來,江甯郡王孔晟此番所謂為民衆出頭向士紳世家大族追索被占土地的行動,無非是虛張聲勢,帶有個人的政治目的,不可能動真格的。
作為江南土生土長的基層小吏,沒有人比袁晁更清楚,土地兼并現在已經愈演愈烈到一個什麼程度,而土地關乎江南豪門的根本利益,牽一發而動全身,孔晟如此做,必須要具備與江南豪門群體為敵的魄力和勇氣。
可這兩天,江甯郡王和神龍衛的動作實打實推進,沒有半點花招。這讓袁晁突然意識到,或許這個名動天下的江甯郡王真的站在了民生的立場上。
前日公審之後,他就被郡王府的人給留住,說是孔郡王要見他。但孔晟卻一直沒有接見他,直到今天。
孔晟眸子睜開,清澈深邃的目光投射在袁晁身上,這讓袁晁有些不安。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引起一個堂堂一品郡王的關注,孔晟作為朝中顯貴,如何能直到自己一個台州胥吏的名字?
孔晟突然輕輕一笑道:“袁晁,本王留下你,目的有兩個。”
孔晟知道面對袁晁這種具有一定正義感和政治野心的人物,沒有必要遮遮掩掩,單刀直入最好。他之所以留下袁晁,除了希望能消弭未來引發江南動蕩的袁晁起義風暴于無形之外,還有讓袁晁為己用的心思。
袁晁能發動一場席卷整個江南的大起義,說明此人并非常人。至少,領袖能力和組織号召能力應該是蠻強的。更重要的是,此人因為土地問題聚集難民流民起事,說明其對江南土地兼并的痼疾非常了解,用此人來協助自己完成土地改革,孔晟認為是最合适不過的了。
“第一,本王知你對江南豪門侵占百姓土地的事兒甚為了解也深惡痛疾,所以本王要聽聽你的實話;第二,江南豪門兼并土地之風愈演愈烈,百姓手裡的田産被大肆侵占,江南十三州之地,絕大多數的土地都集中在了士紳大族手裡,不僅導緻百姓流離失所無田耕種無以生計,還導緻官府無田可授。自大唐開國以來施行的均田制已經名存實亡,士紳豪門壟斷土地,截留朝廷稅賦,百姓苦不堪言。本王深知其害,所以才痛下決心,要革除此弊政。”
孔晟的聲音雖然輕微卻很堅定。
袁晁眼眸中掠過一絲興奮和奇色。讓他興奮的是,孔晟執掌江南最高權柄,若是孔晟真心要革除土地兼并的弊政,這對江南百姓來說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幸事。隻是讓他奇怪的是,孔晟身為達官顯貴,為什麼會主動向自身權貴階層的根本利益下手?
袁晁定了定神,試探着恭謹道:“郡王,小人生長在江南,年長後又在台州為胥吏,深知士紳侵占土地之害。雖然按照大唐律,口分田年老身死入官,但真正還到官府的口分田卻是鳳毛麟角,大多數都被本地士紳擄掠而去。各地大族以各種方式将公田占為己有,衙門能授的公田越來越少,以小人所在的台州為例來說,至去年,台州刺史衙門登記在冊的公田數目已經不足一頃,照此下去,如何向百姓丁口授田?”
“朝廷的均田令雖然限制土地買賣、占田過限,但被授田的百姓土地不足,賦役負擔沉重,稍遇天災*,就被迫出賣土地,破産逃亡。或者淪為各地士紳豪門的佃客家奴。”袁晁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孔晟的神色變化,稍稍停頓了一下才又道:“單單是号稱江南二豪的義興周氏和吳興沈氏,嫡系旁系幾乎占盡了江南三成之土地,至少有上萬口丁淪為周氏或者沈氏的佃客,向周氏和沈氏租種土地,繳納高額租金并替兩大家族承擔向朝廷的稅賦。”
“台州府四縣之地,至少有半數以上為義興周氏一族田産……”袁晁說到這裡,微微有些猶豫道:“小人魯鈍,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孔晟忍不住笑了:“本王找你來就是聽實話的,你但講無妨。無論對錯,我們私下交流,無妨無妨。”
袁晁深深凝望着孔晟,一字一頓道:“士紳豪門在地方占有土地,百姓依附為奴,毫無人身自由可言,且說義興周氏而言,周氏在台州、越州等地,幾乎是架空官府,一手遮天。土豪劣紳雖不為官,權勢卻淩駕于官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