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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問道于盲

唐朝工科生 鲨魚禅師 2673 2024-01-31 01:12

  鹹甯市工程處的辦公室内,張德氣極反笑地看着兩個年輕人,半晌沒說話,就這麼坐在暖座裡,斜看着他們。

  “姐夫,這不能怪我們,那老貨太氣人了。我跟……”

  “你叫我什麼?”

  江王殿下嘴唇哆嗦了一下,心裡嘟囔了一句“要不老子叫你侄女婿?”,但最終還是低着頭細聲細氣:“使君。”

  一旁上官庭芝聽到江王殿下喊人“姐夫”的時候,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年紀小,膽子也小……當然了,在一個标準大氣壓下,他膽子小。

  “我讓你們在一線熟悉業務,你們倒也真是熟悉,由内而外的。三個月帶人打群架五回,要不是你們兩個家底還算豐厚,老婆本都被罰光了吧。”

  “師伯,話不能這麼說。正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些個小吏招人恨,有點小權就要耀武揚威。一個事情分成五六七八件來做,這不是戲耍人麼?上回我們打起來,還不是因為那個龜孫偏幫一片區,就因為一片區是他鄉黨,蓋個章一天妥當。到我們就是要跑十幾回,還漢陽江夏兩頭跑,過江不要錢啊。”

  “你打群架還打出傲然志氣了?”

  老張氣的哭笑不得,少年意氣就是這點不穩,心意固然好,可辦事兒毛糙。兩個人一個親王一個上官子弟,玩弄規章業務不如小吏,反而靠暴力解決問題,最重要的是也沒解決多大問題,這不是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嗎?

  “師伯,我就想着,武漢怎可同他處一般?吏員偷奸耍滑玩弄文牍,那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了?”

  上官庭芝的正義感都快從嘴裡噴出來了,那架勢,簡直就是“雖千萬人吾往矣”。

  讀書就是這點好,道理消化的快,搞事情一套套的。

  “天下的烏鴉,本來就是一般黑的。”

  老張說了一句很紮心的話,讓上官庭芝和李元祥都是震了一下,眼神中浮現出不甘心,這種不甘心,讓老張很欣慰。

  少年人就應該有這種志氣,而不是和混混沌沌的老油條一樣。哪怕少年人将來也會變成老油條,但在此時此刻,也該有這種志氣,有“英雄夢”。

  “人數過萬,千奇百怪。你們覺得武漢日新月異,但這種日新月異,和别處并無甚不同。隻要幹活的做官的行商的還是人,這就是極為難辦的事情。”

  “怎會不同呢?短短十數年,丁口百萬,财富無算。江上船舶張帆,可以遮天蔽日;岸上車馬相連,可以橫跨江海!這是千古偉業,怎可等同别處!”

  李元祥有些激動,他不認可,當然他也不想認可。

  原本他隻是個閑散王爺,出來浪一下,做個“尋歡公子”豈不美哉?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其實何嘗不是幸福?滄州所産的家豬,圈養起來好吃好喝的,在被宰殺之前,它們也是快活的,無憂無慮。

  “這算個屁的千古偉業,井底之蛙。”

  張德搖搖頭,指了指旁邊的座椅,“坐着吧。”

  作為“千古偉業”的掌舵人,張德居然這麼評價,讓李元祥更加的激動,他恨不得要跟張德辯論三百回合,好讓他曉得,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的。

  隻是猛地,他想起張德本身就是崛起于“微末”,頓時便沒什麼話好講了。任你千言萬語,也敵不過人家身體力行一路過來的。

  “一家之言倘使有一貫秉承的信念,我們姑且稱之為‘主義’。不管什麼‘主義’,都包括了思想和體制。就比如皇帝要大封建,分封是體制,‘家天下’就是思想。隻是不管什麼體制,都要用人,國家體制,自然要用更多的人。但不是什麼人都能用,如果想用的人不支持你這個體制,那就不能運行,能理解麼?”

  兩個少年點點頭。

  “所以不管是世家子弟還是科舉進士,都不會支持皇帝的大封建。倘使皇帝說要分封五姓七望,那大概就是願意的,隻是這等行徑,就背離了皇帝的思想目的。于是即便皇帝如何雄才大略,路不走通,又無甚偉力,自然是混個三五年,就宣告破産。”

  “師伯,這和吏員又有甚麼幹系?”

  “老夫隻是讓你們先理解一下體制的運動變化,接下來要說的,就是官吏。”

  老張本來想說很多,上輩子走南闖北,這輩子也還是走南闖北,硬要說共同之處,大概兩輩子的官吏都沒甚麼變化。

  于是想說很多,最終隻變成了一句話:“任你體制如何運動如何先進,官吏們一貫秉承的‘主義’演變成常态,鮮有超過三年的。”

  “……”

  “……”

  兩個少年本來等着張德給他們好好地上一課,結果就這麼一句總結性的廢話。讓他們一時無語,老張見他們兩個神情複雜,也隻好語重心長地說道:“人性糾纏利益,天然如此。倘使沒有大勇氣大魄力,能夠秉承少年時的志氣,就已經很難能可貴。古人言‘随波逐流’亦或是‘和光同塵’,都算是兩個不錯的處世之法。”

  “随波逐流有甚好的!”

  李元祥相當的激動,他天生貴胄一等親王,倘使窩在家中,倒也罷了,興許哪天活得沒意思,就跑去造反玩一把。這麼一輩子,也就算過了。

  可現在他感覺自己大開眼界,這個世界當真是奇妙非常,又豈會甘心重新回歸到原先的一成不變?

  “你姓李,尚且選擇的餘地不多。可武漢百幾十萬男女,能随波逐流就已經很不錯了。”

  老張并沒有和他置氣,而是心平氣和地說了這麼一句,讓江王殿下想要反駁,卻最後屁都沒有放一個。

  他何嘗不知道,那些個“工友”之所以願意跟着他和上官庭芝折騰,無非是看在他們兩個有“背景”,是“貴公子”?

  “你們兩個能有這樣的志氣,老夫還是很高興的。倘使你們一輩子都有這樣的志氣,老夫也會鼓勵,不會譏笑你們不自量力。”

  然而實際上,更多有“英雄夢”的少年,在體制之中,最終也會被感染,然後成為被自己少年時代口誅筆伐之輩。

  屁股決定腦袋,當少年變成官僚,“身不由己”“世道如此”就是道理。以上官庭芝和李元祥的出身、資質,他們并非沒有見識過如此情景,隻是少年意氣還充斥着相當純粹的熱皿,“眼睛裡揉不得沙子”不過是一個具體的表現。

  “那……師伯,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如此下去吧。”

  “老夫又不是經天緯地之才,再活個兩輩子也沒這等勇氣毅力。老夫家裡恁多娘子,還有恁多子女,再說了,老夫也怕死。”

  “那……”

  “就你們兩個屁事多,檢讨寫好了交上來,回頭公開道歉!”

  “哦。”

  “是,知道了……”

  兩個少年郎興緻缺缺,有點蔫了的模樣,心不在焉地拿走了紙筆,琢磨着該如何寫一份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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