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帝聽見那句“欲圖亂我朝綱”,目光一閃,心中生了幾分猶豫,腦中突然掠過一個念頭――韶甯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
正要開口探問,忽聽底下,收斂屍體的侍衛一聲低呼。
衆人望去,便見那侍衛慢慢在刺客臉上剝離出一件東西,随即舉在手中,是一張制作極其精良的人皮面具。
剛才韶甯一石頭砸穿了刺客天靈,大量鮮皿浸泡在臉部,面具被泡得浮出一點邊角,侍衛收屍時發現有異,用指甲一剝,才發現了第二張臉。
二皇子飛快的過去,探頭一張望,立即道:“咦,這人面熟!”
七皇子沉吟不語,五皇子抱兇淡淡道:“這不是老六前些日子為王府延請的武林高手嗎?我還曾在王府見過。”
太子怔了怔。
這個人,他也認識。
一個月前,他有次和老六閑聊,說起東宮總有人窺伺探問,衆兄弟虎視眈眈,令他心中不安,老六便說幫他尋可靠的江湖高手,來護衛東宮安全,後來便請到了這人,說是呼卓雪山異劍門的絕頂高手,他見過一次十分欣喜,當即要請入東宮,卻被老六攔住,說覺得這人眼神不正,也許别有心思,穩妥起見,還是先安置在别莊考察一番再說,後來這事他也忘記了,沒想到這人果然有問題!
大概就是老六帶那人給他察看時,被那些喜歡時不時竄門子的兄弟們看見,才以為是老六的人。
太子垂下眼,心中緊張的思量了一會,這事,說,還是不說?
然而幾乎立刻他便下了決定――自己已經被置于嫌疑之地,再要說明實情,便是沾上身甩也甩不脫的麻煩,何必呢?
至于老六……自己是君,他是臣,臣為君死,本就天經地義,自求多福吧!
主意定了,他也不再猶豫,立即道:“本宮也見過,這是六弟的王府護衛!”
這一句一出,衆人臉色都一變――甯弈向來是太子黨,十分忠誠,衆皇子都以為他好歹要為甯弈辯護幾句,這也是為君主者令下屬歸心的必要手段,不想太子無情至此,這是要丢卒保帥了!
屏風後,鳳知微心中一刹間雪似的亮,她轉頭,看了甯弈一眼。
這一眼目光流轉,含義無限,甯弈接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笑意森涼而堅定。
鳳知微卻在那笑意中,看懂了幾分收藏得很好的酸楚和悲涼。
屏風外,衆皇子已經取得默契――扳不倒太子,扳倒甯弈也是好的,去太子羽翼的事,大家都樂意,既然太子自己都先扔了石頭,他們也就更不必客氣了。
何況甯弈剛才救駕有功,不抓緊機會推他一把,難保他今日之後不會入了老爺子的眼,平步青雲。
“青溟書院在太子之前,好像也是六弟主管,這諸般道路,他自然也是熟悉的。”面容冷峻的五皇子,當先開口。
“難怪說地位高尚手段通天熟知青溟内外道路效力之人無數……”二皇子抖着二郎腿,睜眼說瞎話,“如今看來,六弟倒也合适。”
“還是暫緩下定論。”賢王七皇子語氣懇切,“總要允許六哥有個自辯的機會,請父皇聖裁。”
鳳知微在屏風後聽着,一抹冷笑浮在嘴角。
這位更狠,諸罪未定,先用上“自辯”一詞,淡淡一句話,就已經給甯弈定罪。
好個賢王!
屏風一角半隐着天盛帝容顔,他半阖着眼一直不言語,兒子們的吵鬧攻擊似乎都沒聽入耳,從鳳知微的角度,卻隐隐看見他眉梢微抖,垂下的眼角處,光芒幽深暗沉。
卻有人朗聲道:“青溟護衛不周,緻陛下受驚,子硯特來請罪。”
紗簾拂動,辛子硯遙跪階下。
二皇子立即笑道:“院首大人來得好及時,不過這罪到底算是誰的,本王看你也不必急着便領。”
辛子硯直起腰,盯着山眉細目的二皇子,聲音朗而亮,一改平日慵懶媚态,“那麼殿下認為是誰?”
五皇子冷冷道:“剛才你也聽見了,不必裝不懂。”
“微臣就是不懂!”辛子硯一句話直直頂回去,“熟悉青溟,和微臣私交甚笃便是有罪?那麼二殿下您以請托遠房小舅子入青溟讀書一事,硬贈書院良駒五百匹,算罪否?五殿下您年前邀約微臣在近水居宴飲,席間饋贈明海貢品珍珠一斛,算罪否?七殿下您時常在山月書居和微臣‘偶遇’,先後以知音之名贈微臣絕版古籍三十二冊,算罪否!”
一連三個“算罪否!”,如鋼鐵铮铮落地,砸得滿堂靜至窒息,幾位皇子臉色或紫漲或鐵青或蒼白,就沒一個正常的。
鳳知微驚異的盯着辛子硯,看不出來啊大叔,原來除了爬妓院牆和被金花追兩大特色,文人風骨居然也是有的。
甯弈突然站起,默不作聲走了出去。
他走到天盛帝腳下,俯跪在地,卻始終一言不發,從頭到尾,一眼都沒看衆皇子。
辯不如不辯,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沉默有時便是最大悲憤,鳳知微心中暗贊,論起心思掌握和拿捏分寸,甯弈确實最剔透。
她沉默看着,心中卻突然泛起淡淡蒼涼――就算一切盡在他算中又如何,這兄弟阋牆,這群起而攻,實實在在,都是真的。
天盛帝看着甯弈,眼神變幻,半晌沉聲道:“你有什麼說的?”
這話一出,衆皇子都有喜色。
甯弈似是怔了怔,一瞬間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天盛帝,又轉頭看了看太子,太子避開了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