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心亂,王姬歸來 第四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甯靜的清晨
江應謀微微含笑:“我想就算殺手真的攆到了,公主也會憐惜江某,救江某一命的,對吧?”
“那可未必啊,”她往上翻了個輕巧調皮的白眼,“就你這走三步喘五步,除了嘴皮子能翻之外别的什麼都不會,我救來幹什麼呢?倒不如甩給那殺手練刀呢!”
“公主不是還誇我廚藝大有長進嗎?到了稽國,咱們就開家小飯館,我做廚子,張羅後廚,公主當掌櫃的,隻管收錢,你以為如何?”
“誰說要跟你去稽國了?你去會你的紅顔知己,我跟着去做什麼?繼續去做你的小跟班?我才不幹呢!走了,再不快點,殺手真的就拿你練刀子了!”她沖江應謀擠了個逗趣的米米眼,轉身往上奔去了。
“等等我啊!”
“不等,自個快點!”
今晚的蒲心顯得格外輕松活潑,全不似從前在博陽時的沉默内斂,以及在灞城時的冷傲警惕,褪去了江府侍婢和炎氏舊部頭領這兩個身份,她像是徹底地換了一個人,明顯地開朗活潑了許多。
或許,她真的就是無畏派來的小祭仙,又或者,她就是無畏?江應謀望着她的背影,自嘲地搖頭笑了笑,怎麼能這樣想呢?真是太思念無畏的緣故吧?
半柱香後,鄭憾在路旁發現了兩匹駐足不前的馬匹,認得其中一匹是蒲心的坐騎,立刻翻身下馬查看。除了兩匹馬以及一串往山林去的腳印外,什麼都沒有。衛匡道:“他們可能棄馬往山上去了,果真是狡猾!殿下,咱們還是别追了。”
“别追了?”鄭憾臉色黑冷地望了一眼不遠處黛黑色的山障,拳頭攥緊,目光充火道,“真的不追了?就這麼拱手将林蒲心讓給那個卑鄙無恥之人?”
衛匡看了他一眼,勸道:“殿下,林蒲心已被江應謀迷惑,您就算追上了也勸服不了她的。如今,灞城形勢堪憂,單箬那幫子人未見靠得住,咱們不如趁此機會遠離這是非之地,回錦城去吧!”
鄭憾微微昂頭,顯出一派不屑,不服氣以及不以為然的姿态,但他輕輕磨動的牙龈洩露了他此時此刻心底的憤怒――林蒲心,你這個蠢女人,你怎能跟着江應謀跑了?你從前說不會對江應謀有任何兒女私情,你隻想對付他,你留下他狗命不過是有長遠打算,這些話全都是騙人的吧?你終究還是跟着江應謀跑了,卻将本王棄之不顧!你真有種啊,林蒲心!好,本王就暫且放了你們去,你們一個是稽國叛賊一個是炎氏餘孽,本王就要看看你們到底能過上什麼舒坦的日子!
“衛匡,回錦城!”
鄭憾大鬥篷一甩,冷臉上馬,領着衛匡以及他從錦城帶來的那隊侍衛飛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七天七夜地奔赴,戈國南邊小鎮的燈火終于在不遠處灰蒙蒙的山坳子裡閃爍了起來。她異常地興奮,顧不得連日來趕路的疲憊,跳起來指着那片燈火問道:“江應謀,那就是你說的安蘇鎮吧?”
“對……”江應謀緩步跟了上來,靠在一棵柏樹上喘息道,“就是那兒了,安蘇鎮,戈國最南邊的小鎮。進了那個鎮,咱們就算是到戈國了。”
“好容易到了,走吧,繼續往前,今晚就能有個踏實的被窩可以睡了……”
“咳咳咳……”江應謀忽然捂着心口沉沉地咳嗽了起來。
“怎麼了?”她忙回身扶住了江應謀,“沒事兒吧?要不先坐下我替你把個脈?”
江應謀擺擺手:“沒事兒,有點傷風罷了。咱們先趕到鎮上,鎮上有藥草鋪子,你給我煎幾劑藥喝下便沒事兒了,走吧!”
“行,那咱們趕緊去鎮上!”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雖然隻是小小的風熱,但因為江應謀撐着沒說,結果給生生地拖成了熱傷風,當晚便燒得渾身滾燙了。
又是灌藥又是擦拭身子,忙到半夜,他的體溫總算恢複正常了。她松了一口大氣,将熱帕子丢進了木盆子裡,像隻焉了氣的羊肚袋子似的軟綿綿地靠床坐了下來,僅僅幾秒,便垂頭沉睡了過去。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一陣細微的打鼾聲很快滿溢了這間充滿藥香的小房間。
簡陋的木闆床上,江應謀是醒的,聽得如此可愛輕巧的打鼾聲,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這丫頭實在太累了,連日來趕路偶爾借宿農舍,偶爾尋間破神廟湊合一晚,但大部分時候都是露宿野外,喝盡寒風不說,還得警惕後面的追兵,可謂十分傷身又勞神,怪乎不得,靠床片刻就酣然大睡了起來。
他翻身起來,扶了扶微微發沉的腦袋,然後伸手扯過自己那件鬥篷,小心翼翼地給她蓋上了。原本是好意,卻不想竟将她驚醒了,她條件反射似的扣住他伸過來蓋鬥篷的那隻右手,正欲過肩一摔時,他忙道:“蒲心,是我!”
“哦……”她繃緊了的神經瞬間松弛了下來,手往下一墜,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沒精打采地垂下頭道,“你還沒睡着嗎?快點睡……睡好了……病才會好得快……”
“你這樣睡會着涼的……”
“别跟我說話了,我好困……”
“蒲心,蒲心?又睡着了?”
他側目一看,這丫頭果然又睡着了,一雙黑蝴蝶翼似的長睫毛疲憊地耷拉着,肉粉色的薄唇微微嘟起,好像正在夢裡跟誰抱怨着,是夢到自己了嗎?是不是又在嫌自己走得太慢,身子太弱,容易病倒呢?他如此地在心裡猜測着,嘴角處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安下心來般的微笑。
無畏,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這個小祭仙,你和她想完成的心願我也一定會幫你們達成,我會讓複興炎氏,重返炎王宮不止是一個遙遠的夢罷了,終有一日,我會帶着你的祭位牌和你的小祭仙重新回到上吟殿的。
他心裡如此思念着,口中不禁輕輕地念出了無畏的名字,豈料,身旁的她竟然輕嗯了一聲,仿佛是在回應他。他稍作一愣,不由露齒一笑,擡手輕搭在她右肩,柔聲道:“睡吧,我不打擾你了,安心睡個好覺。”
重新躺下,他合眼養神,因為腦袋還沉沉地痛着。忽然,他像被蜜蜂蟄了一下似的彈坐了起來,雙目滿是愕然,仿佛剛才那麼一小會兒他就做了個毛骨悚然的噩夢似的。呆愣片刻,他挪轉目光望向了床邊的她,然後手腳輕緩地爬了過去,将嘴湊到她肩旁,猶豫了一小會兒,開口喚道:“無畏?”
“呃?”她竟又應了一聲。
若是湊得夠近,必能看到他此刻全身汗毛豎起的模樣,這難道是巧合?我喚無畏,她為何會有反應?他不死心,又再喚了一聲:“無畏?”
“呃……”她的語氣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你真的……是無畏嗎?”他緊張得快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了。
話音剛落,她忽然擡起手背,啪地一聲打在了他鼻梁上,他低嚎了一聲,仰面往床裡倒下,捧着他那俊秀挺拔的鼻子無聲地翻滾着。這一巴掌來得夠突然夠猛烈,疼得江公子眼淚花兒都出來了!
好不容易那股痛勁兒緩過了,他重新坐起來時,原本靠在床沿邊上的她已經滑下,就倒在腳踏闆上沉沉地睡了過去。他怕她涼着,頂着昏沉沉的腦袋下了床,撿起掉落的鬥篷替她輕輕覆上,又往她脖子下塞了一隻枕頭,收拾妥當,他才盤腿坐下,細細地打量起了她。
叫無畏,為何她會應?是因為她是無畏的小祭仙的緣故嗎?不,她不是無畏,她隻是無畏的小祭仙而已,又怎麼能應無畏的名字呢?太奇怪了,不是嗎?難道說――
想到這兒,他眉間的川字更突兀了,伸出手,輕撫過她沉睡安靜的面龐,一個大膽的念頭從他心間冒起,像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攔都攔不住,或許,她不是什麼小祭仙,她會不會就是無畏?因為隻有無畏才會應無畏這個名字,對吧?可是,她又怎麼會是無畏呢?無畏明明已經死在自己眼前了,還是自己親手火化的。倘若她不是,那剛才的事情又如何解釋?
她到底是不是無畏?
安蘇鎮的晨曦透過窗戶蹑手蹑腳地撲上她眉間時,沉睡了一夜的她才緩緩蘇醒過來。重哒哒的眼皮像粘在一塊兒似的,揉了許久才朦朦胧胧地睜開了。凝了眼前這陌生的桌椅陌生的屋角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身在安蘇鎮上的某間客棧了。對了,江應謀呢?
翻身起來,床上空無一人,她不由地心頭一緊,抓起桌上短劍便沖出了門外。正好遇見了昨晚接待他們的那位老婦人,她忙沖上去問道:“老婆婆,你可看見昨夜裡與我一塊兒來住店的那個男人?就是臉色很不好的那個?”
老婦人笑着點頭道:“看見了,在後廚呢!”
她一聽在後廚,快迸出嗓子眼的心終于落了下去:“他去後廚幹什麼?”
老婦人道:“他說你連日趕路太累了,拿出一塊碎銀子叫我兒子上外面買了時鮮的牛肉回來給你炖湯,姑娘,你這男人真沒得說呢!自個還病着,卻一點都沒忘記張羅你,如今這世道上哪兒找這麼好的男人去,你真是遇着了!”
她雙目一呆:“他說的……他是我男人?”
老婦人笑盈盈地說道:“是啊!他跟我說他是你未婚夫,難道不是?”
真是個會占便宜的!什麼時候成了他未婚妻了?
别了老婦人,她急匆匆地往後院去了,剛邁進後院,擡頭就看見了那男人。
院中一角養着四五隻雞,用竹編圍籬圍着,這男人站在籬外,雙手揣在袖中,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幾隻瞎晃悠的雞,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挂在嘴角,仿佛正在腦子裡盤算着什麼壞主意。這怎麼看都不像是那赫赫有名萬千少女敬仰的江公子,反倒像個賊頭鼠腦,見雞就打主意的市井路人。
她抄起雙手,緩步走了過去:“江公子,盯着這幾隻雞做什麼呢?想吃呢?”
江應謀擡頭笑道:“你醒了?”
她掃了這男人臉色一眼,口氣責備道:“你病好了?誰讓你到處蹦來着?還想像昨晚那樣高熱不退嗎?知道我昨晚忙活了多久才讓你撿回一條小命嗎?還有,你跟這家那老婆婆說什麼了?誰讓你冒充我未婚夫了?”
江應謀邁近她身邊,垂眸淺笑道:“難道你讓我跟她說咱倆什麼關系都沒有,是孤男寡女湊在一塊兒趕路的?那不得引人懷疑嗎?所以我便跟那位老婆婆說,你是我未婚妻,家中父親新亡,我特去接你回老家完婚的,如此一說,咱們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她回了江應謀一個瞪眼:“你怎麼不說咱倆是兄妹呢?說是兄妹也行啊!”
江應謀反倒無辜了起來:“咱倆像兄妹嗎?長得八竿子都打不着,叫别人如何相信?咱們雖說暫時是安全了,但入了戈國也得小心,想借口也得想别人最容易相信的,你說是不是?”
“就你最會扯,我說不過你總行了吧?看夠這幾隻雞了嗎?看夠了就趕緊回房去,我可不想今晚又半夜半夜地伺候你,快點!”
“等等,我去瞧瞧竈上的牛肉湯。”
房間裡那張簡陋的小長桌上,江應謀三下兩下地就擺出了一桌的菜,熱呼呼的牛肉鮮湯,新鮮出爐的荞麥煎餅,香味兒濃郁的茴香鹵面,兩碟子佐飯的鹹菜,還有四隻被剝了個溜光的白雞蛋。
不知是被牛肉湯湯面上冉冉升起的白氣給安靜了,還是覺得能在如此甯靜的早晨吃一頓豐盛的早飯已是許久沒有的事了,理應好好珍惜,她連說話的聲音都變柔和了。
“怎麼想起弄這麼豐盛了?”她問。
“我病了不能大補,但你得大補不是?你要再不補,隻怕也會累得病倒了。想先吃哪樣?依着我的規矩,先喝口這新鮮牛骨和牛腱子肉熬的湯是很不錯的,”他就手盛了一碗,擱在她跟前道,“嘗嘗,熬了兩個時辰,味兒應該出來了,不過若有功夫,理應熬上三四個時辰的。”
“兩個時辰?你什麼時候起床去買牛肉的?”她雙手捧起嘗了一口,全身瞬間暖和了起來。這滋味兒真好,是真真地好。能在如此寒冷的清晨,手捧一碗濃香四溢的牛肉湯,像抛卻了世間所有煩心事似的悠閑盤腿坐着,聽窗外時而響起的鳥鳴,望一眼院中獨放的臘梅花,還有比這更惬意的事情嗎?
“唔……真好喝!”她由衷地感歎道。
“新鮮的東西熬出來的,時辰也夠,再怎麼也難喝不到哪兒去。”
“哎,你什麼時候去買的牛肉啊?”
“天還未全亮時,醒來之後便睡不着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頭疼?”
“不,是你打呼聲太大了。”
“胡說!”她明眸一瞪,“我可從來都不會打呼的,你少暗算我了!”
江應謀笑了笑,挑起一口熱面塞進嘴裡,美美地吃上了一口後才說道:“若世上真有刻音石那樣的東西,我就弄來一塊兒,把你昨晚那美妙的呼聲刻下來給你聽聽。不過這也沒什麼,任何人在十分疲勞的時候都會打呼的。你打呼是因為你真的太累了,該好好歇着了。”
“你騙人,我才不會打呼呢!”她拿起一隻白雞蛋狠狠地咬了一口,“哎,我問你,接下來你打算直接去定康找那位荥陽夫人嗎?咱們這樣往定康去,等于是自投羅網啊!”
“不會,我怎麼會那麼傻直接去定康呢?我會托人帶信給荥陽夫人,讓她知道咱們已經到了戈國,她會派人前來與咱們彙合的。”
“然後呢?”
“然後,”江應謀停下筷子,望向窗外那幽香陣陣的臘梅樹,滿含憧憬地笑道,“然後就依着我上回說的那樣開間小飯館,我做廚子,你做掌櫃的……”
“你還真要開小飯館?”她略帶嫌棄的目光瞟着這男人,大有十分不相信的态度,“你行嗎?你也就跟那兩個軍廚學了幾手,你就敢出去開門做買賣了?江公子,你這信心打哪兒來的啊?我勸你還是别瞎折騰了,省得掉了你江公子的好身價。”
“擔心我的小飯館開了立馬關張嗎?你憂心過頭了。想想,你嘗過我的手藝的,你都不嫌棄,我想相信那些食客也不會嫌棄的。我已經想好了,咱們就去盤子鎮,我曾去過那兒,風景宜人又僻靜幽然,正适合咱們先藏身一陣子。對了,我連小飯館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蒲草館。”
“蒲草館?有什麼意思嗎?”
“沒什麼特别的意思,就是從你名字裡随便取了一個字來湊罷了。喜歡嗎,蒲大掌櫃?”
“蒲大掌櫃?”
江應謀微微一笑:“難道我應該叫你林大掌櫃嗎?咱們既然要藏身,那就得改名換姓了。我已經替你想好了,你改姓蒲,叫蒲小蠻,而我則改姓姜,叫姜小白,以後你就得叫我姜小白了。”
她眼眸微張:“姜小白……你是說,我以後都要叫你姜小白了?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改姓姜?”
“你忘了?原炎氏的王後就姓姜,我一直視她為自己的親生母親,所以就先借用她的姓氏避一避風頭了,相信她是不會怪我的。”
“可也不能是姜小白呀!”她反對道,“你可以叫姜小黑,姜小醜,姜大聒噪,姜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叫姜小白!”
“為什麼?”江應謀微微偏頭問道,“為什麼我不能叫姜小白?這個名字不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總而言之你不能叫姜小白!讓我想想,給你另外起個什麼名字好呢?姜什麼好呢?姜……姜……”
“姜小白!”門外忽然有人高喊了起來。
江應謀沖她聳肩笑了笑,放下筷子,起身開門走了出去。她爬到窗戶那兒往外一瞧,原來是個陌生的中年漢子來找江應謀,兩人湊在一塊兒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然後那個中年漢子便離開了。
“那人是誰?”江應謀回來時,她好奇地問了一句。
“此地一跑腿的,我讓他去定康幫我送封信。方才我去時,他人不在,我便留了名兒和住處,沒想到他真找來了。”
“你還真打算用姜小白這個名兒?”
“為何不用?姜小白,姜小白,既順口又通俗,很好啊!”
“可是……”
“可是什麼?”江應謀盯着她笑問道,“莫非你還有位朋友也叫姜小白?讓你聽着很不習慣?”
“沒有,我隻是聽着這個名字不習慣罷了!好吧,”她捧起面碗,沿着碗沿喝了一口濃濃茴香的面湯,故作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道,“你想叫這個名兒就叫吧,你那一張白生生的臉跟這名兒也挺配的。名兒改好了,你是不是就該好好養着身子了?咱們也好盡快離開這兒去盤子鎮。雖說已經入了戈國的地界了,但這鎮上各國的人都有,難保人家不會認出你張臉來,所以盡快離開是最好的。”
“你說得沒錯,安蘇鎮是個四通八達的小鎮,又是個商貿小鎮,與戈國交好的各國商人都會來這兒貿易販貨,會遇上一兩個人認識我的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咱們得盡快離開。”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