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慶幸,思索……到鎮定。短短幾息,男子卻在眼前這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娘子眼中看到了極為豐富的情緒。誠然,她的情緒掩飾的很好,可這對于察言觀色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他,并不具任何難度。
下一秒,甯玖擡眸,對上了一雙極為冷萃的眼。他的眼很沉很深,好似一汪無盡的寒潭,望不到頭,亦探不出任何情緒。
“你不怕死?”任憑那個閨中娘子,半夜遇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都不會是甯玖現在這般樣子。
她實在是鎮定過了頭。
甯玖點頭,甚是實誠,“怕,甚怕。”末了她又道:“正是因為怕,所以我想同你做個交易。”
甯玖好似沒看見男子眼底的譏諷,背脊挺直無所畏懼地與男子對視道:“确切的來說,是和你們玄衣衛做個交易。”
“哦?是嗎……”男子的眼中本來浮出幾抹譏诮,卻在甯玖說出‘玄衣衛’三個字時語氣陡變,淩厲得好似出鞘的刀劍,“敢同玄衣衛做交易,小娘子真是好大的口氣!”說着,他竟是扼住了甯玖的喉嚨。
雖然看不清他的面容,甯玖卻能分明地感受到他注視自己的眼裡含着濃濃的殺氣。
而今正值玄衣衛初建之際,但凡有一些可疑之處,他們都不會放過。眼下甯玖這般突然出現,還一語道出他們不為旁人所知的身份。為了不洩露蹤迹,殺人滅口自然是最利落幹脆的法子。
甯玖如何能不知道這些?但是,她在賭。隻要他有所動搖,她就有信心能脫離眼下的險境,或許再努力一把,還可以有些意外的收獲……
男子扼在甯玖頸脖上的手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幾乎在甯玖以為自己脖子會被扼斷的前一瞬,好容易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來,“一月前,齊晉兩位大王……和太子……殿下于京郊遇襲,太子殿下……被流矢射中落馬,想必足下……正為此事煩憂。”
這番話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男子眼眸梭然一眯,扣住她頸脖的右手先是收緊,接着忽地一放,冷冷地聲音傳來,“說。”
“咳咳――”甯玖重新得了空氣,連忙呼吸,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因着她外祖母的胡人皿統,甯玖一身皮肉比尋常那些嬌養的閨中娘子還要細嫩。她的膚色甚白,是那種上等羊脂玉器一般不摻雜半分瑕疵雜質的白,柔嫩細膩,光潔無瑕。
方才被男子這麼折騰,她整張如同雪玉般的兩頰便氤氲出了醉霞般的色澤,一雙明麗的眸中也氤出了些許水霧,似那熠熠生輝的玉石周遭蒙了層薄薄的厭煙紗一般,反倒添了一種隐約朦胧的别緻。
眼兒潤,頰兒醉,唇兒紅。
十二三歲的娘子還未完全長開,神采之間卻已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豔色,明麗醉人,奪目至極。
男子下意識斂眸,聲音更低了些,“既是聰明人,就該知道耍花招的下場。”
甯玖好容易從缺氧中緩過來,因一時未能适應呼吸而咳嗽不止,回過勁來後她才啟唇道:“足下目光如炬,手段滔天,班門面前自是不敢弄斧。今夜之事不過一場夢境,夢中之事,夢中如何,醒後一切我都會不記得,我之所求不過是一條生路,足下可否應允?”
甯玖自認這般表态已很是明确,哪知風雨聲中卻傳來一聲男人極低的嗤笑,他下巴微仰,微微偏頭道:“你并無讨價還價的資格。”
甯玖脊背挺得愈直,“我乃東陽侯府甯氏六娘,别的優點不多,但這雙嘴卻素來牢靠得很,更知道那些話該說,那些話不該說。足下若不放心,以你滔天手段,我一個小小的女子難不成還能逃出你的掌心?”聽說這位玄衣衛首領行事大膽,為人很是狷狂。由此可見,此人必是極自信,或者說自負之人。
甯玖自曝身份,一是為了向對方顯示她的誠意。二則是主動示弱,若她今夜之後不識趣暴露了玄衣衛的蹤迹,以玄衣衛的本事,事後若想拿她,左不過動動腿的功夫。
男子掩于銀面之後的眼微微眯了眯,“甯氏六娘,看來這永安城中的傳言倒也不淨是那些虛浮的言論。”他目光在甯玖的身上定了幾瞬,喉間溢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冷哼,“旁的不說,這分膽色,也算沒辱沒永安城第一才女的名頭。”
甯玖不禁一喜,所謂交易,自然是占主導的那一方占上風。而此時男子顯然被甯玖口中的那話勾起了興趣,态度有所松動。
所以現在,甯玖占了上風。
既占上風,那她便有十足的把握脫離險境了。
男子輕嗤,他倒要看看,她能說出個什麼子醜寅卯來,“我生平最厭自作聰明和故弄玄虛之人,若是說不出好的理由,便是你甯氏之女,我一樣不會手軟。”
甯玖如何聽不出男子的威脅?當下便道:“傳言皆道,太子殿下一月前與齊王晉王二位大王于京郊踏青時不慎落馬,而後被流寇的箭矢所傷,至今昏迷不醒。雖然那幫流寇已然被剿,明面上此事也已了結。然此事巧合太多,實在太過蹊跷,陛下自然不可能真的相信此事乃流寇所為,必然會派人暗中查明。”
皇帝要想查明此事,作為其鷹犬的玄衣衛自然是首選。
事實上,此番他們出現在這寶華寺,正是因為今上懷疑真兇另有其人,暗中派遣他們徹查此事。
“料想足下對于背後真兇的身份,心中已有定論,是也不是?”
“然。”男子點頭,眼神示意甯玖繼續。他本人則是後退了幾步,抱劍盤坐在了甯玖對面不遠處的那張塌上。
“若是我所想未錯,足下應是懷疑這背後之人不是齊王,便是晉王。”
當今聖上共有五名長成的皇子。庶長子受封晉王,皇四子受封齊王,皇三子乃是嫡子,封太子位居東宮。其中晉王的母族乃是有名的博陵崔氏,齊王的母族乃是有名的太原王氏,這兩位乃是除了太子之外,朝中最有勢力的兩位皇子。餘下的便是皇二子端王薛昱和皇五子王薛凡,此二人皆是位份低微的宮婢所出。
旁的不說,觀其二人的封号,端定二字便足見今上對此二人的态度。端正,守定,便是希望這兩位皇子老老實,恪守本分,不要肖想不該有的東西。
如今,朝中太子和齊晉二王三派鬥得很是水深火熱,
太子此番落馬實是驚險萬分,聽聞那箭若是在左上幾寸,便要射中太子的心髒,要了他的命。當時齊晉二王也在現場,偏生這兩人毫發無傷,太子卻至今還昏迷不醒。加之這三派本就勢同水火,嫌疑最大的自然便是齊王和晉王,
故而陛下下令暫時将齊王晉王變相幽禁于各自的府中,說是等此事查明之後,便會還他們自由。
玄衣男子未言,這是默認了甯玖的說法。
“我南秦土生土長的郎君,十人之中不會騎馬的不過三四罷了。太子殿下身子雖不如其他幾位大王強壯,可這馬術受教于宮中,便是再差也有幾成。此事你我都不在場,焉知太子殿下究竟是先落馬,因落單而中了流矢。還是因為中了流矢被射下馬背的呢?”
男子視線突地一定,腦中仿有電光火石閃過。
究竟是落馬遇刺,還是被射落馬,這二者看似差别不大,實則卻是千差萬别。若是先落馬,那正如甯玖所言,太子殿下騎術再差也有幾成,聽聞太子那日騎的還是他慣用的馬駒……且太子等人行的乃是永安城外的官道,甚是平穩。按理說這落馬的幾率是極小的。
除非,除非那馬……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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