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玦的目光卻落在下首,那個本該屬于詹世城的位置。
現在是空空如也。
他眉頭輕輕一蹙,唯恐發生了什麼意外。
沈風斓這時已經和恒王妃完成了友好的交流,轉過頭來,便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眼就明白了他在擔心什麼。
“殿下,别叫人看出來了。”
她輕輕湊到他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
細語呢喃,看在外人眼中,格外親密。
衆人的目光多多少少看了過來,倘若此時有人朝對面看一眼,便會看到更有趣的景象。
一向面帶微笑,溫潤如玉的甯王殿下,居然皺起了眉頭。
他和衆人一樣看向沈風斓和晉王,手上不禁用力,幾乎要捏碎那隻金樽。
明知道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這般親密的舉動,他還是看得不順眼。
軒轅玦輕輕點頭,目光從她頸間的細白滑嫩,移到她的發鬓。
“這钗戴在你頭上,很好看。”
他是說,那支白玉钗,襯着她墨發如雲很好看。
沈風斓笑着扭過了頭去,朝恒王妃道:“二嫂嫂,我們晉王殿下說,你戴着那支珍珠步搖比我更好看呢!”
恒王妃喜不自禁,能得到軒轅玦這樣眼高于頂之人的誇贊,于她而言真是受寵若驚。
軒轅玦:“……”
他剛才的話可以這樣理解嗎?
與此同時,懷中抱着一個巨大木匣的男子,正急匆匆地從宮門趕進來。
烈日當空,他甚至騰不出手來抹汗,腳步不停地朝着含元殿去。
忽然,眼前有一隻纖細的手,遞上一片潔白的香帕。
懷抱巨大木匣的詹世城擡頭一看,不禁心中懊悔,他為什麼挑了這麼個壽禮給聖上。
這樣搬得氣喘籲籲、大汗淋漓的,真是自毀形象。
若在别人面前,他才管不得什麼形象不形象的。
可眼前朝他遞出手帕的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南青青。
“詹大人,快歇歇擦把汗吧。”
此處已到了含元殿外的長廊上,遠遠望去,殿中的人到了個七七八八,不過最上頭的位置都還空着。
他舒了一口氣,總算沒有來遲。
便将那巨大的木匣放在一旁的長椅上,接過了南青青手上的帕子,朝額頭上一抹。
那帕子上帶着女子的體香,淡淡地萦繞在他鼻尖。
詹世城拘謹道:“多謝南大小姐。”
南青青一愣。
她和妹妹南子衿是雙生,家中的仆婦都很難分清,有時連她們的親生父親都分辨不出來。
沈風斓是頭一個,能夠輕易分辨出她們的外人。
現在又多了一個詹世城。
她不禁好奇道:“詹大人是如何認出我來的?”
詹世城有些不好意思,将那帕子放在手中一看,早已被他的汗水沁濕了大半。
索性就放到了懷中。
南青青看得面色一紅。
那是女兒家貼身的物品,他怎麼問也不問,就自收了起來?
隻聽詹世城道:“在下上一回在京郊見過小姐,便過目不忘。縱然令妹與小姐生得相似,在下也是不會認錯的。”
南青青笑着掩住了口。
自上回從京郊回來,南子衿和一衆丫鬟們,就老是取笑她。
說詹世城必定是看上她了,看着她的時候,臉紅成那個樣子。
說得她又羞又臊,想到詹世城此人一身正氣,心中難免又生出好感。
她今日随母親進宮赴宴,正好在此遇見他滿頭大汗。
也不知怎麼的,她鬼使神差,就把自己貼身的帕子遞了出去。
幸而今日南子衿不曾入宮,否則,隻怕她要笑話死自己了。
聽詹世城這樣一說,她越發覺着丫鬟們所言非虛,詹世城的确是對她有意。
若非如此,何以一眼就分辨出她和南子衿的不同?
一時心中歡喜無限,嗓音又柔軟了三分。
“上次在城郊,還未好好回報沈姐姐和詹大人相助之情,青青甚是惶恐。”
詹世城一時愣在了那裡,看着她溫言軟語、乖巧嬌羞的模樣,越發覺得可愛。
腦子一時不夠使了,竟想起了近來看過的那些話本子裡的場景。
“姑娘既說惶恐,在下忽然想起……故事裡頭的女子常常說,小女子無以為報,隻得以身相許……”
南青青正想着,詹世城怎會如此大膽,說出這樣的話來。
擡頭一看,隻見他滿面通紅地低下了頭,汗水又從額頭沁了出來。
她不禁噗嗤一笑。
聽聞這位詹大人,是敢在禦前,彈劾晉王殿下的人物。
那日在京郊,她也看見他一身正氣,不畏強權的模樣。
沒想到這樣忠正耿直之人,在她面前說不了兩句話,就臉紅成這樣。
真是有趣得緊。
她輕嗔一聲,“呸,詹大人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這樣輕佻的話,怎能随意說出口?”
嘴上這樣說着,腳步卻沒有走開的意思,仍是站在他面前。
詹世城卻是個不懂女兒心的,一聽這話就急了,以為自己真的惹怒了南青青。
他忙忙地道歉,“該死該死,在下該死!唐突小姐了,小姐千萬别生氣!”
一面道歉,一面心中暗恨自己,看那些什麼傳奇故事的話本子做什麼?
這下好了,惹得他心儀之人讨厭他了。
南青青見他不開竅,也有些着急。
“多早晚說怪你了?什麼許不許的話,大人同我一個小女子說有什麼用。”
她咬了咬唇,貝齒在朱唇之上,留下一排淡淡的痕迹。
一狠心,便道:“大人也該想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個女兒家……”
說罷自己羞得滿面通紅,用手半掩着臉,便跑遠了。
留下詹世城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解其意。
良久,他像是終于想明白了什麼似的,大笑一聲扛起了那個木盒。
有人從他身邊經過,不禁納罕地看着他。
這是哪來的神經病?
詹世城卻笑得止不住,大步踏入了殿中,就朝沈風樓那邊去。
正和自己的同僚談天說地的沈風樓,忽然覺得眼前一暗,一個滿頭大汗的高大漢子擋在自己席前。
他笑得合不攏嘴,咧開一口白牙。
“高軒,你可能要有嫂子了!”
“啊?”
一向口齒伶俐的沈風樓,都不自覺驚住了。
——
殿外忽然響起一聲高唱,衆人都止住了聲音,各自歸位坐好。
“聖上駕到!”
衆人紛紛起身離座,隻見一身明黃龍袍的聖上從殿外步入。
衛皇後站在他的左手邊,神色肅然,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面無表情。
他的右手邊挽着蕭貴妃,面上含笑,似乎進殿的前一刻,還在同聖上談笑風生。
這三人站在一處,沈風斓忽然可以理解,衛皇後為何如此嫉恨蕭貴妃。
無論從容貌、體态還是神情,衛皇後都輸蕭貴妃一大截。
再看聖上的目光自始至終落在蕭貴妃身上,看也沒看衛皇後一眼,就更能夠理解了。
一個不受寵的正宮皇後,像個擺設一般。
她甚至不是個花瓶,花瓶至少還有美麗的外表。
而她隻是個,垂垂老去的青銅器,在無人問津的歲月裡布滿銅鏽。
這讓沈風斓忽然想到一句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待聖上與嫔妃們落座,李照人高唱一聲,“起——”
衆人複又歸位坐好。
沈風斓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朝上首觑了一眼。
隻見聖上的禦座寬大,蕭貴妃直接在聖上身旁坐下,衛皇後卻坐在了左邊靠下一些的鳳座上。
鳳座是唯一能夠跟聖上禦座,幾乎并排而立的座位。
但是這樣看上去,倒覺得與聖上同坐一席的蕭貴妃,才是正宮皇後一般。
她身着豔麗的绯紅色,看起來原就比衛皇後更加顯眼。
坐在聖上身旁親自倒酒,嬌羞一笑的模樣,絲毫看不出那日在禦花園水榭的惆怅。
不愧是在宮中二十餘年,屹立不倒的蕭貴妃。
隻見居于下首第一位的太子當先站起,端起酒杯朝着聖上笑道:“今日是父皇五十五歲的壽誕,兒臣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大喜的日子裡,聖上笑呵呵地端起了酒杯。
“太子有心了。”
太子一飲而盡,又站了出來,親手呈上一份壽禮。
“兒臣得知父皇喜愛佛圖,特特命人從西域找來,這副玄奘大師的真迹,西行圖。”
聖上原是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一聽到這話,直了直脊背。
“西行圖?真的是玄奘大師的西行圖?”
見聖上十分稀罕的模樣,太子得意地朝着衆人一瞥。
尤其是朝着軒轅玦。
“回父皇,正是。”
聖上大手一揮,李照人忙走下階去,接過了太子手中的卷軸。
聖上當即拆開來看,面上露出了大喜過望的神情。
“果然是,哈,果然是西行圖!”
這幅圖聖上一直在史料記載中有所耳聞,卻未能一見,沒想到太子竟然搜羅了來。
龍顔大悅,底下一衆皇子都有些尴尬。
有太子這副西行圖珠玉在前,他們精心準備的壽禮,聖上哪裡還看得上?
太子得意洋洋地落了座,想着費盡人力物力,在西域搜羅來這玩意,果然沒有白費。
隻要聖心大約,将來這些都會有回報的。
下一個便輪到軒轅玦。
隻見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朝着聖上拱手道:“父皇也知道,兒臣的府邸年前被大火燒了。銀錢全花在修繕府邸上頭了,實在是拿不出像樣的壽禮。”
他故意苦着臉,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惹得聖上又是一陣大笑。
“你少跟朕哭窮!”
聖上故作嚴肅,指了指身旁的蕭貴妃,“你以為朕不知道嗎?你母妃生怕你受委屈,送了多少梯己銀子給你修繕府邸。”
軒轅玦一臉被戳穿的神情,朝着聖上連連拱手,“父皇,這麼多人在呢,您好歹給兒臣留些顔面啊!”
聖上隻是指着他,輕輕一哼。
“罷了罷了,你送什麼朕都歡喜,快拿出來罷!”
看着他們兩嬉笑怒罵,一派尋常人家父子的溫馨情狀,不禁讓人跟着微笑起來。
太子冷哼一聲,面露不屑。
軒轅玦從身後取出一方匣子,恭敬地捧在手上。
“這是一方沉香木枕,上回父皇同兒臣說,玉枕睡得脖頸僵硬。兒臣便想着,這沉香木又松軟,又有令人安神鎮靜的效用,正宜父皇。”
李照人将那匣子捧至聖上跟前,打開一看,一股淡淡的沉香氣息飄散出來。
蕭貴妃好奇地朝裡頭一望,嗔道:“哎呀,好生粗糙,就是一塊木頭疙瘩,連個雕花都沒有!”
聖上卻擺手阻止了她的話,細細地看了看那沉香木枕,微微一怔。
“這莫不是……你親手替朕雕刻的?”
軒轅玦一笑,“兒臣手上的工夫不如父皇精巧,小時候父皇替兒臣親手雕了一隻木勺,可比宮中的匠人雕得還好呢!”
沈風斓不禁朝他一看。
原來他給雲旗和龍婉雕木勺,還是件祖孫傳承下來的事情。
聖上不禁回憶起他的話,點頭道:“是啊,朕看你小小年紀,就學着自己吃飯。那副倔強的小模樣甚是可愛,就給你做了一個更合用的小木勺。”
蕭貴妃不禁笑了起來。
“聖上可知道,那隻小木勺現在還在晉王府呢。玦兒學着聖上的樣兒,給雲旗和龍婉也做了兩隻。”
聖上萬分得意,想到雲旗和龍婉這對龍鳳胎,心情更加酣暢。
“好,這個木枕朕很喜歡,玦兒有心了,賞!”
又轉頭沖李照人道:“晚間就用這個,把長生殿中的玉枕換下來罷!”
太子的面色變得極為難看,氣哼哼地舉起酒杯,仰頭喝了幾大杯。
太子妃眉頭一蹙,有心想攔着他,卻被太子推開手。
如恒王等,眼底的神色,比看過方才的西行圖更加絕望。
沈風斓盡收眼底。
想不到晉王殿下如此聰明,不顯山不露水地,就秀了一波父子情。
這叫其他的皇子還怎麼活?
正當此時,軒轅玦忽然說出了一句,令沈風斓驚愣的話。
“兒臣不敢居功,這個主意還是沈側妃出的,父皇要賞,還是賞她罷。”
這是幾位皇子争寵的時刻,他把自己的功勞都推到沈風斓頭上,意味十分明顯。
沈風斓,還隻是側妃。
若要賞,沒什麼比正妃之位更好的賞賜了。
她沒有想到,軒轅玦會把這大好的邀寵機會,用來替她請封正妃。
想到他一刀一刀地,用心刻出一個精細的沉香木枕來,心中想的卻都是她。
她不禁動容,袖中的手指漸漸蜷曲了起來。
聖上會順着他的心意而為嗎?
年紀尚小的六皇子齊王,正好奇地看向上首,不知道聖上會如何作答。
忽然聽得,耳畔輕輕的異響。
咔嚓——
他終于尋到了異響的來源,隻見坐在他身旁的甯王,竟硬生生捏扁了一隻金樽。
那隻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在隐忍着某種極大的怒氣。
“三哥,你……”
齊王一時驚愣,很快便被甯王一個眼神,阻住了話頭。
他不想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失态。
盡管他在聽到晉王的話時,一瞬間怒不可遏。
那股怒氣不是對晉王,更準确地說,是對他自己……
隻聽上首的聖上淡淡道:“沈側妃有心了,就賞珍珠一斛吧,錦緞十匹吧。”
軒轅玦笑容一僵。
沈風斓從容地站起來,福身行禮。
“妾身,多謝聖上。”
坐下的時候,順手把傻愣在那裡的軒轅玦,不動聲色地拽了下來。
聖上點了點頭,對沈風斓的知情識趣,還算滿意。
這個女子聰慧,有烈性,出身不凡。
若不是當初那件醜事,要做晉王的正妃,是綽綽有餘。
可惜……
聖上又将目光投向恒王等,衆皇子一個一個,繼續獻禮。
軒轅玦自舉起金樽,仰頭喝盡。
見他吃癟,太子心情大好,蕭貴妃朝這處看了一眼,沈風斓會意地點頭。
她這是怕軒轅玦露出不滿之色,會惹怒聖上。
也隻能讓沈風斓,勸他兩句。
沈風斓給他倒上了酒,又朝自己杯中倒了小半盞酒,捏起酒杯。
軒轅玦朝她看來,有些不解其意。
她一杯就倒,喝什麼酒?
看她笑吟吟的模樣,莫不是聖上沒有就勢晉封她為正妃,反而讓她更加高興?
心中正狐疑着,隻聽沈風斓輕聲道:“多謝殿下美意,風斓心領了。”
眸中含着似水柔情,令他心中一喜。
看來沈風斓也沒有他想的那般,不願意做他的正妃。
他複又歡喜起來。
沈風斓見他神色變化無常,一時又惱了,一時又歡喜。
不由打趣道:“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瞧殿下這心,不遑多讓呀。”
傲嬌的晉王殿下瞥她一眼。
“你又好到哪裡去?”
不過是半斤八兩,彼此彼此。
諸位皇子都獻過壽禮之後,不知怎的,在座衆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朝詹世城看去。
他明明坐在靠近門口的,最不起眼的那個角落,今日卻十分顯眼。
可能是因為,他身後的那個大木盒子,實在是太大了吧?
衆人不禁汗顔,感慨詹世城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的。
雖然沒打過仗,可這體力擺在眼前。
要是尋常人在玄武門下車,再扛着這玩意進來,不死也得累去半條命。
而詹世城還一臉傻笑,像是撿到了金子一樣。
聖上不由朝他看去,面上帶着慈愛,問道:“詹世城,你在笑什麼啊?”
被點到名字的詹世城,迅速收斂了神情。
他在笑什麼?
他還能笑什麼!
當然是為南青青方才的表達,而喜不自禁。
總不可能是……
他回頭望了一眼自己身後的大木箱子,起身朝聖上拱手道:“微臣給聖上備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壽禮,所以在笑。”
說完心裡呸呸了兩聲。
那個大木盒裡的東西,誰看了都笑不出來。
聖上以為他備了什麼好禮,一邊揮手示意李照人去取,口中還笑着同他說話。
“朕聽聞你府中不寬裕,前幾日還遭了賊,可别為了給朕送壽禮吃不起飯了。”
聖上口中的賊,便是那夜的刺客。
為了不打草驚蛇,詹世城隻對外宣稱是毛賊,沒偷到什麼值錢的東西便跑了。
詹世城耿直地笑道:“這東西不花什麼銀子,聖上放心吧。”
李照人指揮兩個小太監,把這大木箱扛到了上頭,聖上心情大好,親自起身相看。
蕭貴妃自然陪同在側,這一看,吓得花容失色。
聖上忽然眉頭一皺,“詹世城,這就是你獻給朕的壽禮?!”
太子離得近,借着酒意湊過頭去一看,隻見那木箱裡頭,盡是腐爛的稻谷和麥子。
若是細看,還能看到有蟲子在其中爬來爬去。
他不禁哈哈大笑,聖上一眼瞪過來,太子妃連忙拉他回座。
太子自知失态,便借口更衣,先退出了大殿去醒醒酒。
底下詹世城離座走至殿中,噗通一聲跪下,朝聖上行了一個大禮。
“微臣送給聖上的壽禮,是蛀蟲,是一大堆蛀蟲。”
要說今年年初下過大雪之後,那雪将田間的害蟲都凍死了,中原地區各地皆是豐收。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一些腐爛的谷物,是往年沉積下來的,裡頭有一些蟲子。
“混賬!你這是在尋朕的開心嗎?!”
聖上大怒,一腳踢翻那木盒子,裡頭的小蟲到處亂爬。
這下衆臣都看見了,詹世城的壽禮是什麼東西,心中不免得意。
看吧,就說這個詹世城是蠢貨!
詹世城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朝前膝行了幾步,高舉賬冊,聲音朗朗。
“微臣具表彈劾戶部尚書樸珍前,與東宮多達二十位屬官勾結,侵吞國庫銀錢多達五十萬兩。”
滿座皆驚,隻見他又朝前膝行幾步,逼近聖上。
“微臣再具表彈劾東宮,與朝中、地方多達三十位大小官員,結黨營私,利益往來多達三十萬兩!”
“這些人都是國之蛀蟲,微臣今日将此賬冊呈上,請陛下懲治蛀蟲,還我大周官場一片清明!”
他聲音越來越高,面不改色,言辭振振。
凡是與此事有關的大臣,一瞬間都變了臉色。
戶部尚書樸珍前連滾帶爬,從座中起身跪地哀呼,“老臣冤枉,老臣絕沒有貪污國庫銀兩,詹世城他皿口噴人!”
衛皇後面色一凜,終歸不敢開口替太子辯護。
樸珍前年紀不輕了,一個老頭子,被吓得屁滾尿流的模樣,看着頗有些可憐。
聖上卻眸子一眯,盯住了他的臉,沉默了片刻。
若不是被詹世城說得心虛,以樸珍前今時今日的地位,何至于被一個品階不如他的臣子,吓成這副德行?
“你方才說,他貪污了多少?”
他看着樸珍前,這話卻是問詹世城的。
詹世城高聲道:“光是微臣查出的,就有五十萬兩。微臣查不出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聖上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問道:“你府中前幾日遭賊,莫非……”
詹世城一個頭磕到地上,“聖上英明。那些人其實不是賊,而是刺客。幸好當時有朝中同僚,到微臣家中做客,跟随的仆從護衛打退了他們。否則微臣今日,未必有命将此賬冊獻上。”
他彈劾的是戶部和東宮兩大巨頭,要說這刺客,自然隻能是太子或者樸珍前派出的咯?
聖上臉色一沉。
“把那賬冊給朕,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敢行此等悖逆之事!”
沈風斓與軒轅玦對視一眼,彼此都放下了心來。
詹世城正事上倒一點不糊塗,竟然還知道用腐敗的谷物和蟲子,來引起聖上的注意。
再将貪腐之事引出,順理成章,又博得了衆人的眼球。
她的目光朝着對面一掃,太子妃面色忐忑,心急如焚。
而去更衣的太子,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這場漩渦的中心。
女眷的更衣場所中,南青青正處理完走出來。
像她這樣的未嫁白身女子,是沒有身份到含元殿正殿中就座的,隻能坐在偏殿。
故而正殿之中發生的風波,她絲毫不知。
誰想一走出來,迎頭便遇見了汪若霏。
奇怪。
她進去之前便看見汪若霏在同人說話,想到上回三月三采花的龃龉,便遠遠避開進來了。
怎麼出來還是遇見了她?
她正想躲避開來,瞧瞧回到偏殿,卻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
汪若霏直直地擋在她身前,像是專門等着她似的,目光驕傲而自矜。
南青青隻得擡頭,朝她一笑,又福身行禮。
“汪小姐,真巧。”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就算汪若霏記仇上回的事,想來也不會做得太難看吧?
這畢竟還是在宮中。
汪若霏一笑,“真巧啊。”
說着朝着四周一看,見一旁無人,便小聲道:“想不到,連你這樣小門小戶的女兒,也配進宮來為聖上賀壽。”
南青青面上的笑,瞬間僵硬了起來。
上回三月三采花那一事,她便看出來,這個汪家大小姐,并不如旁人所說的那麼大氣。
沒想到她記仇到這種地步。
竟然用這樣惡毒的話來羞辱她。
她不禁氣紅了臉,想到自己出身平凡,的确不及平西侯府門楣高大。
隻得耐着性子,朝汪若霏道:“上回在京郊,多有得罪汪小姐之處,還請汪小姐别同我一般見識。”
汪若霏不依不饒。
左右這裡無人,她想怎麼欺負南青青,就怎麼欺負南青青。
“聽說,你和沈側妃要好?”
南青青不解其意,隻能敷衍道:“談不上要好,隻是見過兩次,說過幾句話。”
汪若霏伸手在木盆裡攪動,這木盆裡頭裝着清水,是給這些女眷淨手用的。
沒想到,她忽然将木盆打翻,自己朝旁邊一躲。
滿滿一盆的水,全都打在南青青的裙角上。
南青青驚呼一聲,連忙朝一旁退去,有宮女聽見動靜,腳步聲朝這邊過來。
汪若霏快步走開,臨走前,還給了她一個奸詐的笑容。
“你……”
南青青氣得跺腳,隻能用手抹着裙擺上的水漬,卻怎麼也抹不幹。
一個小宮女迎上來,見狀便道:“小姐的裙子怎麼濕了?”
南青青朝外一望,罪魁禍首汪若霏早就走遠了,她便是說出來也無用。
隻好歎了一口氣,“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水盆。”
那小宮女笑道:“好在小姐隻是濕了下裙,裡頭有給夫人小姐們備的幾件衣裙,雖不是上好的衣料,小姐換上也比濕着強。”
南青青一聽這話,高興道:“有衣裳能換就好了,誰還嫌棄什麼布料?煩請姐姐帶我去吧。”
那小宮女一聽,眼底露出一絲陰險的光。
“是,奴婢這就帶小姐去。”
南青青被小宮女帶進一間淨房,那小宮女道:“小姐換好了叫奴婢一聲就好。”
“有勞姐姐。”
她朝那小宮女禮貌地颔首,便走到架子邊,看到上頭整齊地放着幾套衣裙。
其中一間下裙是粉紅色的,正好和她弄濕了的裙子是同色。
她不禁一喜,拿出那件裙子,朝着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
正正合适,便解開了自己身上的裙子。
正要換上時,隻聽見門外腳步響,一個男子的身影,忽然踉跄地撞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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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愛們猜一猜,撞進來的是哪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