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風雲之秦時雨 一零二、疑案連環重重霧,諜蹤常顯秦趙間
吉裘等人出帳之後,赢響和朵爾歡在帳門邊上一張桌案對坐下來,靈兒與那名親衛分坐兩人身後,為兩人把盞。
赢響舉杯說道:"一路同行,護送平陽君屍骨回趙。因時間緊迫,忙于趕路,你我與鄭大夫也是難得相見。本想着到邯鄲,卸下使命之後,再宴請将軍與鄭大夫,酬謝護衛同行之情。不想你我三人卻于此時此地,如此情形之下相聚。鄭大夫确是自盡而死,到底因何緣故,有何目的,吾也不知。不論将軍信與不信,但相逢即是有緣,你我且同敬鄭大夫一杯吧。"
朵爾歡此時早己沒了初聞此事時的激動憤怒。冷靜下來之後,又親眼看到帳内情形,心中對鄭朱之死,也是充滿了疑惑。而且一路行來,對于這位年輕但卻無比沉穩守禮的秦國大夫還是相當佩服的。因平陽君之故,一路所遇趙人和趙軍多有刁難,赢響卻豪不生氣,始終應對自如,不卑不亢。單隻這份兇襟氣度就遠非常人可比。
朵爾歡也執起酒杯,向鄭朱方向舉了舉,又與赢響對碰而飲。放下酒杯,對赢響說道:"當日,少君護送平陽君屍骨來趙。聞聽此訊,中軍大營,十萬将士怒而奮起,一片嘩然。營中多有代北軍士,常在平陽麾下,皆欲殺少君等,報仇洩憤。幸得廉将軍威望素重,這才穩住諸軍,未生營亂。吾朵爾氏源自中山,與代北諸軍并無交集,又因我有私事欲返邯鄲,廉将軍這才無奈地派我這粗人來護送少君與鄭大夫。我自幼從軍,打了一輩子仗,次次争先,沖鋒在前,這次領軍擔任護衛,卻還是頭一次。出發之時,廉将軍反複叮囑于我,要謹慎小心,護衛使團安全,如有差池,定斬我首級,決不饒恕。我這一路是小心再小心,不想在己經臨近邯鄲,快要完成使命之時,還是出了事。"
說到此處,朵爾歡長歎一聲,又舉杯向鄭朱屍身遙舉相敬道:"鄭大夫,你這一死,可害苦了吾。"說完舉杯一揚,将酒倒入喉中。
赢響執壺為朵爾歡繼酒,輕聲歎道:"逢此亂世,生死無常,連平陽君這等英雄都難逃劫難。你我和鄭大夫,不過是江海浮萍,逐流而行,飄到哪裡,身不由己,又怨得誰人。要怨,就怨這亂世吧。"
朵爾歡默然不語,呆望鄭朱良久,這才轉頭舉杯,向赢響敬酒道:"大夫所言正是,亂世求存,頗不容易。且飲盛,敬這天地,早早了結了這紛争無常的世道吧。"
赢響也黯然舉杯,與朵爾歡碰飲,又輕歎一聲道:"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朵爾歡聞言,呵呵一笑,一邊揮手示意旁邊親衛與靈兒給兩人繼酒,一邊嘲諷赢響道:"秦國以耕戰立國,也信這齊魯狂生胡言之語嗎?我雖是武臣,但出身貴族,自幼演武習文,也讀過這齊魯歪書,對他們這些話可是不信的。為人孝弟就不會犯上嗎?就不會作亂嗎?那何來春秋亂世?天下諸侯,列國大夫,全是不孝之人嘛?荒唐無稽之語罷了。"
赢響微微一笑,也不反駁,隻舉杯相敬。然後才輕笑着問道:"不想将軍也讀過論語。"
朵爾歡輕啍一聲道:"沒辦法,諸子百家,隻有儒墨道法兵五家為顯學,其餘多隐于世家,秘不外傳。而這五家之中,儒者最多,儒學最簡單易學,關鍵是學費便宜,半賣半送。吾雖出身貴族,卻家道中落,無甚餘财,不學儒怎辦?吾倒想學法兵之學,奈何交不起束修,無人教我。不過說實話,我性子憨直,心思愚笨,也非讀書習文之材,就一本論語上的字尚認不全,到十餘歲從軍之後,便不再讀了。"
赢響默然一笑,輕聲言道:"還是将軍看得明白。其實儒家之學确實簡單。論語全篇隻講秩序而矣。所謂講孝弟不犯上,就是在周王禮制秩序下來協商平衡矛盾。一切有禮法可循,矛盾不激化,世道就不會亂。而孝弟是這秩序不亂之基,君子為人之本。可現下這世道,人心難制,秩序無存,儒學之道也就難以推行于世了。"
朵爾歡點頭說道:"大夫是真有學問,可比教我那儒師高明多了。他把論語當作秘籍,故作高深,講的讓人生澀難懂,可不比大夫這般說的簡單明了。呵呵,吾敬大夫一杯。"
赢響笑而執杯,回敬說道:"說起秩序禮法,赢響有一事不明,敢問将軍。"
朵爾歡性子憨直,心思簡單,見事略遲,可并非愚笨。他聽到此處,也心知赢響要談及正事,問他率軍逼營之事。他便收起輕松閑聊之态,認真說道:"大夫可是要問我為何妄動軍卒,圍逼使團之事嘛?"
赢響也收斂笑容,嚴肅的點了點頭。
朵爾歡長歎一聲說道:"吉副使來見我之前,己有人先行報我消息。"
"可是鄭大夫近邊之人?"赢響雙眉微皺,輕聲問道。
"不錯,正是鄭大夫身邊近衛家臣易仲。"
"他人在哪裡?如何說的?還請将軍細細道來,你我也好互相印證,以便理清事情真相。"
朵爾歡點頭說道:"他說他護衛鄭朱前來秦營赴宴。鄭朱似有把柄被秦人拿住,擔心宴無好宴,會出事情,便令他等在營外,獨自入營。他守在秦營外不久,便聽得帳中赢大夫與鄭朱争吵之聲,鄭朱大夫還于營帳内高呼,說赢大夫竟敢逼他在平陽君遇害一事上說慌,還高呼甯死不從。易仲想入内相救,卻聽赢大夫高呼軍士,要封鎖秦營,便忙跑來我這裡求救。我正将信将疑,吉副使便來報訊。我令易仲隐于帳内帷幕之後,單獨接見吉副使。聽吉副使講,鄭大夫己于赢大夫帳内自盡。我那時便信了易仲七分,于是先将吉副使扣押于帳外,一邊令軍士集合,一邊喚出易仲商議對策。不容我細想,易仲便搶先亮出趙王使臣信符,并對我說,鄭大夫入秦營之前早有交待,如遇不測,令他速将一封寫有平陽君遇害真相的密信送交安陽君。他命我先扣押赢大夫等人,等待安陽君和趙王命令。之後,他便騎馬出營,直往邯鄲而去了。"
赢響一邊聽朵爾歡講述,一邊仔細斟酌其中細節和漏洞。待朵爾歡講完,赢響依然陷在沉思之中,久久不語。
朵爾歡自己說完這些,依然理不清頭緒,對鄭衛與赢響所說也都頗有懷疑,不知信誰。不過他對鄭衛之言的相信度己由七成降至三成,倒與當初相反。他見赢響沉思不語,便靜靜坐于對面,等待他想出結果,理出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