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出場,軒宗露和軒洪波親自去迎接,給足了面子,不敢怠慢。
軒宗露将曾紀澤讓到自己身邊,在曾紀澤和衆人寒暄之後,當即宣布開戲,戲班子的鑼鼓想起,扛旗扛旗扛旗的墊場音樂奏起來啦。
曾紀澤看見了不遠處玩耍的軒悅萌和曾思平倆人,招呼一聲,讓曾思平和軒宗露都坐他身邊來,倆人邁着小短腿過來,一左一右的挨着曾紀澤坐下。
這可把軒洪波氣壞了,軒洪濤坐過來,他本來就險些氣炸,不過軒洪濤再怎麼說也是長子,是自己的大哥,輩分在那裡呢,家裡有宴席,軒洪濤坐在主桌也是合情合理,你軒洪濤的過繼出去的小兒子也來坐主座,還坐在曾紀澤大人的身邊?憑什麼啊?
“曾大人,您先點戲吧?”軒宗露将戲折子遞給曾紀澤。
曾紀澤笑着推回給軒宗露,“我不懂戲,給其他大人點吧,要不給這幾位洋先生點好了,他們聽戲聽的少。”
軒悅萌暗道曾紀澤厲害,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場面圓的好好的,誰都不得罪,也不會讓人感覺驕狂。
其實除去軒悅萌對曾府的壞印象,軒悅萌是很欣賞曾紀澤這個人的,和軒洪濤軒洪波差不多年紀,那風采和氣度就完全是兩碼子事情了。
衆人推讓一番,最後還是盛宣懷點了戲,除去身份來說,今天盛宣懷是名副其實的主角,每個人都在觀望他的臉色,盛宣懷的話不多,其實也在觀望每個人!畢竟是随着李中堂到直隸初來乍到,對情況不熟悉,地頭人面都很陌生,所以非常的謹慎,加之盛宣懷本身就是一個謹慎心細的人。
主桌的氣氛非常不好,每個人雖然都很客氣,不過可以感受到看不見的寒冷氣息在衆人身側徘徊,除了曾紀澤,這桌上人的目光都時不時的投向盛宣懷,似乎都想跟盛宣懷細談北洋衙門一大堆擴建項目的事情,又都不方便當着其他人開口,就連軒悅萌也覺得很壓抑。
軒悅萌在公司工作的經驗是很豐富的啦,當然明白開頭炮的重要性,克林斯曼洋行能不能順利誕生,就全看能不能接到生意,生意在哪裡?就在這張桌上。
做生意做的是什麼?做信息,信息從哪兒來?人際關系網。
“好!”
看戲的人群一陣轟然叫好,主桌上面的人注意力卻并不在戲台上面。
一出戲結束,戲班的人循例而至,看主人家會不會打賞。
六場戲,能打賞多少錢呢?如果無法超過八十兩的話,軒悅萌就必須得貼錢,不過軒悅萌的壓力并不在此,他知道肯定是不會貼錢的,他在擔心的是自己先前導演的戲碼,能不能順利上演,畢竟,讓克林斯曼洋行在衆人面前展示實力才是軒悅萌目前所急需的。
治麟拍了拍巴掌,“好,打賞,這頭一場,我代盛大人賞銀二十兩吧!”
那戲班負責接賞錢的人接過治麟仆人的打賞,舉着銀票高聲報道:“盛宣懷大人打賞二十兩紋銀!”
衆人又是一陣轟然叫好,看戲的不用出錢,當然希望大戶出的越多越好,因為打賞越豐厚,戲班子的人表演的時候也就越賣力!看戲嘛,本來也需要這樣的氣氛,這是京畿地區的特色,這個時代的北方人都很愛看京戲。
盛宣懷微微的一笑,“怎麼好意思?讓治麟大人破費啦。”
盛宣懷嘴上雖然這麼說,卻在心中暗罵治麟,你要打賞就打賞,跟我攪合在一起做什麼?給外人的感覺好像我們很熟悉似得。
赫德看了一眼同來的坐在另外一張桌子的新泰興洋行的經理麥克馬福,示意麥克馬福打賞!
麥克馬福馬上對身邊助手發了命令。
戲班之人再次高聲道:“新泰興洋行馬卡馬福先生打賞三十兩紋銀!”
這次衆人不是轟然叫好,而是轟的一聲,爆發出一聲巨大的驚歎,全部回頭看向麥克馬福,都感覺這洋人是不是瘋了?本來按照市面上的行價,一出戲打賞二十兩就已經是頂級的打賞啦!今天能夠在座的,都是天津街面上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各個都是懂行情的。
衆人的驚詫目光,這讓麥克馬福覺得這錢花的值得了!
戲班之人收了銀票趕到後台,将銀票都交給軒大力,軒大力就一直在後台守着呢,這都是軒悅萌事先跟軒大力約定好了的,戲班班主吳老三也不過問,的确很講規矩,說好了怎麼樣就怎麼樣,吳老三卻也在心中後悔不疊,這才第一出戲啊,就已經打賞了五十兩了,看來今天随便都要破一百兩的,一點懸念都沒有啊!暗道軒家的那個小少爺果然是個小人精,什麼都算準了一般。
其實軒悅萌也并沒有想到這兩家出手居然都會這麼重,他也同樣是被震撼到啦。
軒悅萌來了這麼久,現在又在搞換兌業務,自然對這個時代的物價有了很清楚的一個概念了,五十兩啊,五十兩已經是很大的一筆錢啦!
驚喜的感覺,讓軒悅萌的小心肝噗噗噗的歡跳着。
軒大力将兩筆錢放在一起,揣在兜裡跑出來,徑直到了李提摩太身邊,俯身下來。
李提摩太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并沒有召軒大力過來啊,不過軒大力把耳朵伏在他的嘴邊,不管他有沒有說什麼,都仿佛是李提摩太他在對軒大力指示什麼一般。
軒大力在點了點頭之後起身,高聲報道:“克林斯曼洋行的李提摩太先生打賞五十兩!”
轟的一聲,這次的巨大歎聲更大,衆人又将目光齊刷刷的對準了李提摩太。
李提摩太也是第一次享受這樣的目光,傲嬌的不行,就留着倆大鼻孔給觀衆。
治麟,赫德,盛宣懷,衆人,立刻對李提摩太刮目相看,一開始衆人可都沒有将這個不知名的洋人放在眼裡的!
雖然盛宣懷初來直隸不久,不過既然是搞洋務的,肯定是先要對直隸地區的這些個洋行摸摸底的,剛剛注冊,連正式辦公地點都還沒有的克林斯曼洋行當然不在盛宣懷的掌握範圍之内啦。
盛宣懷和身邊的幾個人交頭接耳議論李提摩太,對他十分的感興趣。
看戲的不怕熱鬧,在巨大的歎聲之後便是如雷的叫好聲,一次性打賞五十兩,這不要說是在天津地面,就是放到北京去,這麼大手筆的打賞也都很少見!
這下連吳家班的班主吳老三都異常的激動起來,雖然這打賞跟他的關系不大,不管最後總的打賞能達到多麼可觀的數字,他都隻能夠得到八十兩,不過吳老三現在已經從剛才的惋惜中走了出來,知道這是有人在故意擡價鬥富,不該是自己的總不是自己的,人就往往是這樣,本來可以得到一百兩,卻隻得到了八十兩,會巨不舒服,但是當知道可能得到的價錢遠遠超過八十兩很多倍的時候,反而容易迅速的平靜下來。
因為吳班主知道如果不是軒家小公子承包了打賞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出現這麼巨額的打賞的!就算是這筆打賞最終跟吳家班沒有多大關系,但是在場這麼多人見證下,又有這麼多的達官貴人,京城名流,一旦再次出現更高的打賞金額,高到整個直隸的曆史上都聞所未聞的話,他這吳家班真的要出名啦,出名也就等于是賺錢啊!吳老三似乎已經看見了一大堆銀票正向着自己飛過來。
不要說吳家班的班主吳老三,連李提摩太這個已經猜到内中情形的人都吃驚不已,偷看軒悅萌,軒悅萌正一臉淡然的在吃東西呢,仿佛這一切和他沒有半兩銀子的關系。
軒悅萌笑眯眯的問身邊的曾思平,“好吃麼?”
曾思平:“不是很好吃,看你吃的跟我一樣,是不是你的要好吃點兒?要不咱倆換換吧?”
軒悅萌嘿嘿一笑,“行,我喂你吃一口吧。”
曾紀澤看了看身邊的小兒女,人家那邊正在驚心動魄呢,你倆過起了小日子來啦?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第二場戲開始,主桌的氣氛徹底變味了,這樣的鬥富其實是很讓人尴尬的,這不是在買什麼具體的東西,當然不像是拍賣會,這種打賞,純粹就成了鬥富,無厘頭的鬥富,就買個面子而已,現在擺在治麟,赫德,李提摩太三方的問題是,誰也不能退了,因為逐鹿的氣氛已經形成,誰能夠在今天出夠風頭,明天将會被認為是在直隸地區,甚至在整個大清國北方,甚至是在整個大清國,最有實力的商業代表!
赫德背後的麥克馬福可謂财大氣粗,新泰興洋行是英國在整個華北,甚至整個中國都是數一數二的大洋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代表的是英國在華的整個商業界的一個整體形象,輸不得這口氣!
治麟倒反而有了退縮的念頭了,他可不希望跟洋人硬碰,也不敢跟洋人硬碰,特别是對于赫德和麥克馬福這種有勢力的商業集團,本來治麟以為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什麼克林斯曼洋行的話,他還是願意争一争面子,顯一顯實力的。
第二次打賞時間到,人們索性連戲唱完了的叫好聲都稀稀拉拉的啦,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桌方向的鬥富表演上,這顯然比戲台上的虛幻故事更吸引人。
大家齊刷刷的望着主座這邊。
赫德對着麥克馬福壓了壓手,示意等其他人先打賞,他們最後打賞,同樣,治麟也是這個意思。
李提摩太看了看軒悅萌,軒悅萌一本正經的坐在那裡,一個小大人一般,這一切都落入了主桌衆人的眼裡,很奇怪,一個洋行的總經理,為什麼反而要去看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娃娃的臉色?
軒悅萌在不說話的時候,實在是和正常的小娃娃沒有啥兩樣的。
軒宗露實在想不通,軒洪波就更想不通了,隻覺得自從軒悅萌出生之後,自己哪兒哪兒都不順利。其實,連軒洪濤都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以為軒悅萌隻不過是李提摩太的智囊而已,軒悅萌有多少本事,軒洪濤是很清楚的,對自己這幾個月大的小兒子已經近乎于迷信般的崇拜啦。
戲班子的負責打賞的人還等着呢,以為這一場沒有人打賞了,正要下去,大力又噔噔瞪的跑來了,照例伏在李提摩太的耳邊,煞有介事的聽着什麼。
李提摩太也學乖了,明明就什麼都沒有說,這次居然還用手對着軒大力的耳朵,弄得好像真的說了些什麼一樣一樣的,其實李提摩太就嗚嗚嗚的亂發了幾個怪聲罷了,搞的大家都恨不得貼過去聽聽看兩個人說了啥。
軒大力起身,拿出剛才得來的那五十兩,展示給衆人看,“克林斯曼洋行的總經理李提摩太先生打賞五十兩官銀!”
衆人又是哇的一聲喧嘩,雖然不如第一次那麼震撼,卻同樣驚喜連連,好精彩啊,又五十兩官銀?大家都在想着這回的戲班子是發财了啊!都在想着要是這麼多錢打賞給自己就好了。
赫德斜眼看了看治麟,治麟已經站起身來,打算趁着沒人注意的時候撒丫子呢,“治麟大人,怎麼?你不玩了?大家這麼開心,出個價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