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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4衰德門敗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702 2024-01-31 01:10

  當沈哲子與幾名友人趕赴石頭城惡時候,左近已是人滿為患。

  本身石頭城便是城西要津之處,人流往來頻密,加上得益于早先都内那條仙谶,王舒這段時間在都内可謂婦孺皆知。
其人棺柩歸都,自然成為讓人矚目的一件事情,甚至就連許多小民都雲集于此,翹首觀望,想要見識一下仙人親自批斷的害主之的盧。

  而對時局中各家來說,王舒棺柩歸都,意味着有關江州大量确切的消息也都會一并傳回,自然想要第一時間趕去打聽一下,江州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其中最重要的還是王家的親舊故人。
琅琊王氏乃是南北第一旺宗,王舒又是如今的王氏除太保王導之外最重要的族人,其人死亡,于情于理諸多親舊人家都該派人來探望一下。

  石頭城乃是城防駐兵重地,長時間擺放棺柩實在不吉利,所以王舒的棺柩被安置在了石頭城南門東面一片坡地上,遠遠便可以看見一座高大的竹樓。

  沈哲子他們還在幾裡外,道路已經完全被圍觀者堵塞,讓人持着名帖送進去,等待少頃才又有宿衛開辟道路将人引進去。

  石頭城外,大量全副武裝的宿衛們陣列而立,那明晃晃的刀芒槍刃令人不寒而栗,以至于圍觀者都要退避數丈,不敢過分靠近。
沈哲子他們下了車,一股肅殺氣氛便撲面而來,對于少從軍旅的人而言,單單行走其間,便會感到周身的不自在。

  “谯王怨深,死猶不饒啊!

  紀友下了另一輛車,指着左近那些刀槍俱陳的宿衛們說道。

  沈哲子聞言後,臉上笑容一閃即逝,這也算是出來混早晚都要還。
往年王氏勢大,谯王縱有殺父之仇也難報還,反而自己還要飽受攻讦為難。
如今王家終于見衰,怎麼可能不竭力回報。
大概是要兇兵畢陳,以煞氣侵迫王舒的亡魂,給人心目中加重王舒不得好死的印象。

  這樣的陣勢,傷不傷得到亡魂且兩說,但活人實在被弄得終身不自在。
哪怕沈哲子他們在行過這一片槍林劍陣,都隐隐有細汗冒出。
其他前來拜望的人,也大多神态有異,垂首匆匆疾行,不願多作停留。

  往坡地上行至半途,前方有竹栅阻攔,沈哲子他們在外等了一會兒,身披重甲、手扶佩刀的谯王才自後方匆匆行來,遠遠便仰頭大笑起來,在這樣的場合實在奪人眼球。
以至于沈哲子等人都側首旁顧,不想被這個幸災樂禍的家夥連累,受人指指點點。

  谯王卻沒有什麼眼力勁兒,龍行虎步走到近前來,讓人打開竹栅,指着沈哲子便笑語道:“驸馬來遲了!
天淨日朗,初夏未暑,正宜三五良友群遊踏青,迎風展嘯啊!

  這家夥喜色從五官蕩漾到發梢衣角,聲音洪亮高亢,若非竹樓外白幡招展,真要讓人誤會是來喝喜酒的。

  沈哲子與谯王交情也是漸深,見他此态,忍不住小聲道:“别人哀事臨門,谯王此态,實在有妨觀瞻啊,人情難堪。

  谯王聽到這話,臉上喜色稍斂,過片刻後還是沒忍住,沖着自另一側匆匆行出的一群人咧嘴道:“一戶之衰,社稷幸甚,實在是情難自禁!

  這話自然引來諸多旁觀冷視,畢竟周遭王氏親舊不少,谯王毫不掩飾幸災樂禍,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忍受。

  沈哲子等人也都翻個白眼,匆匆行過,不再與這讨人厭的家夥站在一處。
谯王也跟在他們身後,大搖大擺的又再行到竹樓近畔,一路諸多怨視目光,可見風涼話已是說了不少。
若非其人全副武裝,身畔又有諸多健卒拱衛,隻怕早有人按捺不住沖上來撕了這張嘴。

  這裡雖然不是什麼正式的吊唁場合,但竹樓内外諸多哀喪事物也都準備周全。
偏側是兩排竹棚,其一是王氏親長們白服帛巾接待前來吊唁的各家,另一邊則是王氏一衆子弟們跪地哀哭。
至于王舒的棺柩則安排在了竹樓正堂裡,旁側圍繞着他的妻兒們。

  王舒的長子王晏之死在前年的蘇峻亂事中,比王長豫還早死幾個月。
因而衰服迎賓的首位便是王允之,看到沈哲子他們行來,王允之淚眼未凝,片刻後還是埋首下去。

  沈哲子自诩還算是有品格,雖然一手策劃将王舒除去,但如今人都死了,也實在沒有什麼搞事的意圖,隻是端正的入内拜了拜,而後對旁側拜謝的王允之拱手道:“深猷兄請節哀。

  王允之雙肩微顫片刻,繼而擡頭仰望着沈哲子,語調微顫道:“多謝、多謝驸馬、多謝驸馬今次之教……皿淚沾襟,深刻五内!

  看到王允之伏地雙手青筋畢露,可想其人當下心境,沈哲子略一沉吟才歎息道:“深猷兄言重了,闆蕩之世,立身不易,總有所得,也是法從前賢,不敢自美。
大江東去,未因一人生死而竭,人事不必強記,勿蹈前轍,便是不虛。

  砰!

  王允之聽到沈哲子所言,蓦地一拳砸在了膝前竹闆上,喉中發出壓抑至極的一聲低吼。

  “發生何事?

  谯王蓦地自竹樓門口探出頭來,瞧瞧房内形勢,上唇短須微微一顫,跨步上前拉住将要退出的沈哲子手腕便行到王舒棺柩前,指着棺内王舒遺體歎息道:“王公哀容居然不得善态,可見江州今次之亂實在太嚴重!
唉,實在讓人心傷啊!

  沈哲子側首一望,棺内王舒遺體倒是整理得很整齊,隻是喉間那道創傷實在太醒目。
金鐵之傷,實在算不上善終。
要知道就連王衍落在石勒手中,都是排牆埋之,而王含父子則被王舒沉江而殺。
見了皿,實在稱不上體面。

  沈哲子已知王舒乃是自殺,但卻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依照其身份,似乎飲鸩而死才恰當。
但卻自戮而亡,大概是先帝之死在其心内也是一個極難跨過的檻,想用這種死法化解一些生者的怨氣。
所為的,自然還是王允之。

  谯王已經不是第一次拉人來瞻仰王舒遺容,待到與沈哲子行出時,又深深看了王允之一眼,而後歎息道:“王深猷實在大忍藏奸,久留成患。
傒狗留他歸都,也真是一招失策,身後諸子隻怕難有善報。

  沈哲子聞言後便看他一眼,你明白還這麼招搖?
王允之能隐忍到活着離開江州,難道還未在這裡功虧一篑?

  谯王則嘿嘿一笑,轉而拉着沈哲子又行入王家子弟那個竹棚裡,指着那些王家子弟一個個的對沈哲子介紹。
沈哲子視線一掃,便明白了谯王的意圖。
王家子弟來的倒是挺齊,就連素來不甚合群的王敬豫都跪在棚中,但卻唯獨少了王廙的幾個兒子。

  “王修齡兄弟幾人怎麼不來?
我與修齡可是素來相善,久不相見,想念得很。
本以為今日可以見一見,居然還是落空。

  谯王站在竹棚裡,手指摩挲着刀柄,大聲嚷嚷起來。
其他王家子弟聽到這話,俱都怒目而視,就連王羲之都不例外,甚至還怨望向沈哲子,倒讓沈哲子有些尴尬。

  “家喪有缺,實在讓人不恥其人!
衰德至斯,若非舊誼深厚,我真恥于再與人言曾與王修齡有舊!

  谯王卻是不知收斂,在竹棚裡頓足長歎,王胡之等幾兄弟才是他的正門仇人,而對王家其他人的奚落不過是遷怒而已。

  這會兒竹棚内外不乏台臣時賢駐足,自然被谯王的嚷嚷聲吸引過來。
原本還有人忽略,可是有了谯王的提醒,也都注意起來,一時間神色不乏精彩之處。
時下孝悌人倫乃是德行首重,王胡之兄弟幾人缺席,可謂一個大大的污點。
以後被人以此攻讦,政治前途也就不必指望了。

  但谯王與王胡之兄弟的恩怨滿城皆知,如今谯王又在勢上,王胡之他們如果真的敢來,谯王說不定真的敢殺人!

  王家衆人明受奚落,但卻是事實确鑿,也不好與谯王争執砸了自家場子,盡管已經氣得臉色鐵青,也隻能轉望旁處,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至于其他與王家相善人家,即便覺得谯王有些過分,但一想到兩家舊怨,也實在不好幫忙出頭自惹麻煩。

  谯王那裡還是作扼腕姿态,一邊感慨着一邊将沈哲子送出了竹棚。
沈哲子本來隻是想簡單吊唁便離開,結果因為谯王這麼一路跟着,也真是飽受冷眼。

  待到将要上車時,人群外圍突然又有騷動,過不多久,一家挂滿白绫的牛車緩緩駛入進來,車上一人被發跣足,在人攙扶下車而後踉踉跄跄往竹樓行去,乃是早前幾日便歸都的王彬。

  王彬一邊行着,一邊掩面悲哭,哭聲可謂悲怆蒼涼。
有王氏家人見狀,臉色已是一變,顯然未料到王彬會到場,急匆匆上前似要阻攔,卻被王彬一腳踢開。

  王彬一路行至竹樓内,撲在了王舒棺柩上,然後便嚎哭道:“生亦何幸,死又何哀……生者肝腸寸斷,未若死之萬事皆休……”

  左右吊唁者聽到王彬那悲怆至極的語調,不乏移步至前,忍不住垂淚有感。

  旁側王允之上前扶住哭得搖搖欲墜的王彬,也是潸然淚下,涕淚橫流。
王彬擡起淚眼,将王允之攬入懷内,拍着他的頭悲聲道:“人言我不如你父之賢,今日始見分曉……深猷定要善愛此身,勿負你父厚望!
可惜我兒,未有賢父庇護,害于奴婢之手……”

  此時竹樓外不乏人被王彬的哭聲吸引到了竹樓前,待聽到他這悲哭,場内氣氛不免一凝,繼而便嘩然大作。

  沈哲子這會兒已經登上了車,但也聽到王彬的哭号,轉手一指谯王道:“大王你是枉作壞人啊!

  谯王聞言後則冷笑一聲,指着竹樓說道:“王世儒歸都多日,太保一直避不相見,門内已經騷亂良久,他是要借機相迫!
衰德至斯,人世之笑柄,焉得不敗!
我今日難掩浪态,實在郁氣久結,不能斂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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