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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0羽衣公卿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525 2024-01-31 01:10

  建康城内近來頗有幾分人心惶惶,倒不是說琅琊王氏陡然失勢已經吵鬧的全城皆知。
尋常小民是沒有太大的興趣和時間去讨論那種層次的事情,甚至就連江州那麼大的動蕩,對于都内民衆的日常生活影響也是微乎其微。

  至于人心動蕩的源頭,還在于天師道内盧師君的突然被捕。
雖然盧師君的根基并不在丹陽,但其人入都以來聲勢也是不小,俱是民衆們喜聞樂見的話題。
如此一個能夠明斷禍福的神仙人物居然锒铛入獄,可謂令人驚詫不已,坊間也因此流傳出諸多傳言。

  諸多傳言猜測,不乏人信誓旦旦言道盧師君是受人構陷,得罪了台内的大人物,比如早先在都内很是流傳一段時間的仙谶。
但這說法卻難服衆,盧師君乃是出玄入仙的高人,怎麼可能還會如尋常小民一般動辄遭受權貴壓迫?

  近來又有一個說法流傳開來:“盧師君一身道行所系,便在于谶斷問蔔,而圖谶一道的根本自然是河圖洛書。
然則如今中原陸沉,胡虜肆虐,河洛俱殘,天地之間戾氣橫生。
盧師君妄作扶禊谶斷,結果召來戾氣妖邪,惡谶禍世,結果反受其害!

  相對于人力施加的迫害,這樣一個解釋就匹配盧師君在信衆們心目中的地位了。
而且無獨有偶,早前吳中陸師君在齋醮大儀式中也受妖邪侵害而毀了道術,并且已經明言國中有戾氣滋生。
如今再結合盧師君的遭遇,可謂兩位師君俱受其害。

  一旦有了這樣的認識,民衆們可謂人心惶惶。
就連世居江東的人家,往年還覺得羯奴就算肆虐中原,也無法跨江作亂,并不是近在眼前的危機。
可是沒想到這戾氣居然如此兇猛,就連脫俗絕塵的道内師君都要深受其害,尋常小民又有什麼祈福禳災的法門?

  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之下,鐘山齋醮之後便絕迹人前的吳中陸師君又現身出來,應信衆們請求又主持了幾場齋醮,隻是規模都不甚大,并且明顯惡根不除,求諸鬼神也無益。
不過最終還是道出一些幹貨,言道正在潛心研究三十六道鎮壓邪祟、趨吉避兇的箓文,屆時持之日誦,可保家宅安甯。

  此言一出,不乏人翹首盼望陸師君的箓文能夠盡早面世,而陸師君在民衆當中的聲望也是一時無兩。

  雖然備受擁戴,但陸師君卻并不快樂。
因為他近來一言一行,都不是出于自己,而是受人指使。
心内雖然不乏抵觸,可是在見識到那人僞善下的真面目後,他實在不敢生出違抗的念頭。

  廣闊的莊園裡,沈哲子正在與一衆年輕人讨論編寫箓文。
竹亭裡攤放着大量的竹簡、書卷,一群人埋首其中,認真的做着篩選。

  沈哲子讓陸陌搞出三十六道箓文的噱頭,自然不是為了幫忙宣傳什麼封建迷信,而是借此将一些古賢事迹挑揀梳理出來,刻印公行于衆。
比如尊王攘夷的齊桓公,比如大破匈奴的衛霍,通過這種方式,對華夷概念進行更深一步的加強。
至于陸陌興緻勃勃讓人送來的那些道内典籍,早被拿來墊案角,又或抛撒于外。

  天師道的内核如何且不論,但是這個殼還是有着很大的利用價值。

  以箓文的形勢将那些掃滅四夷、漢風壯武的古賢事迹宣傳出去,一者能夠避開與主流輿論的糾纏辯論,二者能夠盡可能大的擴大受衆面,三者一篇箓文短則幾十字、長則數百字,如果撰文盡量選用不重複的字,剔除一些不常用的生僻字,足夠完成一個基礎的掃盲。

  近來常在一起讨論鑽研,年輕人們對于沈哲子的意圖領會很明白,幾條已經編寫好的箓文呈交上來也都非常符合要求。
對此沈哲子倒是不乏欣慰,這些年輕人大多自幼便受過良好的教育,一旦樹立起了正确的價值觀和理想,且有了合适的鬥争經驗之後,都是可用之才。

  将這幾條箓文收起,沈哲子又去見陸陌,這些箓文最終付刻之前,還需要陸陌加以潤色才不至于顯得太過突兀。

  陸陌近來心情雖然有些壓抑,但其實所受待遇還不錯。
沈家位于長幹裡這座莊園已經轉入他的子弟名下,衣食起居之類供應也都極盡周詳,而且許多過往求告無門的望宗人家,近來也都反過來拜訪他。

  可以說這次與沈哲子的合作,他所收到的回報之大,已經遠遠超過了他此前的想象。
唯獨有一點與想象中有出入,那就是他已經不再具有自主權,甚至于要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都會提前有人預知于他。

  原本這也沒什麼,有得必有失,得到這麼多,陸陌也明白自己必須要付出一些代價。
可他終究是一個在吳中享譽多年的師君人物,居然被一個年輕人操持于指掌之内,心情可謂郁悶。

  陸陌也不是沒有想過反擊,前幾日趁着吳中一些舊好前來拜訪時,言中暗示沈氏脅迫自己,希望能将他解救出來。
這些人當時沒有什麼明顯表态,隻是第二天之後,陸陌身邊的侍者已被換了兩人。

  單單如此還倒罷了,隻能說那小子對他的控制太小心。
可是前一天,他卻聽人言道盧铖留在京府的家室子弟俱被逮捕歸都,而且就連已經逃到了淮地的子侄俱都被廣陵遣人押捕回來。
這是擺明了要一網成擒,斬草除根啊!

  當聽到侍者禀告驸馬求見,陸陌從心底感到發寒,不敢禮慢,匆匆出外相迎。

  沈哲子依然是禮數周全,恭敬施禮道:“我是惡客頻頻有擾,陸師仍然包容禮見,實在是受寵若驚。

  “維周何須見外,我吳鄉法說能夠大昌當時,全賴你的前後奔走,助道之功,就連我都多有不及啊。

  陸陌心内滿是苦笑,臉上卻還是作和藹狀,拉着沈哲子的手将他迎入室内。

  坐定之後,沈哲子将那幾篇箓文遞給陸陌,笑語道:“門下代勞,小試制箓,還要有請陸師執筆斧正,以免贻笑大方之家啊。

  陸陌接過那箓文匆匆一覽,神色略有幾分僵硬,實在看不出這些古賢勇武事迹與道義有什麼吻合之處,隻是看到沈哲子滿臉殷望笑容,最終還是點點頭:“維周放心吧,必不負所托。

  沈哲子聞言後便笑着搖頭道:“陸師所言不妥啊,制箓授箓本就是道内事務,我也是勉為其難,略作代勞,若有什麼不妥之處,陸師切勿縱容,直言訓斥即可。

  “那倒是我失言了。

  陸陌神态略有僵硬,片刻後才笑語一聲,繼而才又說道:“都下雖好,近來卻多有思鄉,隻是維周盛意不忍退卻,然則鄉壇久作廢弛也是不妥,不知……”

  他是已經深知京畿并非他的主場,再留在這裡隻能受制越狠,因而迫切想要還鄉。
倒也并不是想要反擊報複,最起碼歸鄉之後有了鄉人共望,這小子也不敢再過分強迫。

  “陸師何出此言?
如今邪道崩毀,正法大昌之兆。
倒不是我不能念陸師離鄉之苦,然則大好時機,若是錯過太可惜。
實不相瞞,為陸師求請王命诏封的事情已有幾分眉目。
若真王命下達,屆時還要在都下大建道場,請陸師坐鎮主持。
此時歸鄉,不免要前功盡棄啊!

  沈哲子一臉惋惜狀說道,這倒不是虛辭,他是一直在發力促成此事,希望能夠将天師道納入到正規統序中來。
不獨如此,屆時還要借助陸陌将天師道内的道官體系進行裁汰整編,教義重新梳理,再佐以宅錄命籍之類的改制,其實就是加強對天師道組織的掌控,借助其底層強大的滲透性,從而對整個吳中乃至于整個江東的戶籍進行一個全而細緻的普查。

  讓豪族走出鄉土,踴躍加入時局隻是第一步。
接下來對于蔭庇人口的普查則就不好掩飾惡意,勢必會遭到抵觸。
所以這方面的工作,沈哲子是打算仰仗天師道,當然前提是要把天師道的組織構架握在自己手裡,這樣才能由其放心的去滲透發展。

  “維周此言不是詐我吧?

  陸陌聞言後,下意識問了一句,旋即便覺失言,還未及開口解釋,沈哲子已經笑着講一個冊子遞到了陸陌面前,說道:“此等大事,怎敢虛言。
隻是眼下仍有幾分阻滞,實在道内賢愚難辨,不乏魚目混珠譬如盧铖之流。
台内諸公因此有恐,此例一開,餘者蜂擁而請恩授,借内外慕道之心,而行敗德損道之惡。
陸師若受诏封,理應肩系此任啊!

  陸陌接過那冊子匆匆一覽,已是喜上眉梢。
這冊子上的内容便是沈哲子關于天師道改革的一些思路。
比如裁汰冗餘道官,将授箓權收歸一家,道官之升遷俱從法度,道官不可私自宅錄等等。
簡而言之,就是将原本野蠻傳道的習慣予以法令禁止,繼而收歸于受封師君一人。

  如果這冊子上的内容能成,那麼陸陌這個師君權勢将會得到極大的加強,簡直就是道内之中正,羽衣之公卿!

  看到陸陌滿臉笑容,被激發的鬥志昂揚,沈哲子便也笑起來。
任何一種組織形式,從内部摧毀永遠是最省力的方式。
陸陌大概還幻想着通過整頓能夠加強權柄,未來有一日或能擺脫自己的控制,但這個過程又怎麼會一帆風順,沒有人會坐以待斃,就算陸陌能夠笑到最後,也不會成為最終摘取勝利果實的人。

  安撫過陸陌之後,沈哲子又匆匆歸家。
這幾天老爹一直忙着跟西宗讨論合宗事宜,一直到今天才抽出時間來去拜見皇太後,他還要陪同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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