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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5擲花盈野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574 2024-01-31 01:10

  彼此都居硯山莊園,沈哲子與公主換過春衣,然後便相攜去拜見皇太後。

  眼見小夫妻聯袂而來,皇太後也是頗為欣喜,尤其聽到京口人家進獻的侍女們稱贊“一對璧人”雲雲,笑容不免更加開朗,示意沈哲子坐到近前來問話。

  待聽到沈哲子邀請自己出席修禊之慶,皇太後略一沉吟後搖了搖頭,說道:“我近來心緒煩雜,即便出席也難歡笑,反倒掃了人興緻。

  頓了一頓後,她又說道:“我雖然不去,不過維周你若是願意,倒可以帶着你妻弟一同前往見識一下京口風物人貌。

  “琅琊王殿下若是有此興緻,臣自然樂意奉陪。

  沈哲子嘴上笑着回答道,不過手卻在案下輕輕點了點興男公主膝蓋。
興男公主有些疑惑的看了沈哲子一眼,見其嘴角微微下垂,當即便有明悟,于席中發聲道:“維周攜我來請母後,是希望母後出去散散心。
但母後不願意,我們就要自去遊樂,哪有閑心再去照應阿珝。

  以往她是不敢用這種語氣跟皇太後講話的,但是随着年齡漸長加上曆事經多,漸漸發現母後也非完全的不犯錯誤,因而皇太後在她心目中的威嚴也漸漸瓦解。

  “哈,那是我思慮不周。
維周你要與同侪遊樂,确是無暇關照太多。
罷了,你們自去吧。

  皇太後聽到公主的抱怨,便也微微一笑,不再固執己見。
經過苑中突圍之事,這母女兩人之間交流也潛移默化的發生了改變,皇太後不再一味強勢,這一點大概連她自己都未意識到。

  略過此節,皇太後又指着公主說道:“你這小娘子不要恃寵而驕,維周對你有敬愛,你要更懂得和順之道,哪能在外直呼夫郎名字。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這樣。

  興男公主怯怯看了沈哲子一眼,而後才對皇太後說道。

  待行出來,公主才拉着沈哲子的手皺眉道:“沈哲子,你是不是不喜阿珝?
雖然我也不太喜他冷淡性情,但你何至于這麼厚此薄彼,都不願帶他一同去玩耍?

  等上了車,沈哲子才撇了撇嘴角,搖頭道:“皇太後似有以琅琊王繼鼎之念,我不能助她。
公主你也要記住,日後此類之請,統統一概回絕。

  興男公主聽到這話,美眸不禁瞪大:“不至于吧……阿、阿琉他又沒錯,母後怎麼能有此想?

  沈哲子聞言後卻是默然,許多直覺根本就講不清楚。
或是自己過分敏感,或是皇太後對于收複京畿并不看好,故而希望能将琅琊王推出來為時人所知。
但無論如何,哪怕是杜漸防微,沈哲子絕對不會去幫琅琊王邀取名望。
琅琊王隻是他手裡用來吓人的一張牌,哪怕撕毀也不能打出去。

  他見興男公主一副憂心忡忡狀,笑着安慰女郎道:“公主不必為此憂心,無論皇太後陛下是否有此念想,皇帝陛下才是法統唯一,我也不會坐視旁人肝腸妄動!

  待行到硯山莊園門口,已經有許多人家在此整裝待發。
三月修禊在時下乃是不遜于端午、重陽的大節日,因而莊園内諸多人家也都鄭重對待,各具盛裝,趕去江畔慶賀。

  沈哲子與公主同行至此便下了牛車,翻身上馬,一邊與各家族人打着招呼,一邊與十數名親随騎馬開道,帶領女眷同往江邊。

  暮春時節,天地早已回暖。
從莊園到京口大城這一段路途中,田野中已是綠意初被,清風拂面未有寒意,草長莺飛風物迷眼。

  此時田野中已經不乏各家外出踏青的女眷,魏晉人士尚風流、輕禮法,民風豁達開朗,并無日後那種嚴苛到變态的男女之防。

  因而放眼望去,野地中不乏彩衣女子輕盈躍動,如翩翩彩蝶,間或引來一些縱馬疾馳的膏粱子弟欣賞喝彩,隻要言語能發乎情止乎禮,非但不惹人反感,有幸運者甚至還會獲得女子抛來的花圈。
偶有此幕發生,有觀者往往都要報以歡笑之聲。

  這大概也是民風淳樸一面的體現,人們不吝于将自己美好一面展示出來,哪怕隻是匆匆一面而後再無回音。
但等到夜闌人靜時,美好的人和事随思而入夢,将夢境都裝點得美好起來。

  此一類場景,往往都不會少了沈家幾個浪蕩子,沈牧尤其是其中之最。
雖然已經成婚,但大概是為了彌補愛情的缺失,放浪形骸姿态較之過往尤甚。
為了在今天出盡風頭,他專門讓人打造一頂高冠頂在頭上,率領一衆狐朋狗友轉往人多處鑽。

  若在旁處,人們大概還要非議這小子太過嚣張。
但在京口,幾乎無人不知這小子乃是沈總裁之子,哪怕心中對其有惡感,往往也都要抛上一個花圈,隻求不再被騷擾。

  當沈哲子等人行過時,沈牧等人正從坡地上呼嘯而過,他那高足數尺的高冠上已經挂滿了各色花圈,在沈哲子一行面前繞行過之後,沖到對面去指着沈哲子對周遭人喊道:“諸位娘子們,我家玉郎正在此啊!

  這話恍如一個信号,将周遭人的視線紛紛引到沈哲子身上。
再遠處,則更有更多人行出布屏帷帳,手提衫裙小跑着行過來,要看一看如今在京口名氣如日中天的沈郎究竟是何人物。

  沈哲子心内雖然不乏少年輕狂,但眼下他家醋娘子就在後方車上,哪怕被人圍觀也實在不好過分賣弄,因而隻是帶着矜持笑容往道路兩旁揮揮手。

  “這一位就是沈郎?
真是神清人物!

  沈哲子向來不憷大場面,再多人面前都能侃侃而談,但被一衆女子圍觀,于他而言也是難以淡然的體驗。
他今日出門未着氅衣,新裁春衣也是修身窄袖,頗具胡風,臂上尚扣着鹿皮護腕,是打算稍後與人遊獵的裝扮,頭頂并未着冠,隻以玉扣攢成散髻,雖然望去頗為英挺,但卻無甚柔弱姿态。

  不過大凡對一個人的印象,出身和名位大概也占了一定的比重。
沈哲子這一身獵裝勇武,配合他少年假節的名氣,卻給場中這些婦人一種别樣沖擊。
突然,一個花圈自道上被抛出來,仿佛一個信号,接下來沈哲子便不斷遭受襲擊,不獨身上挂滿了鮮花,就連胯下的馬身上都沾染諸多花瓣。

  這種熱情,沈哲子實在消受不起,尤其耳邊還充斥着“沈郎美形”之類的尖叫聲,更覺難以招架。
尤其身後一道似有似無的冷厲鋒芒,随着道旁人反應越來越激烈,更是漸漸有凝化為實質的趨勢。

  “雲脂,你看這些婦人是何姿态!
我家夫郎美形,與她們又有什麼關系!

  牛車上,興男公主聽到道旁那些叫嚷聲,初時尚有幾分沾沾自喜,可是過不多久便漸漸不能釋懷,攥着旁邊的雲脂娘子手腕恨恨說道。
那雲脂娘子手腕被攥得生疼,這會兒卻不好再去勸告已經妒火中燒的興男公主。

  “阿奴望我!

  一個清亮的聲音壓過了道旁其他人的歡笑聲,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女子正站在車廂上,笑靥如花對着道上沈哲子連連招手。

  “她、她是哪一家的女郎?
她憑什麼、她怎麼敢喊我家郎君作阿奴!

  公主亦聽到這叫嚷聲,小臉更是糾結氣憤,語調都有了幾分扭曲,就連她都沒好意思這麼親昵的稱呼自家夫郎!

  然而正在這時候,突然車簾被打開,旋即身上挂滿花圈的沈哲子探出頭來,伸出手對興男公主招了招。
興男公主試探着上前,将小手放在沈哲子手心裡,旋即整個人都被扯出了車廂,低呼一聲後,整個人穩穩的落在了沈哲子懷中。

  将興男公主橫置身前,沈哲子一手緊緊攬住女郎嬌軀,繼而策馬揚鞭,一路疾沖到了前方高坡。
沿途不斷響起尖叫聲,鮮花更如雨點一般灑落下來,徐徐難以平靜。

  沈哲子勒馬高坡上,低頭去看,懷中小女郎雙眼緊眯着,嘴角輕抿,隻是那嬌美臉龐,卻如透出光一般的閃耀。

  耳邊聽着周遭嘈雜尖叫喝彩聲,興男公主緊緊偎在沈哲子懷内,語調怯弱又顫抖:“壞家夥,你吓到我、我……我一世都忘不了,沈哲子,我、”

  望着高坡一路蔓延到大道上的五彩斑斓花徑,沈哲子将公主擁入懷中,引吭長嘯,更引起了一陣高亢的喝彩聲。

  何止是興男公主忘不了,場中這衆多人日後回想此一幕,大概這畫面也都會曆久彌新。

  沈牧指認沈哲子,除了愛玩笑以外,也不乏要給興男公主添添堵,找到一點身為伯子的尊嚴,卻沒想到這夫妻倆都出盡了風頭。

  尤其看到公主緊緊偎在沈哲子懷裡共乘一騎,從發梢都洋溢出一股濃郁的甜美,這讓他更感覺意興闌珊,繼而撫着高高發冠對左右人說道:“你們猜,維周所乘那匹馬是不是骟過的?
我最知他騎術如何,若不是骟馬,他怎敢載人狂奔?

  大好的氣氛,被這一句話破壞殆盡,旁人正有感于這男女璧人相得益彰的美好一幕,這大煞風景的家夥居然讨論那匹馬是不是被閹過!

  “狂賊怎敢惡語向我沈郎!

  有正雙眼迷離望向高坡上的别家娘子聽到這話,頓時柳眉倒豎,招呼左右,抓起土塊泥巴擲向沈牧。

  區區一兩個女子,沈牧還不放在眼中,大笑抽飛擲向臉龐的土塊,可是不旋踵,他便看到其他人也轉望過來,心内便是一凜,急忙勒轉馬頭狂奔,随即身後土塊如雨點落下。
幸虧他的馬是不曾骟過的,否則差點要被沙石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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