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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7孤注一擲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79 2024-01-31 01:10

  以事實打臉,輕松策反徐匡,于是沈哲子便盡知朱貢之謀。

  對付一個朱貢,其實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但本着物盡其用的想法,沈哲子想要榨幹朱家财貨,來為自家籌措足夠過冬之糧,就不得不虛與委蛇。

  身在後世物質豐富的年代,其實很難理解古代缺糧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不要說今年尚有兵災波及,哪怕尋常年景僅僅隻是幾家大戶想要囤積居奇,故作謠言,都能引起一地極大恐慌,令物價波蕩不平。

  中國古來地大物博,即便有災荒,往往也隻發生一地,如果不能快速赈災緩解,俄而就會糜爛成災。
但糧食的周轉調集都需要時間,以時下運輸條件,耽擱幾日就能餓死大量人口。
尤其眼下凜冬将至,糧食的運輸更加困難。

  後人讨論糧荒,多流于何不食肉糜之論。
沈家所掌握龐大人口,既是雄厚資本,也是沉重負擔。
若不能在最近十幾天時間内籌措足夠的糧食,等到溫度降低冬季來臨水運不暢,幾乎是坐困等死之局,縱有些許增補,難解燃眉之急。

  正因局勢如此嚴峻,才會有人隔岸觀火,落井下石。
一俟寒冬到來,吳興左近但凡家有餘糧者,皆可以此宰割沈家,坐地起價。
就算錯過這一波盛宴,開春後各地又會有糧荒興起,屯糧在手,絕無損失。

  朱貢如果想要挾痛宰沈家,第一要有大批米糧在手,第二要将米糧存在吳興境内便于取用。
對沈哲子來說,這家夥既是一塊大肥肉,也是兼職的運輸大隊長,自然舍不得早早将之解決。

  所以,這幾天來吳興本地有些小戶不堪朱貢之擾,想要将餘糧賣給沈家,沈哲子都不予理會。

  時下吳興境内,對糧食有迫切需求的隻有兩家,第一自然是沈家,第二便是朱貢。
除了要痛宰沈家之外,朱貢還有把柄被沈家持住,想要自己心安,隻能多籌糧食以作自保。
如果不能借此機會重創沈家,一等沈家緩過氣來,他也就完了。

  徐匡被策反後,為表忠心,不隻将朱貢籌糧細節一一道來,還有與朱貢有聯絡的吳興各大戶也一一羅列出來。
憑朱貢自然沒有一呼百應的影響力,但各家都有共同利益,自然也就有了聯合的前提。

  沈家是吳興土霸,往年縱使缺糧,不至于如此窘迫危急。
今年可謂不作不會死的典型,但凡親近些的故舊人家俱受牽連,還要仰仗沈家接濟。
剩下那些有糧之戶,要麼素無來往,要麼還有仇隙,聯合以孤立沈家,也是應有之意。

  得到了如此詳實資料,沈哲子更有把握,引着徐匡回到廳上,在那仍憤惱愧疚不已的徐丞面前為徐匡多回護幾句,而後才又将徐匡打發回朱貢身邊。
他還要靠徐匡鼓動朱貢加大收糧力度,此前劣迹可暫不計較。

  得了沈哲子的指點,徐匡又返回武康縣城内朱貢藏身的那個莊園。
從族叔将他捆往沈家開始,他的結局已經注定悲劇,無論沈家今冬境況如何,将他捏死都是綽綽有餘。
一念之差以至于此,眼下再做努力,惟求沈家能念他奔走之功,放過他的妻兒老小。

  時下氣溫已經頗為濕寒,房間内卻仍是溫暖如春,此時朱貢心情便如角落裡炭盆一般火熱。
他袒露兇膛坐在那裡,擺弄一番案上算籌,興之所至便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偶或亵玩一番身旁美姬,可謂暢快至極。

  眼見徐匡神色郁郁走進來,朱貢哈哈一笑,讓徐匡坐到自己下首來:“徐君因何寡歡?

  “唉,明府不知,我家叔父已知我來武康,将我召去嚴斥一番。
”徐匡心境如此,倒也不須僞裝,真實流露出來便是愁腸百結。

  聽到這話,朱貢倒是一驚,他在武康地界雖略有人脈,但在沈家眼皮子底下也不敢過于跳脫,收糧事宜還要靠徐匡出面奔走,自然擔心徐匡棄他而去,不為之用。

  “我道是何事讓徐君愁眉不展,原來如此啊。
說起來,豈獨徐君有此煩惱,我亦深有同感啊!
家中老朽無能坐不理事,哪裡會知道我們這些任事者内外維持的辛苦。
這些老朽隻宜奉在高床榮養,若凡事都聽他們的迂腐之見,家業豈有不衰敗的道理!

  朱貢一副深有感觸狀歎息道:“令尊長可是已知你為我奔走籌糧?
徐君請放心,你也知沈家已經糧盡,遊離崩潰邊際。
隻要再堅持些時日,等到大事功成,我自不會獨享回報,要與徐君分一杯羹。
尊府今次波蕩難免,徐君能獨善其身,日後歸家主祭未嘗不可!

  聽到朱貢這盲目自信之語,徐匡心内更是苦澀。
他親見沈家糧儲之豐,就算有些缺口,也絕不似朱貢所言不堪一擊,因此對朱貢的話再無信任。

  不過他還是長歎一聲,說道:“長輩訓斥,還非我為明府籌糧,而是聽聞近來些許流言,與明府宅門有關,因而訓斥我不要與明府過于親昵。

  朱貢聽到這話,危機感陡然湧上心來。
他最擔心還是沈家不顧糧危,将他寵妾滅妻之事宣揚出去。
時下門第之婚,既有現實需求,又具神聖意義。

  若他這行徑被公之于衆,必然物議沸騰,不需要沈家出手,單單他本家那幾個早已垂涎他家業的兄弟們,大概就要群起而攻之,清理門戶,順便瓜分他的家業!

  因此,朱貢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于自信,一味孤立沈家若真将其逼急了,難免會狗急跳牆反咬他一口。
為今之計,除了要加大籌糧力度之外,還要與吳興各家加深聯絡以穩固陣線,同時也要想辦法安撫沈家。
讓他們看到一線可能和生機,如此才不至于生出什麼破釜沉舟的念頭。

  想到這裡,朱貢強笑一聲,說道:“我家宅安甯,又有何流言傳揚于外?
若連我都不知,可想定是有些人捏造謠言以為污蔑!

  眼見徐匡還有些疑窦之色,朱貢又打起精神安撫他:“眼下正是要緊時刻,徐君可不要被小事牽絆,以緻坐失良機啊!
沈士居是何脾性,又因何攫升顯位,你我皆知。
若不能在今次壓倒沈家鄉土之望,我尚有家門護庇,徐君将憑何自存?

  聽到朱貢如此直白威脅之語,徐匡心中暗罵,更深悔自己與這無信義之人謀劃大事。
作沉吟狀良久,他才慨然一歎:“我自與明府同心同念,為此大事,絕不退縮!

  聽到這話,朱貢才笑逐顔開,又将身邊美姬分出一人,要以軟玉溫香來撫慰徐匡紊亂的心緒。
待見到徐匡神色之間已無彷徨,他才又開口道:“稍後還要勞煩徐君往沈家一行,隻言我這裡已有米糧八萬斛。
姻親故舊人家,凡事皆可商量。

  “這隻是小事,可是,八萬斛?
”徐匡将埋于美姬酥兇的臉龐擡起來,語帶遲疑。

  “就是八萬斛!

  朱貢語帶決然道,他家中本有儲糧将近四萬斛,近日又在吳興籌糧将近兩萬,這已經快達到他的财力極限。
但為了讓沈家更多顧慮,不妨虛報一些數額,也是學沈家從京口運糧的虛張聲勢之舉。

  徐匡言起那流言,讓朱貢警惕之餘,也更看到沈家之虛弱。
憑其家往年之強勢,自己這番羞辱豈有不即刻反擊之理,然而至今卻隻得零星流言擴散,可見沈家已是全無底氣。
這更滋生了他重創沈家的信心,打算壓上重注。

  “日前長城陳家不是還有米糧千數斛?
請徐君為我約見,我要盡數購來。

  “可是陳家糧價虛高不下,明府你不是說過不予理會?
”徐匡又奇道。

  “凡欲為大事,必有所付出。
若非耗損過甚,沈士居豈得攫升?
他志在顯達名位,我卻隻求鄉土實資,這是各取所需。

  一俟做出決定,朱貢更無遲疑,又對徐匡說道:“除陳家外,其他人家也不能錯過。
三五十斛不為少,千八百斛不為多,有多少散糧,我就購多少!
這就是所謂堅壁清野,我要讓吳興境内鄉野之間再無遺糧!

  “可是,這些人家都要财貨兩訖……”

  眼下糧食緊俏,大戶捂倉惜售,小戶則見錢交貨,不收白條。

  朱貢沉吟片刻,才毅然道:“财貨之事,不須徐君勞心,我自會從家中周轉一批,旬日即到。
徐君不必有所顧慮,總之,有多少糧,我就要多少!

  聽到朱貢這般表态,徐匡心内卻是長歎。
朱貢這是要打算傾其所有為此一搏,一如沈哲子先前所預言,人心把玩至斯,想想都讓人感到心悸。
因此徐匡更傾向于認為是沈充定策引朱貢入局,若謀斷出于一個少年,那就太可怕了。

  他心内也尤其不理解朱貢,謀人家業則可,何苦要把自己置于如此兇險之境?
就算能夠成事,被朱貢瓜分來沈家過半田産,也是元氣大傷,想要休養恢複,還需數年積累。

  但這不是他該操心的事,隻按照沈哲子的指點,恭然領命,而後才又說道:“明府可記得日前我自龍溪返回,言道沈家似在武康山有所布置?
這幾日我又有所得,明府可要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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