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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4春宵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580 2024-01-31 01:10

  月色清幽,似被人間煙火喧嘩烤灼得更加悠遠,遙遙挂于天地之外。

  沈家位于龍溪這座老宅,長達百數年的經營,本為族人聚居所在,動蕩時閉門可為堅城,規模較之建康城内的苑城猶有過之。

  沈哲子行走在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一般的宅内,漸漸遠離了宴會集中的前庭,在樓宇高牆的阻隔下,繁華聲漸遠。今日家中賓客盈門,就連内宅的女眷都要去款待親舊女賓。因而内宅清幽,與喧嘩熱鬧的前庭仿佛兩個世界。

  漸進興男公主所居的院落,沈哲子擺擺手,示意劉長等幾名随從不必再相随,自去苑中暢飲開懷。

  等到諸人都離開,沈哲子一個人往前行,往前走了沒多遠,便看到立在廊下兩名公主身邊的宮人。那兩名宮人正翹首觀望,看到沈哲子身影,便急匆匆迎上來,臉上挂着濃濃喜色:“郎主回來啦!”

  “回來了。”

  沈哲子笑着應一聲,示意宮人在前方帶路,往新房行去。

  房間内燭火通明,興男公主半躺在胡床上,手裡捧着一碗甘甜蔗汁小口輕啜。先前大禮時合卺共飲,那酒味辛辣苦澀,至今口裡還有一股苦味。一邊飲着蔗汁,她一邊乜斜着眼瞧瞧坐在房間另一側的兩名女史。

  那兩女史眉頭微蹙,對于公主不合禮制的舉止姿态頗不滿意,卻也不敢再開口糾正。這讓興男公主心情大感惬意,以往她在苑中時常被罰抄女誡,便少不了這兩名女史在母後面前複述她的錯誤。如今見這兩人吃癟,不敢再管自己,這讓小女郎心情倍感舒暢。

  興男公主也知這兩人因何會有此變化,心内不由得便對沈哲子好感倍增,感覺自己挑選的這個夫婿沒有選錯。手段如何她不過問,反正好處是已經享受到了。

  心裡這麼想着,先前那尴尬一幕便又浮上腦海。哪怕尚不懂夫妻該如何相處,但女誡少說抄了幾百遍,興男公主也覺得自己當着外人的面那麼跟沈哲子說話,是有些不妥。沈哲子不會因此生氣,真的不來見她了吧?

  一念及此,公主心情便有幾分忐忑,手中甘甜的蔗汁都變得有些索然無味。她盯着燭火發呆片刻,忽而發問道:“幾時了?”

  “亥時三刻了。”

  聽到宮人的回答,興男公主心情便更加抑郁,忐忑之後,便漸漸不忿起來,這家夥真的将自己的話當做了耳邊風!

  一名宮人見公主神态轉為不悅,便小心翼翼道:“府内諸多賓客道賀,郎主應是仍在忙碌,抽身不開……”

  “我又沒有問他!”

  嘴上還在強硬,興男公主心情卻好轉一些,決定再等上兩刻鐘,那家夥如果還不過來,到時候再生氣也不遲。

  隻是枯坐房中不免無聊,她從胡床上站起來,繞着房間逛了幾圈,在内室一個角落裡,發現一壺造型精緻的投箭,當即便讓宮人取出來,準備遊戲打發時間。

  正在這時,宮人推開房門,沈哲子笑吟吟邁步走進房中,心内還在思忖稍後怎麼跟公主打開話題,便見那女郎手握一支投箭自室内行出,臉色蓦地一變,第一次見面時被這女郎持弓威脅的畫面瞬間湧上腦海。

  眼見沈哲子入門,公主心内一喜,小臉卻還闆着,剛待要開口責問,卻見沈哲子動作敏捷的轉身,一路狂奔沖進庭内。她先是微微錯愕,旋即又看到手裡的投箭,而後便捧腹大笑。

  她一手握住一支投箭,步履輕盈的行到門前,見沈哲子早已經立在了庭門前氣喘籲籲,神态更加得意,将投箭揚了揚,大聲道:“先前我跟你說的話,還記得沒有?現在已經幾時了?你還知道回來!”

  見這女郎嚣張姿态,沈哲子覺得有必要振一振夫綱,每天刀光劍影,可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眸子一轉在花圃内抽出一根長近丈餘的竹竿持在手中,還未及開口,便見公主臉色已經沉下來。

  “你要打我嗎?”

  興男公主往前踏上一步,心内便有些委屈,臉色也不甚好看。

  “我在自衛!”

  沈哲子将竹竿一橫,理直氣壯道:“先前你在我友人面前那麼說話,已經讓我顔面受損,回來後還要用投箭射我!我自然早知你不是溫婉娘子,但新婚之夜都不知收斂,實在有些過分!你快把箭放下,否則今晚我絕不進房!”

  “我不是溫婉娘子?好,好得很!沈維周,你今晚如果敢進房,你就不是男兒!”

  聽到沈哲子的話,興男公主心内更是氣急,恨恨說道。那兩支投箭在手裡握得更緊,小臉氣得煞白,頓足返回房中,讓宮人搬來胡床正對房門,自己坐在那裡,準備這家夥一旦進房,便真給他一箭!

  沈哲子也不打算再遷就這女郎驕橫性情,便用手拄着竹竿,傲立庭中,若連這小丫頭都收拾不了,他還配稱一步十算沈維周!

  “郎主誤會了……”

  宮人們見新婚之夜,兩人竟因小小誤會而劍拔弩張,心内便覺戰戰兢兢,一人行至廊前剛待解釋,便聽興男公主怒喝道:“不要同他說話!”

  沈哲子冷笑一聲,将竹竿抛在了地上,轉身離開。

  公主看到這一幕,更是銀牙緊咬,眼眶都隐隐泛紅起來。隻是過不多久,便見那可惡身影又行入庭門,手裡提着一具胡床,也擺在了正對房門的位置,然後便優哉遊哉的躺在上面,仰頭望天:“月如銀盤,星繁如雨,真是清朗好夜空!以天為蓋,以地為輿,這麼好的夜色枯坐房中,真是辜負大好時光!”

  “那你就一直不要進房!”

  公主忿忿道,繼而對宮人說道:“給我把紗帳扯起來,庭外蚊蟲太多,讓人生厭!”

  宮人們苦着臉将紗帳在房門前扯起,彼此視線阻隔。這會兒,才有宮人悄悄行入庭中,附耳對沈哲子解釋方才那誤會。

  沈哲子聞言後略一錯愕,隻是轉念又一想,今次雖是誤會,但若不是這女郎慣來強勢,自己又哪會有此誤解。若他今次低頭認錯,以後更加不好管教,将錯就錯也好,也要讓這女郎意識到自己是有底線的!

  隻是在庭外枯坐良久,蚊蟲倒是招來不少,房間内卻沒了聲息。沈哲子起身悄悄行至廊下,趴在窗縫上往内瞧,隻見那女郎正坐在室内玩投壺,但是神情郁郁寡歡,顯然并不怎麼開懷。于是他便又悄悄行回去坐在胡床上,大笑兩聲,才感慨道:“新婚之夜,獨守空闱,凄涼不凄涼?”

  “雲脂,關上門去,蚊蟲嗡嗡太惱人!”

  房中傳出公主的聲音:“給我續一杯蔗汁,我要玩到天明!”

  “給我也來一杯,我要賞月到天明!”

  沈哲子在房外也喊了一聲,過不多久,那侍女雲脂神态糾結的捧着一杯蔗汁行出來,又在沈哲子所坐周圍擺了一個燃燒艾草的銅爐,待要行進房内時,卻忍不住歎息一聲:“郎主這是何苦,公主隻是小小女郎……”

  老子年紀也不大!

  沈哲子腹诽一句,繼而提高語調說道:“跟房中那娘子說,她若肯認錯,我就入房去。”

  雲脂苦着臉行入房中,過片刻房内才又響起公主的聲音:“我一個人玩的盡興,才不讓人再入房喧鬧!”

  “你玩的投壺是我家的!”

  “這屋舍也是你家的,誰讓你帶人從都中把我接來這裡!”

  “是你持弓逼我……”

  剛說到這一句,沈哲子便見房門砰一聲被打開,興男公主手持投箭沖出房中:“你言而無信!你答應過我,絕不跟人說起這事!沈維周,你又騙了我……”

  沈哲子見狀,忙不疊彎腰去抓竹竿卻抓了個空,才發現是被雲脂方才過來瞧瞧撿起來丢走。他從胡床上翻身而起,觑準公主來勢一把抓住那女郎手腕,剛待要将投箭搶下來,手背卻是蓦地劇痛,已經被那女郎低頭咬住。

  “你、你快松口……”

  沈哲子原本還以為這女郎也是個英雄人物,沒想到真動起手來卻是百無禁忌,他抖着手往後退,公主卻兩手抓住他手臂,兩眼更是充滿怨望。

  宮人們急匆匆行來,公主才終于送開口,大吼道:“你們都退下!我一人也不懼他!”

  沈哲子聽到這話,更是羞惱憤慨,被人拒之門外也罷,被人用牙咬住也罷,這女郎居然敢小觑他的戰鬥力,也真是讓人不能忍受!于是他扯着公主手腕,将她拉得一個趔趄往前栽來,然後将其攔腰抱起,由其踢打掙紮,低頭一口叼住其櫻唇。

  “你、你敢咬我……”

  宮人們原本還在往前沖,聽到這話,神情頓時尴尬起來。那兩名女史連聲催促道:“退下,都退下!”

  片刻後,房中燭火下,公主兩手捧着臉,指縫裡看到沈哲子神态悠然的坐在案前進餐,心中更加激憤,行過去一腳踏在案上:“沈維周,你無恥!”

  “你先咬的我!”

  沈哲子甩了甩尚有深深牙印的手背,乜斜着望過去:“以後你還敢在我面前持弓拿箭,我還這麼咬你!”

  “你、你效婦人行徑,不是男人!”

  興男公主聞言後臉色更加羞紅,捂着被嘬得通紅的嘴唇,悶聲喝道。

  沈哲子聽到這話,神情卻是一滞,繼而便冷笑起來。風物長宜放眼量,再過幾年,你就知道老子是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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