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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2世說新語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412 2024-01-31 01:10

  沈哲子所做許多事,其實最初的時候,往往隻是源于一個很簡單的念頭,未必從一開始就有一個完整宏大的全盤計劃。
隻是在事情做起來之後,或是有了更大的潛在價值,或是有些麻煩和隐患需要解決掉,緩步密行,漸漸有了一些局面。

  比如最開始與庾條合作搞隐爵,隻是為了要應付庾條向他讨要财物的無禮要求,後來一步一步到了很大的規模。

  而當下這一件事,其實開始也隻是為了将郊外那些亂墳集中遷移到一個墓區,避免再幹擾到建康營建工程的進行。
隻是事情做起來之後,随着聲勢漸長,加入的人也越多,便也體現出了好處和隐患。

  大凡要做事,永遠不要幻想能夠讨好所有人,麻煩和阻礙總會不經意的顯露出來。
後世有一句俗語,當一個人想要奮鬥通往成功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與其作對。
這話或是調侃,但從不同角度而言,都是各有滋味。

  盡量挖掘一件事的更深潛在價值,從而衍生出新的機會,這是沈哲子一貫的思路。
遷墳這一件事鬧得聲勢這麼大,都内矚目,如果隻是挖個坑再埋一遍就了事,未免有些可惜。
況且這件事背後所隐藏着的陰招暗箭,沈哲子也不得不防。

  叨叨了那麼半天,沈哲子就是為的讓衆人注意力暫且從這件事情上挪開,順此延伸下去。
如果隻是一人作言,未免有些乏味,謝尚對他的意圖了解倒是很恰當。
他就是要趁着這件事所營造出的聲勢,主持編寫一部東晉的《世說新語》!

  謝尚的話,給了衆人很大的啟發,紛紛各抒己見,加入到了讨論之中。

  時下類似的筆記文志并不在少數,寫人的也有,寫鬼的也有。
不過絕大多數都隻是閉門自著,即便書成,也隻是在極小範圍内抄閱流傳,很難獲得什麼大面積的擴散和影響力。

  不獨隻是這些閑書,就連史書編撰都有這樣的問題。
早年朝廷倒是試着官修中朝舊事,但是因為戰事連連,加上執筆者本身便沒有太大的影響力,即便寫成一些,但卻不得時人承認,不如不修。
而私修的史書,單單眼下能夠知道的便有二三家,即便有所成篇,能夠看到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苦心著作,但卻難得傳播,投入和回報不成正比,因而如果不是本身便熱衷于著述,時人很少以此而言志養望。
即便有所創作,也多為碎片化的寫作,不成系統。

  “前漢劉中壘輯有《世說》,不以義理精深為專,不以規矩方正為長,博采于當時,唯其活潑,尤顯可愛,遐思追接近古,使人深慕當時。
今日若能畢集前賢舊事,再作《新語》,不涉義理,不置臧否,從實而錄,莫失莫忘。

  沈哲子鋪墊良久,又眼望衆人議論紛紛,然後才笑語說道:“譬如前日有感而生妄念,今日難禁澎湃,再作浪言,不知諸位可願予我善助,共襄此事?

  話都已經講到這一步,衆人還有什麼推脫的餘地,況且也根本沒有推脫的必要。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一樁雅事,誰家都有幾個名重一時的祖宗,而這些人也大多有些值得記錄的事迹。
以往他們庭内相傳,雖然自豪但也不乏厭倦,眼下卻有一個機會能光明正大講出來,傳示于衆,更增家聲。

  于是在聽到沈哲子所說,衆人都紛紛發聲應和。
甚至于有脾氣急躁的,身在樓下已經按捺不住,匆匆行到樓上來,唯恐錯漏了自家祖宗光輝事迹。

  這其中極為熱切者,像是桓溫、王述等,本是名士之子,但是由于自身乏甚雅趣,不得時人高眼,心内也恐父輩事迹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黯然失色。
如果能夠借着這個機會将父輩風雅姿态記錄下來,不隻對先人有追緬,對自身也是裨益甚大。

  不過也并非所有人都熱衷于此,類似王羲之這種家世本就清貴,不必以此揚名,還有殷浩和王濛這種本身便有清譽雅望,父輩反而乏甚可陳,對此便不免興趣缺缺。

  殷浩坐在席中大半天,一直堵得有些難受,找不到可以暢所欲言的機會。
這會兒他心情其實很複雜,眼看着沈哲子如何操縱集會的氣氛,妙不留痕,就在這不經意間便促成了這樣一件大事,也實在是不乏欽佩。

  随着沈哲子的引導描述,這一部還未成形的《世說新語》已經被定下了一個追慕前人,描摹當時的基調,銜接着各家為先人立冢的浪潮,加入到其中的人衆又這麼多。
可想而知,書成之日會在當下造成怎樣的影響,起點的格調已經勝過時下諸多此類的傳記。

  沈哲子當仁不讓作為主持編纂者,可想而知也會因此書而文名大盛,乃至于令其整體的聲望再上一個台階。

  殷浩親眼看着沈哲子促成此事,明明看得出沈哲子的意圖所在,也明白這件事能夠為其帶來的聲譽,但是居然就找不到一個借口去阻止。
而且許多與沈哲子關系并不親近的人家子弟,譬如那個避坐在樓下的諸葛衡,這會兒卻是唯恐旁人看不見他,頭顱湊近幾乎都要插入沈哲子案上杯盞中,再也沒有了原本的簡傲疏離姿态。

  或許是不想見沈哲子過分得意,也不想見樓内這些人如此競逐,趁着人語聲漸弱的空當,殷浩便開口道:“驸馬此論,确是大善,若能将前賢舊事文墨記載,既能讓晚輩暢覽緬懷,又能普世相傳使時人仰慕風流。
隻不過但有立言,又豈能不置臧否?
誠如驸馬所言,人非堯舜,孰能盡美。
若有筆法隐飾,趨善隐惡,不免又悖于從實而錄的初衷。
有此一慮,還望驸馬能予解惑。

  聽到殷浩這麼說,原本熱切的衆人态度不免有所冷卻。
再光鮮的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時下各家為了生存和傳承,肮髒事迹也做了不在少數,他們各自也都心裡有數,如果就這麼從實記錄下來,未必是什麼好事。

  比如王述的父親王承,雖然号稱中興第一名士,早年為任東海太守時,棄官南來。
往好了說是洞悉時勢,不戀名爵。
但往壞了說,何嘗不是玩忽職守,沒有擔當。
其家已經勢衰幾近無以為繼,可以說是丁點的惡評都禁受不起了。

  沈哲子聽到殷浩以自己的話來擠兌自己,當即便是一笑,說道:“此《新語》隻論風流,淵源兄何以高眼以良史标之?
山中自有萬籁,所好唯獨聽濤;弱水碧波三千,癡心隻取一瓢。
嫫母雖無美态,軒轅取其賢淑。
大牛雜生百骨,庖丁遊刃有餘。
人豈無一可取,何故一概而非?

  衆人聽到沈哲子的話,紛紛拍掌叫好,乃至于有所怨視殷浩。
什麼叫趨善隐惡?
難道你家就是滿門的堯舜?
實在多嘴可厭!

  殷浩雖然不懼雄辯,但再大的清談場面,那也都是據理而論,因言有争。
可是看到沈哲子不隻輕巧辯駁,更曲解其意讓他犯了衆怨。
這可是他不熟悉的戰鬥風格,又懶于和這些庸者争論,索性直接閉嘴。

  可是殷浩這裡閉了嘴,旁邊還有一位王怼之戰鬥力充盈。
王羲之接着殷浩的話說道:“殷淵源玄長見短,語不切實。
風流自是可取,文學卻未必人人有勝。
前事雅趣,若是拙筆叙來,不免大失顔色,這一點不得不慮。

  謝尚在旁邊笑語道:“逸少何必以此自擾,廳中自有妙筆,驸馬文采斐然,書接太康餘韻。
同侪也多有文勝之人,博采妙撷,落筆成文,必不愧于前。

  沈哲子也接口說道:“此事絕非一人能執,終究還要集思廣議。
正需逸少賢兄這樣的筆法之表傾力善助,才能滿紙芬芳,意蘊流長。

  “既然要錄中興舊事,我自然也沒有回避的道理。
不過何者當書,我還要有善取,還望諸位勿怪。

  王羲之也不是離群絕衆,郁郁寡歡的性格,身臨這樣熱鬧的事情當中,也願意參與進來。
衆人雖然不喜其言辭,但是如果要記錄中興舊事,琅琊王氏就繞不過去,而眼下王氏隻有王羲之一人在場,難忍也要忍下來,而且王羲之本人也确有文墨之才,遠勝于衆。

  待到将踴躍的衆人安撫下來,沈哲子才笑語道:“這一樁事,牽涉南北百姓,非一家之獨作,若不能合乎衆情,難免不能行之于衆。
希望諸位能有體諒,共舉樓内幾人執筆著作。
但有成篇,先傳示與内,後公之于外,不得廣譽,便棄之不用。

  對于這樣的安排,衆人倒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畢竟人力有長短,真不擅長文賦的人即便勉強為之,愧于祖輩不說,也羞于示衆。
衆人大多在都中厮混,誰的文名更勝倒也都清楚,很快就選出了一共七人作為執筆撰文者。

  剩下的人也不是沒有事情可做,可以留在樓内提供素材供其選取。
這樣的事情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可想而知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沈園都是都中最為熱鬧的所在。

  “既然已經約成,還請驸馬先作序論,廣而告之。

  謝尚也是被選出來的一員,等到衆人各自安坐,便又發聲先幫沈哲子坐實一個主編之名。

  沈哲子自然不會怯場,但也無謂露拙,便讓謝尚執筆,在席中拟作序言的文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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