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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8沖營者枭首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367 2024-01-31 01:10

  浙西之地乃是浙江上遊的一個統稱,多山嶺溝渠,古來便是山越、傒人等蠻部聚居之地。三國孫吳時期,吳大帝孫權于此大剿蠻部,始從丹陽析出建立郡治。去年蘇峻之亂,吳人自守,劃治東揚州,此郡如今便歸于東揚州所治。

  此時在新安郡治再往西的一座緩坡上,正有大片營壘伫立,正是十數日前自會稽山陰開拔至此剿匪的東揚軍。

  整座營壘聚集萬餘之中,規劃齊整,旌旗招展。不時有遊騎、步卒在各個營門出出入入,或是出動剿滅左近不服管束的蠻部,或是将大量被長索捆縛的俘虜押送歸營。整個營地都洋溢着一種緊張忙碌的氣氛。

  中軍大帳内,沈充戎甲之外披了一件布袍,正在審閱左近郡縣送來的公文書函。在其下首則是會稽謝藻、擔任新安太守的豫章鄧齡等一衆文武屬員。

  久居方鎮之位,典軍之職,沈充身上威儀也是越來越重,當他垂首處理公務的時候,帳内并無太多雜音。

  一直等到案上的公文都批閱得差不多了,沈充剛剛擡起頭來,下方的新安太守鄧齡才開口笑語道:“此地傒蠻向來難束,不能從于王命,久為鄉患。今次使君提衆而來,鈎犁橫掃,讓鄉土大靖,人心大安啊!”

  沈充聽到這話後便笑語道:“既然身領此任,這都是職内應當,不值一提。傒蠻流竄藏匿,久害鄉土民生,以往隻是無暇,如今既然抽身出來,自然要清掃一個徹底。本部尚要在此留駐一段時間,若有擾民之處,請鄧君在鄉人面前解釋一下。”

  鄧齡連忙擺手道:“操戈固土,大善至極,鄉民怎會有怨。郡内不乏人家要前來犒軍,隻是我擔心有擾軍務,才一直推脫着。”

  “犒軍實在不必,王師自有所用。隻要郡中各家能夠勒令約束所屬,勿犯軍規,彼此也算是兩不相害。”

  沈充說這話的時候,望着鄧齡的眼神變得有些玩味起來,鄧齡連忙再拜,言道絕不會如此,彼此又談幾句,然後鄧齡才請辭歸治。

  待到鄧齡離開後,謝藻才對沈充笑語道:“傒人世代于此山水繁衍,郡人難免有所勾連,若是嚴查,隻怕要人頭滾滾。鄧齡居任此鄉,也是自有為難之處啊。”

  沈充聞言後便也笑了笑,對這一點也很明白。浙西山嶺溝渠衆多,山林灘塗密布,貧耕難伐,以時下的人力而言,很難大肆開墾發展出來。這自然就給了那些蠻部們生存的空間,殺是殺不盡的。

  所以自古以來,地方上對于這些蠻部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是鬧得太過分,或者發展出什麼大部落,也都是由之任之,并不窮殺。頂多隻是勒令其遷居平原,納于統序之内,以充地實。

  沈充今次西來,主要目的雖然不是清剿蠻部,但既然都出來了,那就捎帶手剿一剿。畢竟上一次對蠻部的大肆清理還是在孫吳年間,百十年過去了,始終沒有大的整頓。

  這些蠻部雖然稱不上什麼社稷之害,但是異文悖俗,久而便成地方之患。清理一下一方面讓地方更平穩,另一方面也能将這些蠻人納于教化之内,成為在籍的丁口。這種人丁的擴充,也是官員在任極為重要的功績指标之一。

  沈充這個刺史雖然不是因功而進,但多一些功績自然也是好的,況且會稽那裡本來就需要大量人丁的補充。他們在這裡清剿旬日有餘,已經所獲數千丁口,成果可謂不小。

  “對面這幾日可有什麼異動?”

  新安距離江州治下鄱陽郡已是寸步之遙,沈充率軍到來未久,江州那裡即刻便有了反應。首先是王舒行書來問東揚州要做什麼,沈充自然回以剿匪。

  可是這個理由如此牽強,王舒怎麼會相信。所以很快對面的江州便也聚集起了數千江州軍,由王舒之子王允之統領駐紮在那裡,與東揚軍形成對峙。同時王舒也自鎮所豫章轉移到了鄱陽湖附近,作為王允之的後繼,對于東揚軍的這一次異動,可謂提防的滴水不漏。

  謝藻如今乃是以州中正而擔任州府别駕,聞言後便笑語道:“仍是故态相持,未有異動。”

  聽到這話後,沈充便不免笑語道:“王處明這個兒子,或是機警規矩,自守嚴正,但是較之我兒青雀,終究要遜一籌。若是小兒居彼,至今已經不知會滋生多少事端。”

  帳内衆人都是共事多年,自然也都深知沈充這個自誇惡習,閑來無事總要将時下年輕人們比較而後賣弄一番,久而久之也都習慣了,誰讓人家有那資本。

  衆人正閑談事務,下方忽然來報說是賀隰至此。

  “賀君既然已經至此,想來王世儒應該也已到郡。隻是不知他對于眼下之局,可有驚喜之感。”

  聽到禀報之後,沈充便笑了起來。他向來不是什麼循規蹈矩之人,台中瓜分東揚州事權之心又是如此昭然,所以在接到兒子着人快馬報信之後,便一直思忖該要做出怎樣的反應。

  席中衆人聽到這話,也都不免會心一笑。其實對于兵陳浙西以示威的舉動,他們其中大多數是不明白緣由所在,隻是突然被刺史召集起來從軍而行,一直等到了地頭上,才被告知緣由。如此一來,即便是心存兩顧,也沒有了餘地。況且從他們内心而言,對于王彬就任會稽也是不乏微詞的。

  原因很簡單,如今會稽乃至于整個東揚州的局勢,他們已經感到很滿意,各自都找到該有的位置。可是王彬如此強勢之人到來,必然會對局勢有所觸動,如果是向好的一方自然最好。可問題是王彬以僑人領中樞之命南來,必然是要削弱地方上的力量,這一點誰都能想明白。

  所以即便是有人有别的想法,但是沈充既然已經擺出了不歡迎王彬的架勢,他們也沒有必要搶着為王彬呐喊,樂意旁觀。最起碼在王彬取得明顯優勢之前,他們是不會有所表态的。

  “軍中自有軍令行之,讓他徒步來見。”

  沈充向來不以知禮著稱,況且也根本沒有對王彬禮待的覺悟,當即便擺手吩咐道。

  過不多久,帳外已有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繼而王彬便在數名持刃親随拱衛下沖進帳中來,環視一周之後,便站在那裡指着沈充低吼道:“沈士居,我尚未就任,你便陳兵浙西,究竟意欲何為?莫非以為東揚所治,真是你沈家自守私土!”

  自山陰至浙西,一路又花了兩天的時間,經過最初的惶恐之後,王彬也漸漸變得冷靜下來。他倒是明白沈充雖然發兵浙西,但是肯定不會真的與江州交戰。可問題是,他今次南來,台中已有分歧,雖然本身與王舒關系也不算融洽,但最起碼在外人看來,江州是他一個強大的臂膀助力。

  沈充直接陳兵江州近畔,雖然不敢真的對江州動兵,可問題是這種形勢下,江州軍肯定也不敢越境啊!如此一來便不啻于公告時人,江州即便對王彬有支持,也是有限得很,最起碼不敢直接幹涉東揚州内部事務!

  所以,沈充擺出這幅陣勢,是直指要害,直接廢了他南來的最大依仗!至于台中的支持,那就是個笑話,台中還指望他能對沈充造成咬噬制衡呢!

  來這一路上,王彬也在思考該以何種态度面對沈充。沈充反應如此激烈,出乎他的預料,從一開始就擺出了撕破臉的架勢,讓他所有腹案幾乎都流産無用。可是如果讓他對沈充這個武宗貉子,同時還是王敦故吏低頭,那對他而言也是奇恥大辱。

  所以在深思之後,王彬便決定對方既然不留情面,那他也根本不作遮掩,上來便作誅心诘問。有江州軍在彼,沈充也絕對不敢對自己不利。如此一來擺定陣勢,他倒要看看沈氏是否真的将會稽經營的水潑不入?假使能識出一二心向王道者,便可以此為突破口,擴大局面!

  沈充坐在帥案之後,冷眼看看王彬卻并不回答,隻是指了指座中兵曹問道:“持戈沖營,帳中咆哮,該當何責?”

  “沖營者枭首,咆哮者刑笞枷衆。”

  王彬聽到這番對話,臉色先是一變,繼而便冷笑起來:“沈使君煞威倒是濃厚,你敢以武卒之規繩我?”

  “王侯門高望重,豈可規矩于武士之流。”

  沈充聞言後便笑語一聲,而後臉色則蓦地一沉:“王侯之外,犯禁者繳械斬首,即刻執行!”

  “你敢!”

  王彬咆哮聲未落,帳外已經沖入數十精兵,未待王氏幾名親随反擊,便已經一擁而上将之撲倒在地,反縛押出。繼而帳外便是幾聲慘叫響起,每一聲都如重錘恨恨砸在王彬心弦之上,讓他臉色一時間慘白如霜!

  這時候,沈充才自席中站起身來,手扶腰際佩劍行至王彬面前,微微欠首道:“早得台中行诏,已知王侯奉命入郡,隻是戎行于外,未及親迎。來日共事,自有長情可待,以補今日禮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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