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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戰場

終宋 怪誕的表哥 3930 2024-01-31 01:10

  黑暗中,陸秀夫隐隐聽到了些聲音。

  “李瑕喪盡天良”

  陸秀夫懶得聽這些,努力将這聲音揮散。

  他從小就是極有主見之人。

  五歲時,他父親行商歸來,他的兄弟們磨着要各種玩物,唯獨他,執拗地隻想要油燈。

  因為要徹夜讀書。

  後來年少登科,數不清的重臣拉攏,陸秀夫一一回絕。

  他隻要為國做事,絕不參與黨争。

  陳倉道他努力回想着一路走來的地勢,回想李瑕是如何行軍、安營。

  不該水土不服的,還要收複河山、還要走很遠的路。

  但身子很重,不停拉着他往下墜,往下沉。

  終于

  “嘭!”

  一聲重響,将陸秀夫從黑暗中驚醒過來。

  “殺啊!”

  “放箭!放箭”

  陸秀夫睜開眼,眼前視線昏暗。

  他正在一個帳篷裡,轉頭看去,身邊是同榜的探花郎楊起莘,正縮在那,身子顫抖不停。

  “莘老兄,這是打仗了嗎”

  楊起莘隻是抖,嘴唇嗫嚅着。

  陸秀夫傾耳過去,聽到他說的似乎是一句詩。

  “朱顔漸改功名晚,擊築悲歌一再行”

  沒有陸遊的悲壯,帶了太多的恐懼,但楊起莘顯然還在極努力地克服。

  陸秀夫勉力站起身。

  “轟!”

  又有什麼東西砸在不遠處,之後惡臭飄過來。

  “煙裡有砒霜啊!”

  “屍油!是屍油!”

  “快,提水!提水!”

  “不能用水!”

  “蒼天啊”

  陸秀夫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天光才剛亮,眼前是一片煙霧,有士卒大步上前,利索地拿布在水桶裡浸濕,“啪”地拍在陸秀夫口鼻上。

  “捂住!煙裡有砒霜、巴豆!”

  陸秀夫擡手捂着那濕布,突然瞪大了眼。

  他看到百步遠開外,一團烈火正在那雄雄燃燒,然後從火叢中奔出一個人。

  “啊!”

  “啊!”

  嘶心裂肺地慘叫。

  那似乎是一個士卒,被火球砸中,還拼命想要求活,正在地上打着滾。

  周圍的士卒撲上去,拿樹枝拍打着、拿沙土掩埋着

  “屍油!滅不了了!”

  “給他個痛快!”

  “快!”

  “長矛手!給他個痛快!”

  陸秀夫眼睛已經紅了,他看着那帶着火苗的手高高揚起,掙紮。

  他看着那從軀體上被拍落下來的一塊塊黑色旳皿肉。

  他想閉上眼,卻還是擡腳往前走去。

  想結束這一切。

  這不是他從書上讀到的“王師北定中原日”,不是

  終于,鮑三怒氣沖沖地奔上前,一刀捅進了那還在掙紮的士卒心口

  “滅火!快”

  “把那個文官給老子拖回去!哪個讓他上前的!”

  有士卒上前扯着陸秀夫便退。

  他掙紮了一下,掙紮不開,一直被向後拉,眼睛卻始終盯着地上那具屍體。

  周圍哭聲漸起。

  “蒼天啊!我要回臨安陛下啊!陛下”

  “别嚎了!”

  “君實。”胡三省上前,一把拽住陸秀夫便往山頂上走,“到這邊來到這邊來該死的蒙軍要攻上來了,這邊看得清方才那火球太近了。”

  “我等是文官啊”

  “閉嘴”

  周圍盡是這樣的争吵,陸秀夫一眼掃過,隻覺這些青青藍藍的官袍豔得刺眼。

  胡三省則在不停喘息,道:“昝萬壽昝萬壽膽子太大了,沖到那些弓箭兵裡了不知到了何處娘的,他娘的!真是在打仗!啊!”

  “啊。”

  陸秀夫也終于大吼了一聲。

  他還是秀氣,聲音不大。

  但這一聲吼,耳朵裡那些聲音終于不再嘈雜,周圍似乎清靜下來。

  他放眼向北一望,瞳孔一震,驚呼道:“那是關中?!”

  眼前,就是關中

  陸秀夫讀過很多書,看過很多地圖。

  他以為漢中、關中,這被秦嶺分隔的兩個平野是處在同一個平面的但不是。

  漢中比關中至少高了幾千丈。

  這次一路穿過陳倉道,陸秀夫每擡頭看頭頂上那望不到尖尖的山崖,都驚歎于秦嶺之高。

  但直到現在,出了蜀道,向北一看他才知道自己一直都還在秦嶺的“上面”。

  秦嶺之于關中,才叫真正的拔地而起!

  “拔地”,陸秀夫咀嚼着這兩個字,頭皮一陣發麻。

  關中平原成了他腳下的深淵,仿佛站在天上看着人間。

  “鬼斧神工!鬼斧神工!”

  若不收複漢中,隻怕他這一輩宋臣,永世也見不到如此恢弘之景。

  親眼一見,才知道何謂“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何謂“鐵馬秋風大散關!”

  何謂“雲橫秦嶺家何在?”

  大散關已在身後,陸秀夫發現自己正站在大散關東北方向的一座高山上。

  這座山的北、東、南三面都是懸崖,隻有西面有條小道上山,而小道的路口在陳倉道窄小的峽谷裡。

  關中平野上的蒙軍如蟻,卻攀不上高高的秦嶺,隻能湧進陳倉道的峽谷。

  但他們也不去攻打大散關。

  大散關堵在南面,砲射出巨石,砸在蒙軍之中,他們卻隻是冒死沖向這座山,迎着石木在山腰處建砲

  陸秀夫看了良久,忽問道:“這是何山?李帥為何駐軍于此?”

  因為他發現,這個山頭并無太大的戰略意義。

  要想進關中,并不能從這裡跳下去,還是要下山走陳倉道,遠沒有大散關方便。

  而且這裡地勢太高太窄,糧草根本難以運上來,不利久守。

  “不知。”胡三省道:“這裡根本無用,既不能進,又不能退,也打不到大散關。”

  陸秀夫又問道:“那蒙軍為何這般強攻?還任我們殺傷。”

  “鬼知道。”胡三省搖了搖頭,道:“天一亮,蒙軍仿佛瘋了一樣攻,他們覺得人命不值錢吧?真他娘太不值錢了”

  陸秀夫望向峽谷裡那慘烈的情景,愈發看不懂

  鳳翔府。

  劉黑馬還在計劃着合兵汪家,與渾都海決戰。

  偏此時,宋軍連續進大散關、白馬關、斜谷關、駱谷關、子午關,意圖封鎖漢中。

  這事就很讨厭。

  其實,就讓宋軍搶占了蜀道關隘也無妨,反正宋軍也不可能敢出關中;但不搶回來,終究是面子過不去。

  故而,曹操與劉備對壘于漢中時,便覺這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劉黑馬還是好面子,還是抽調了一部兵力,欲趁宋軍立足未穩,搶回這些關隘。

  但這日,劉元振卻過來禀報道:“父親,大散關傳報,有宋軍支援,是李瑕親自來了。”

  劉黑馬轉過頭,十分詫異。

  “豎子不去鞏固漢中,到大散關來做甚?陰魂不散。”

  “他還派人傳話,問父親是否忘了還有俘虜在他手上。”

  “無恥之尤。”

  劉元振道:“李瑕若不無恥,如何能說出‘阿裡不哥誠慕漢家威儀’這等鬼話?”

  劉黑馬一皺眉,走到堂中另一張地圖前。

  “推演。”

  劉元振上前,點了點大散關,道:“宋軍兵力有兩千人駐于大散關,李瑕又親領一千五百人增援。”

  劉黑馬沉吟道:“隻這點人?”

  “是。”劉元振道:“且他并未駐軍于大散關,而是上了卧虎山。”

  “卧虎山?”

  劉黑馬熟悉地勢,但卻未聽過這山名。

  劉元振道:“大散關北面數裡,峽谷中有一小路向東,可上卧虎山。此處并非要地,但山高難攻。”

  “多少辎重?”

  “哨馬并未發現宋軍攜帶辎重,他們在山上待不了幾天。”

  “該死。”

  劉黑馬輕罵一聲,已完全看明白了。

  蜀道已成雞肋,與其出兵去搶占,還不如攻打李瑕有益。

  但秦嶺那地勢易守難攻,要打,需大量兵力、時間。

  李瑕顯然是要來吸引他的注意,以讓宋軍在各關隘立足。

  這不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而是這邊還在争一盤珍馐,旁邊丢着個食之無味的雞肋,又沖出一條狗來叼。

  暫時讓了吧,等汗位之争塵埃落定再一舉滅宋

  “不必理他。”

  劉黑馬興緻大減,不耐煩地走開,自去思忖破渾都海之計。

  這是争汗位的第一戰,重中之重,不容分心。

  “父親,可否讓孩兒去?”劉元振道:“若能堵住大散關以北這段峽谷,待宋軍糧草耗盡,或可擒下李瑕,救出五弟與二舅。”

  “那是蜀道。”

  “他的大旗還插在我們頭上。”劉元振冷笑一聲,道:“既來挑釁,孩兒确實想陪他玩玩。”

  劉黑馬沉吟着。

  這又是陽謀,但确實讓人心動,反正也填不了多少人命

  卧虎山上。

  陸秀夫終于看到了跑過的昝萬壽,連忙招手大喊。

  “天慶!你可知此山是何要地?為何蒙軍如此強攻?”

  昝萬壽不知從何處弄了一身盔甲,頗為興奮,擡手一指,道:“君實兄看那裡便知。”

  陸秀夫回過頭,隻見一杆大旗正飄揚在高山之上。

  昝萬壽語氣中已與以往有了些不同,有些激動,道:“蒙軍是沖着李帥來的,他們這般拿人命來填,是為了圍住李帥啊!”

  陸秀夫一愣,心頭忽有所感,似乎盼着有一日蒙軍也能千人萬騎隻為圍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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