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闆上落下沙沙聲,真真把粉筆放在下面的托闆上。
雖然有多媒體投影,不過,真真還是更喜歡最原始的教學方式,粉筆擦過黑闆的過程,感覺把對學生的心意都寫在了上面。
不過,寫的時間久了,會覺得肩膀有點酸,捏着粉筆的三個指頭也感覺像是脫了層皮似的。
有個學生,家裡父親是開診所的,帶了副橡膠手套給她,讓她戴着那個寫闆書。真真笑着接受了,用剪子剪下三個指套,戴在捏粉筆的指頭上,效果還不錯。
她從新學年開學,回到了A大,正式向學校銷了假。由于先前她所帶的班級,已經面臨畢業,所以,學校給她安排的是新生。
一晃在A市也過去了三個年頭,當年她剛回到A市還算是青春正盛,年輕的女博士、副教授,一時風頭無兩,現在也不過是短短的幾年時光,她踏在即将突破人生而立之年的大關上,突然覺得,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滄桑了許多。
盡管,在那些十幾歲的孩子們面前,并沒有人能感覺到她的年紀。
學生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崇拜”她,“向往”她。她的課堂依舊堂堂爆滿,仍然有外系的男孩子早早的跑來占位子,害的本系的男生叫嚣着:“你們這幫孫子!梁教授是我們的!”
“漂亮嗎?”
“嗯!”外系男生癡癡點頭。
“想看?”
“嗯!”外系男生堅定點頭。
“那就轉系去!丫一經管系的憑什麼跑我們系來?!滾,信不信抽你!”
哄哄鬧鬧的青春,真真有所耳聞,不過一笑置之。她不是初登講堂的青澀老師了,面對年輕孩子們的狂熱追逐,再也不會手忙腳亂。
腕表指向11:40分,還有五分鐘就要下課了。
“大家把課本翻到第356頁,我布置一下作業,請大家回去之後,以宿舍為單位,組成小組,完成這個實驗……”
“哎……”
下面一片怨聲載道,即使是年輕漂亮的老師,布置起作業來,也還是不會讨學生們歡迎吧?
“好,今天就到這裡,下課吧!”
真真剛說完,課本“啪”的一聲合上,下課鈴聲就準時的響了起來。
班長上來幫她收拾電腦、作業等,她對着班長道了謝,拿起一直在包裡震動個不停的手機,轉身拎包走出了教室。
“喂?”
隻一個字,真真就露出了笑臉,這個爸爸啊,真是,越來越像個孩子。
“好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就下課了,上課的時候怎麼能接電話?不許吵,再吵,我不給你做好吃的了!”
挂上電話,真真朝着校門外走。
A大真的太大了,從教學樓這裡走到門口,少說也需要十五分鐘。
她剛來上課那會兒,梁駿掣總在她耳邊嘀咕:“乖寶,我們不走路,我讓人給你背輛腳踏車進去,從學校門口到你們教學樓那麼遠,從教學樓到教研室又有那麼遠!”
真真笑着應答:“好啊!”
然後,梁駿掣就真給她架了輛腳踏車,隻不過……真真還沒騎兩次,嶄新的車子就已經不翼而飛了!
對此,梁駿掣表示不解:“那種東西還會有人偷嗎?”
“爸爸,您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這世上貧窮的人多着呢!”
梁駿掣乖乖低下頭,接受女兒的“諄諄教誨”。然後,他猛的擡起頭:“乖寶,不怕,人家偷就偷,大不了,爸爸一天給你買一輛,又不值什麼錢!”
真真忍不住嘴角直抽,兩手緊握成拳,要是眼前這個老小子不是她父親,她真想好好揍他一頓,有這麼敗家的玩意兒嗎?
“好,行,你買吧,到時候,我就騎着它,再也不回來了,留你一個人,孤零零的。”
“啊……乖寶,爸爸錯了,不買了,不買了……”
于是,真真繼續了用徒步行走的過程。
經過A大寬闊的求知廣場,那裡樹木蔥茏,在炎熱的夏季,尤其顯得格外茂盛。細聽着,沙沙的樹葉摩擦聲中,夾雜着潺潺的水流。
真真沒回頭看,她對這裡再熟悉也沒有了。那裡是A大的人工湖,有座石橋。她曾在上面和人約定要私奔,她還對那個人說過一個古典的故事。那個人竟然記在了心底,甚至在多年後,還在荒涼的鄉下,尋找過故事的起源。
從那個時候起,到現在,已經過去十二年。十二年,剛好一屬。她到了剛剛認識他時,他的年紀。
十二年前的他,執拗的還像個孩子,而她卻已經蒼老成這樣。也許,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差别。
肩上背的還是當年他給買的那隻枚紅色COACH鳄魚包,當時她不好意思宰了人家一頓,現在想想,還真是便宜他了。要是知道最終會是這樣的結局,她就應該多向他要些東西:看不到人,看看他送的東西,也好。
走到校門口,梁駿掣那輛拉風的卡迪拉克氣勢洶洶的停在大門口,他人已是不耐煩的靠在車頭。
真真一頭黑線,怎麼她身邊的男人,就沒有一個低調的呢?
梁駿掣一看到出現在門邊的真真,立即小跑着沖了上來,二話不說接過她的背包,笑着說:“累嗎?累了吧?腿站疼了沒有?腰呢?腰沒事吧?”
“……”
“下次,我得找你們校長談談,給你找把凳子坐着,憑什麼學生上課就能坐着,我們乖寶就得站着?”
這一年來,梁駿掣對女兒的疼愛,絲毫不曾收斂,如果不是真真攔着,這位腦子秀逗的父親,還不知道會做出多少荒唐的事來。
看慣了自家老頭的滑稽樣,對于他驚人的話語已經産生了免疫。真真面不改色的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那是因為,學生是給學校錢的,可我,學校得付錢給我,所以,我就得站着!”
不說還好,一說,梁駿掣來勁兒了。
“錢?這好辦?爸爸把錢給你當凳子坐!”
他那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兒,說出口的話恐怕還是好的,心裡指不定想的更誇張。滿臉的不屑,分明就是在說:别跟老子提錢,老子有的是錢!
樂樂這兩年,沒少受梁駿掣的影響。
“服不服?不服?不服我,我就用錢砸死你們!”
梁駿掣對這個外孫的疼愛,隻有比對真真更過分,幸而樂樂隻是在周末時才回到家裡,若是長年跟着他們在一起,指不定會被他帶成什麼樣兒!
“乖寶,晚上吃什麼?是出去吃,還是在家裡?”
梁駿掣替女兒系好安全帶,發動了車子,真真往身後一靠,閉上眼随口說到:“今天還有資料要整理,JESON博士要的,不管去哪裡吃,不要讓我動手就好。”
“是是是,哪裡能讓乖寶動手。”
晚飯結果是回家吃的,梁駿掣挑三揀四,抱怨廚子的手藝沒有真真的好。真真哄他,明天不忙了,一定親自下廚,這才算是安撫了老人家。
梁駿掣的用心,做女兒的豈會不明白,他隻是企圖用這種插科打诨的方式,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因為,那個人,就要回來了。
A市的商報上,頭版頭條,刊登着天墨即将回歸的消息。天墨總裁因和妻子關不和,經曆了一年的婚姻關系,最終以失敗收場。
報道十分詳盡,像是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一樣。内裡真真假假,沒有人知道,但有一點,應該是真的――他們的孩子,歸了賀明彤,他放棄了孩子的撫養權。
在這一點上,他似乎對賀明彤還算是仁慈。
不像他對她,樂樂的撫養權,他就一直沒松過手,這一年,樂樂雖然吃住在梁家,可他從來也沒松過口。
他要是回來了,真真在想,樂樂是不是就該被他接走了?以前争吵的時候,他不是曾經說過嗎?她可以離開,但是兒子,她想都不要想!
回來了,終究是回來了。
真真取下隐形眼鏡,把家常用的一副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随手看了看手機,八點過五分,明天她不用去學校代課,還有很充分的時間來準備資料。
JESON老師需要的東西,她怎麼也得盡心盡力準備好。
手機靜靜的躺在茶幾上,她再也沒多看一看,全神貫注的投入了工作中。
其實,她的手機,基本上不會響。一年前從澳洲回來之後,手機号碼就換掉了。她受不了天天面對着手機,明知道不會響還拼命期待的自己。
幹脆換掉号碼,徹底沒有念想才好。
忙完手上的活,摘下眼鏡,已經是深夜十二點。手邊是梁駿掣剛才端上來的綠茶,怕打擾到她,他放下茶就走了。
捧起茶杯,遞到嘴邊,右手移動鼠标,随意點開了網頁。
網頁上,是關于他的新聞,附載着他的近照。一年不見,照片上的人并沒有和往日不同,連緊繃着臉面無表情的樣子,都和多年前無異。
喝了一口茶,滾燙入喉,真真笑了,盯着電腦屏幕低聲輕罵:壞蛋!就會裝模作樣!在她面前犯錯的時候,還不是老老實實抱着腦袋蹲在角落?
她感歎,還是自己的韓澈最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