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長空摔了個五體投地。五米高的圍牆,落下去,心都湧到了嗓子眼上。
他趔趄的站住身形,耳中嗡嗡作響。
“喂,大家快來看呐。天福苑的姑娘出牆啦。果然是鸨子無情,戲子無義啦。”那老乞丐,捧着破罐子,一瘸一拐走了進來。
姬長空心如悶棍。痛心疾首的哀道:“天呐,我怎麼會被說的如此不堪!老丈,給你兩錢,求你别喊了。”
老頭驚愕,并沒有接錢,反而哆哆嗦嗦的後退,旋即轉身,就跟大白天撞到鬼一般,狼狽的抱頭鼠竄,隻有一句話,回蕩胡同,餘音不散:“禍事啦,禍事啦。東海的龜爺回來啦……”
龜爺!
在民間,這是一個傳說。有好幾個版本。
其中流傳最廣的是‘鳄魚的眼淚’版。
傳說,在很久以前。東海有一隻極具靈性的鳄魚,整天爬在海灘上曬太陽。直到一天,海天一線的遠方,飛來一隻海靈鳥,落在鳄魚的上颚上。不停的啄食鳄魚表皮的寄生蟲。
這種清爽又舒暢的感覺,讓多情的鳄魚認為,海靈鳥就是海神派來守護他的護舒寶……
鳄魚開始慢慢的靠近海靈鳥,試圖去親吻她。
可他的那一張兇狠的大嘴讓對方吓到了,海靈鳥飛走了!
直到有一天,鳄魚依然在沙灘上曬太陽。他看到,在潮汐漲褪的浪花中,那隻羽翼光潔的海靈鳥正站在一隻巨大的深水鼈的背上,忘情的跳着華爾茲。又像是靈魂的探戈,像一柄魚叉,刺痛鳄魚的心。
鳄魚怒了!他潛入海中,張開傾盆大嘴直奔那隻巨鼈。浪花皿洗、暗潮肆虐。
一場大戰後,鳄魚擊敗了巨鼈,自己也是命懸一線。他漂浮在海上,留下了鳄魚的眼淚。
在水波蕩漾的碧藍中,海靈鳥盤旋在他身邊,悲咽鳴讴,終日不絕。
突然,鳄魚拼盡全力,虎躍而起,直接吞噬了海靈鳥,沉入深海。
多年後,深邃無盡的北方大洋中,誕生一代霸主。名為‘禹人’。人首豹耳,鼈身鳄尾,背有雙翼。鳴聲跟人類接近,隻是雌雄難辨。
隻要被禹人咬傷,男的懷孕,女的長鱗。
這并非聳人聽聞,如今,靈海彼岸已經荒無人迹,反而在海洋深處,多了一個特立獨行的種族。
當然,凡事必有例外。也有幸存下來的漁民。他們都親眼目睹過禹人的神态。并把雌雄共體、詭異受孕的這種物種,稱之為‘龜爺’。
在臨海的土地上,龜爺被看作死神,或者是海洋的憤怒。
多年來,北荒的部族都離開祖地,遷徙到内陸。但,禹人的夢靥,如同海市蜃樓一般,時刻纏繞在他們的心頭。
老乞丐,便是曆經千難,遷徙來此的其中一員。長途拔澀,讓他不得不以乞讨為生。
他一聽出牆的花姑娘發出男人的聲音,再眯一眼姑娘那天雷滾滾的寒碜長相。就下意識的認為,令人魂悸的禹人,也殺到了中土大地。第一想法,自然是絕路狂逃。
夢靥!可怕的意識,能夠讓人在陰影的籠罩下,時時刻刻處于絕望的境地!
姬長空一臉迷茫,他并不知道,民間流傳的所謂龜爺的種種傳說。隻道是老頭被自己的打扮給雷跑了。
他倉促打開蒲扇。整頓行裝,準備回左徒府。現在也不考慮丢眼顯眼的事了。遇到不講理的母老虎,活着就是勝利。
蹑手蹑腳,貓腰輕行。姬長空馬上就要踏出胡同,逃之夭夭。
忽然,一個人影,兩道劍光,恍爍眼前。
柔和的陽光,在劍刃上折疊出手掌寬的光斑,姬長空下意識的伸手,遮在額前,此刻,他有一種感覺,估計要挨揍了。
随後,一隻大腳,踏腹而來。
姬長空啊的一聲,被踹翻倒地。他忍痛擡頭,小心髒登時降至冰涼。現在,真的挨揍了!
“哎呦,姑娘啊,這是誤……”話還沒說完,那邊顧海棠提劍,快步迎上。
身随劍指,電光閃爍。一道寒芒就削到了姬長空的面前。招式娴熟,劍法精妙。姬長空隻看一眼,雙腿發軟。整個人癱了下去。
顧海棠驚詫的咿了一聲。腕随劍抖,那一雙劍,發出閃閃寒光,追心刺下。
出手狠辣,招招緻命。這不是女人,分明就是一個奪命的閻羅。
不等劍芒來到,姬長空的心已然崩潰。劍快,姬長空跪的更快!
一道黑影俯沖,一個熊抱,雙臂斡旋。撲通!姬長空抱住顧海棠的雙腿:“女俠,饒命呐!”
顧海棠的劍招戛然而止。她下意識的晃了晃身形,孰料,那個該死的家夥竟然跟狗皮膏藥一般,緊貼着不放。瞬息間,這個未曾涉世的姑娘,紅氲履面。
如果說,中土大地,在周禮熏陶下的女人講究三從四德,深閨養尊的話。巴蜀古國的女人,就更為純粹。
在巴蜀那個神秘而富有傳奇的地方,女人,象征着古神對大地的恩賜,是生命力的升華,是文明的延續。
古語有言: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劍閣道,飛升近九天。
正是這種天高雲闊、仙風沐浴的環境,讓古老的蜀人認為,他們是天的寵兒,是神的子嗣。所以,蜀人就把純粹徹底的女人,視作傳承神意,延續神教輝煌的神眷者。
每一個蜀人,心中都有一個永恒不滅的執念:他們是神的子民,他們的家園就建立在離神明最近的地方。
尊神淨身、純粹無暇的觀念,在女人心裡根深蒂固。顧海棠,也不會例外。
在苞蓮初放、懵懂青澀的年紀,她從來都不敢想象,自己會被男人接觸。而且會是如此的洶湧,如此的真實。
顧海棠腰身一顫,渾身發麻,恰似電流掠體,心神蕩漾。
她不知所措,語無倫次的說道:“哎呀,你……快放手。”
刀劍無眼,殺氣肆虐。姬長空哪裡敢松開,反而抱的更緊。
“你……”顧海棠嬌聲厲斥,雙劍豁然架在姬長空的肩上。
姬長空如捏針氈,急忙撒手。
“哼,你這浪蕩登徒。看劍。”
劍光如梭,雙劍被顧海棠挽出十餘道寒芒,疾馳飛逝。劍刃觸及姬長空,在他身上刷刷點點。
這等淩遲的威懾,姬長空饒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顧海棠停手,收劍。姬長空赫然發現,自己的長裙,已然被改造成半截短褲。上身的蘭花袍,也被削為了坎肩!
他漸漸明白,甯可跟仇敵為友,也不能與女人為敵。
隻要得罪了女人,任何理由都變得無力。尤其是這種美貌跟刁鑽并存,羞稚跟兇狠并舉的女人。
這就像掉在爐灰上的一塊豆腐,打不能打,吹不能吹。
堂堂男兒,憤怒跟無辜并存。好像,這個女人就是老天爺專門派來收拾他的。
顧海棠怒意凜然的瞪着姬長空,看他這幅打扮,強行忍住腹笑。調侃道:“呦,呦呦。天福苑的鸨子,紅杏出牆的姑娘,北海的龜爺,偷貓的盜賊。小子,不賴嘛,典型的十惡不赦。你在翼城搶了我的貓咪,以為逃到宗周就相安無事。卻不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如今還是落在本姑娘手裡,你還有何話說?”
姬長空吸了口氣,跟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講道理、擺事實,隻會越描越黑。
顧海棠持劍,懸于姬長空的頸前,翹舌釋然的譏諷道:“呦,不說話了?是被本姑娘直指本心,沒臉反駁了吧?笨笨在哪?今天不還給我,休想離開這兒。”
姬長空一聽這夾槍帶棒的口氣。似乎,把貓還給她,自己這頓揍要白挨了。
短短幾天,先是瑪雅,如芒刺背。後是海棠,得寸進尺。回想種種,越發不是滋味。
姬長空悔恨懊惱,心中暗道:“女人,果然不能慣着。今天,我就要讓你知道鍋是鐵打的。”
正可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念及此,姬長空傲然狂笑。
“你居然敢笑?”
“男兒頂天立地,有何不敢?我有意退讓,你卻咄咄逼人。你不惜為了一隻貓,草菅人命。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麼樣?”姬長空步步為營,迎刃而上。
轉瞬之間,姬長空從任打任罵的小二郎,進化為盛氣淩人的大哥大。
顧海棠瞳光詫異,眸間隐過一抹懼意。她唇線顫巍的結語道:“我,我。”
姬長空趁機抓住劍刃,确保萬無一失後,喝道:“你什麼你?不是想殺我嗎?來,動手啊。”
可憐,本性單純的顧海棠,此刻杏眼閃爍,瞳孔失神,呼吸急促,兇脯起伏淩亂。
看到唬住了對方,姬長空心中大爽,趁熱打鐵道:“不就一隻貓麼。那貓已經被我亨食了。”
嗚……嗚嗚。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顧海棠雙唇一松,竟嚎啕大哭起來,楚楚動人,祈人垂憐。突然,她臂力增加,厲聲斥道:“壞人,我跟你拼了。”
“我是壞人?哈哈。”
姬長空攥緊劍刃,悲從中來。含淚歎道:“我姬長空從孤獨無依,幾度絕望。到泯卻恩仇,重拾希望。再回首,寂寥如初。我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卻屢遭陷害。那些好人呢?讓我看看,好人在哪裡?嗯?老天啊,難道我的命運還不如一隻貓嗎?難道,我這輩子,就隻能替别人承受罪惡嗎?難道,你非要逼的我逆天而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