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豪,我現在回來的話,你說他會生氣嗎?”金曉儀輕輕地問。
慕子豪心想,他倒是不一定會生氣,但是,你現在回來,見到的一定不會是你想見到的少爺。
現在的少爺,已經不是原來的少爺了。
因為一個女人,他現在有了求生的念頭,那個女人,卻不是你。
如果你見到這樣的局面,會高興嗎?
不會。
所以,你與其回來,倒不如一直留在承北,再也不要見到少年。
但是,慕子豪知道,她能這樣說,就一定在心裡打定了主意要回來。
金曉儀向來是個執行力很強的人。
他該怎麼勸她呢?
他的理智和情感難得地在這一刻得到了統一,它們一齊告訴他,決不能讓金曉儀回來。
“曉儀姐,你還是依照少爺的意思,留在承北吧。”慕子豪心中波瀾叢生,聲音卻淡淡的,風平浪靜的模樣。
“為什麼?”金曉儀提高了音量,不太淡定地問:“慕子豪,你為什麼這麼說?難道是他的意思?”
“少爺的意思,不是很明顯了麼。”慕子豪歎了一口氣說:“少爺如果想讓你留在他身邊,就不會特意囑咐你回承北去了。曉儀姐,少爺的身體不好,你還是不要惹他不高興了吧。”
他說得坦白,語氣也不溫柔,他要努力讓自己的心變成石頭一塊硬,才不至于去想她聽到這些話該有多難受。
因為,他隻有對她殘忍,才能不讓少爺對她殘忍,現實對她殘忍――
他這是在保護她啊。
隻是,被保護的人并不知情,說不定,還會為此怨恨他,責怪他不通情理,鐵石心腸。
可是,那也沒有辦法了。
自古愛情就讓人兩難,顧此失彼。
電話那頭的金曉儀沉默了一會兒,慕子豪努力豎着耳朵,去感受手機内傳來的金曉儀呼吸的頻率。
一個正常人的呼吸聲,很難在手機裡被對方聽到,可是,慕子豪總是試圖去聽,有時候,他似乎能夠聽到,大部分時候,他聽不到。
但他仍然努力地去捕捉她的呼吸,她的聲音,恨不得自己的一隻耳朵能長成蒲扇大才好。
過了足足一分鐘的時間,金曉儀才靜靜地說了句:“我知道了,子豪。”
“那……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去忙了。”慕子豪說。
“好。”金曉儀淡淡地說。
“嗯,曉儀姐,再見。”慕子豪心裡想,什麼時候能再見呢?
和她說着“再見”,他卻知道,他們很難再見。
他身為裴遠晟的私人管家,使命就是為少爺服務,少爺活着,他得随時聽候少爺差遣,為他鞍前馬後的效勞,的确,很多事情無需他親力親為,他隻需要傳話下去,自然會有人去做。
他的收入不錯,跟了少爺這才沒多久,少爺給他的錢,已經至少可以買一個不大不小的房子,這樣可觀的報酬,在哪裡能有呢,他的資質算不上優秀,能有如今,也多虧嚴叔賞識和提攜。
隻是,他再怎麼樣,都離不開少爺,少爺活着,他在哪兒他就在哪兒,沒有自己的生活。哪怕他的少爺死了,他也依然是他的管家,需要為他處理後事,需要遵從他的遺囑。
慕子豪深知自己是沒有自由去愛一個人的,所以他對能與金曉儀在一起這件事幾乎不抱有什麼希望。
不抱希望的愛情,讓人絕望,又讓人時常生出那麼一點絕處逢生的微小希望。
他想,要是金曉儀不顧一切地跑來N島,那麼,他就有機會再見到她了。
他其實是希望見到她的,可是,他卻必須逆着自己的心意,讓自己沒有機會再見到她。
這就好像是拿着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臉讓自己痛一樣。
慕子豪難受不已地将手伸向挂機鍵,可是這時,金曉儀卻突然大聲說:“子豪,我想見他!你幫幫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想見他!老實說,我現在每天都失眠,每天睜眼閉眼都能看到他的影子,我已經快要瘋掉了!子豪,求你讓我見到他,不然我真的會瘋的,你知道嗎?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也許我會死在他前頭,從承北裴氏企業的大樓頂層跳下去――子豪,這樣的話,他一定會恨死我,也永遠地記住我吧?”
慕子豪呆住了,他覺得自己都快要沒法呼吸了。
她在說什麼啊?她這是瘋了嗎?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曉儀姐,你冷靜一點,好嗎?”慕子豪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
金曉儀令人猝不及防地哭了起來,她難以自控地說道:“子豪,你不知道我愛他愛到了什麼程度,你不知道,你還太年輕,所以你理解不了一個人真的愛另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知道――我現在已經受不了了,我真希望自己沒有那麼愛他,真希望他沒有對我好過,可是,沒辦法,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我甚至還――還對他做過那種事,慕子豪,你知道嗎,人總是貪心的,總想得到更多,我也不例外,走的時候我已經自己可以心平氣和地走,隻要他活着,一切都能接受,可我現在發現不是,除了想要他活着,我更想親眼看着他活着,活在我眼前,否則,我難以忍受自己的生活中沒有他的存在,我太痛苦了,痛苦得恨不得立即去死。子豪,我求你幫幫我吧!”
慕子豪說不出話來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電話那頭,金曉儀也不再說話,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為難,可是,她仍然要繼續為難他,因為,他現在是她唯一的突破口。
倘若慕子豪不願意幫她,她連到N島都不可能。
所以,不論怎麼樣,她都必須讓他幫她。
這是在逼他,她知道。
但是她也知道,他一定拒絕不了她。
就像裴遠晟無論讓她做任何事她都拒絕不了一樣,慕子豪也拒絕不了她的任何請求。
她清楚自己的殘忍,可是,她必須殘忍,必須自私。
不這樣的話,她真的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誰知道他還能支撐多久呢?
笑笑他們去了N島好幾天了,她卻還沒得到他同意做手術的消息,這怎麼能不讓她着急呢?
電話兩端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着。
不同的是,一個苦苦掙紮,一個緊緊相逼。
終于,慕子豪咬了咬牙,自己對自己投了降,他在她面前,再一次丢盔卸甲,潰不成軍。
“好,曉茹姐,我答應你。我來想辦法,讓你盡快到達N島。”
他壓低了聲音說。
這件事在他的職權範圍以内,但是,他這還是頭一次這樣子濫用職權。
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他不知道,他現在隻是不想再聽到她哭。
對不起嚴叔,我讓您失望了,也許,我真的不是您那樣的好管家。
這輩子我恐怕都無法成為您那樣的管家,照顧好您的少爺了。
畢竟,您愛的人是少爺和少爺的母親,而我愛的,确實一個深愛着少爺而不被少爺所愛的女人。
“謝謝你,子豪。”金曉儀笑了,她是由衷的開心,痛快,期待,這所有的正面情緒中,夾雜着萬分之一的對于慕子豪的愧疚,但是,沒有辦法了,她現在已經瘋了,為了裴遠晟而瘋了。就像是吸毒成瘾的人一樣,為了那一點短暫的幻覺般的快樂,他們甯願抛棄一切,毀滅一切。
她什麼都管不了了,她現在是想見到他。
“曉儀姐,在這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慕子豪輕輕地說。
“什麼事?”金曉儀正沉浸在高興之中,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什麼異樣,她想,他要說的,大概是什麼無關緊要的,甚至是與他自己有關的事情吧。
可是,慕子豪卻對她說:“曉儀姐,少爺已經答應做手術了。”
“…………”金曉儀徹底地失去了聲音。
他同意做手術了?因為誰?笑笑嗎?
果然,這個世界上,隻有笑笑才有那麼能力讓他重新燃起活下去的欲望嗎?
她心中五味雜陳,并沒有預想中的那麼高興,反而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從前百般求他,百般努力,他都如同一塊磐石一般不為所動。
而現在,唐笑甫一過去,他就改變了主意。
她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過了好一會兒才故作輕松地說:“真好,他終于願意接受換心手術了。”
“曉儀姐,你……不高興嗎?”慕子豪試探着問。
“沒有啊?我怎麼會不高興呢,我快高興瘋了,他總算願意做手術了,真好,我們先前那麼努力,不就是想讓他活下去嗎?”金曉儀仿佛心情很愉快地說:“那這樣的話,我是不是就沒必要過去了?可是,慕子豪,我還是想過去,你誰也别告訴,就讓我偷偷地去看看他,好不好?”
“偷偷的?”慕子豪扶了扶額,說:“曉儀姐,療養院到處都有監控,我怎麼可能讓你偷偷地進來。你要來N島,少爺肯定會知道的。”
“嗯,也是。”金曉儀想了想,狀若無心地說道:“他既然肯做手術,看來最近心情還不錯吧?子豪依你看,他會不會因為心情好,就不和我生氣了?”
“這是兩碼事,曉儀姐。”慕子豪耐着性子,覺得現在的金曉儀有那麼一點不可理喻了,他可憐她,心疼她,煩她,卻不得不順從她,誰叫他愛這個瘋了一樣愛着别的男人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