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夢。
一個真實的不像夢的夢。
一個我不知道到底是記憶,還是未來,還是虛妄的夢境。
送走煙羅,我輕輕取出那朵彼岸花,剛一接觸,我仿佛就已經感知到那來自黃泉的冰冷。那裡沒有人氣,沒有鮮活的笑聲,也沒有任何,有情人可以成眷屬的土壤。有的隻是遺忘,徹底的遺忘,以及永不相見的絕望。
我又想起那句姨婆的遺言:奈何,奈何,奈莫何。我輕聲念出,那朵彼岸花,就像瞬間聽懂一樣,也跟着我的指尖顫抖一下,頓時化作一滴鮮紅液體,飛進我的酒杯。我端起來那杯酒,笑了。是啊,都說我煮的是忘情湯,可今天我素心自己要喝的,卻是一杯能記起一切的酒。
我剛端起杯,那酒就如同有意識一樣滑進我的喉嚨,卻一點沒有酒的辛辣刺激,隻有一種熨帖無比的舒服,仿佛一股暖流,瞬間從我的胃部,蔓延到了全身,最後來到我的頭頂,好像我腦中最深埋的東西,就這樣被瞬間喚醒了,我閉上雙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醉還是醒。
跌入了一個夢中,那個夢裡,是我和孟奇的一切。
真相,終于來了。
“孟奇!我真的不想熬湯了,每天做忘情湯給那些根本不想遺忘的人去喝,我心裡總是愧疚的。”
“素心,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想遺忘?”
“這還用知道嗎?哪一個被拘魂使灌下一碗湯的時候,不是哭天喊地,說自己不想失去那些記憶嗎?”
孟奇伸出手,在我鼻子上輕輕一捏:“傻瓜,你做的湯這麼好喝,他們怎麼會不想喝呢?”
我撅着嘴:“可我覺得,他們真的不願意失去那些寶貴的感情。”
孟奇指了指黃泉遠方,一排生魂正在那裡等待安排,他柔聲在我耳邊說:“他們早已有了決定,我的判書,其實并不是我為他們作安排,而是,我猜到了他們的心願。而你的那碗湯,隻是他們最後的不舍,但不舍歸不舍,人,總是要繼續走下去的,無論那個人,是生,還是死。”
我似懂非懂的看着孟奇:“但如果,他們真的想帶着回憶去尋找那個愛過的人呢?”
孟奇對我微微一笑:“那,他們也會有别的辦法的。”
場景又換,這次我看到,震怒的煙羅正在大發雷霆:“孟奇,你好大的膽子!為了包庇素心,你居然擅改判官冊,把十萬沒有完全消除記憶的生魂重入人間,你知道這有多大的隐患嗎!萬一造成大難,我也沒有辦法幫你們!”
孟奇卻似乎早知一切:“煙羅,素心并不是故意,隻是她的确不适合再留在地府了,她的指尖皿之所以讓忘情湯失效,全部是因為她内心不認可這種消除情感記憶的方式。”
煙羅的怒火更甚:“你還要替她說情!”
孟奇忽然單膝跪下:“懇請閻君處罰,我孟奇,願一力承擔!”
我忽然沖了進來,攔在孟奇面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孟奇隻是被我牽累,懇請隻罰我一人!”
煙羅冷笑一聲:“好一對苦鴛鴦。”
孟奇擡起頭,他的聲音和鐵一樣堅硬:“判官心可重改記憶,我願剜心出體,讓拘魂使用來消除那些人殘留的記憶。”
我尖叫一聲“孟奇!”,便昏倒在他的懷中了。
夢的最後,孟奇的臉在一片迷霧裡漸漸清晰,他抱着昏迷的我,一身皿污,站在奈何之上。孟奇抄起一隻小碗,喂我喝下湯水,而那湯,便是我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忘情湯。
孟奇在我額頭上一吻:“素心,請你永遠離開這,你不屬于這個地方,你渴望的,應該是活生生的情感,和一顆願意拼盡一切,也愛過疼過的心。希望你忘掉這些,重新開始。”
孟奇把我放在奈何之上,轉身離開。濃霧把我包圍,不知要把我帶去何處。
而孟奇喃喃自語的聲音依舊還在:“就當我替你決定了吧。”
終于,這個夢結束了。
我一身是汗的坐起來,自己隻是還趴在那張桌上,杯中的酒也還隻喝了一口而已。但一切,已經不一樣了。
喜善從後廚過來,他放下一碗馬蹄龍骨湯:“怎麼,做噩夢了?”我凄然的搖搖頭:“如果是夢,就好了。”
我明白了煙羅的意思,原來這一切,都是孟奇為我選擇的,他讓我遺忘,讓我體會,讓我去做我曾經想做的事情,而他,卻帶着所有記憶,默默承受了一切。我終于知道,原來内疚是怎麼回事。我以為我才是愛的更多的那一個,其實,孟奇才是,而我,一直是被保護的。
喜善看我瑟瑟發抖,忙問:“怎麼,是不是着涼了?”我撲在他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