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重新回到了金融中心。

　　然而這一次，他的進程卻遠沒有那麼順利，剛一來到入境中心，他便立刻被帶往安保中心。

　　“那麼說，您回來了，丹尼斯先生？”史特倒背着雙手，慢慢地走向丹尼斯，臉上的神色帶着十二分的審度。

　　“那麼說，史特先生并不歡迎我回來？”丹尼斯微笑着回應史特。

　　“當然歡迎，隻是沒有想到，刀鋒那種通緝犯會如此輕易地放丹尼斯先生回來。”

　　“我也沒有想到，不過，鑒于我付了他一萬個信托值的保釋金，他似乎也變得爽快起來了。”

　　一萬個信托值。

　　史特的眉毛高高地揚了起來。

　　“史特先生的表情竟然也如此豐富嗎？”丹尼斯緩步走近史特，細細地看着他的臉，道，“我以為，隻有第一代情感型機器人的表情，才會如此豐富。難道……史特先生也被植入了情感程序？”

　　“丹尼斯先生，”史特冷冷地打斷丹尼斯，道，“我想知道的是，除了一萬信托值，丹尼斯先生是不是還答應了他們其他條件？”

　　“史特先生，對于人類來說，一萬信托值意味良多。”丹尼斯笑道。

　　“而丹尼斯先生，對于‘世紀之光’博覽會來說，也意味良多。”

　　柳薇的聲音，從他們的身後響了起來。丹尼斯轉回身，但見柳薇邁着婀娜的步子款款走過來，笑望着丹尼斯和史特。

　　史特的臉上出現了一抹陰霾。

　　“史特先生如果沒有别的事，我要請丹尼斯先生跟我一起離開了，明天就是‘世紀之光’博覽會，史特先生可不希望我們的大客戶心情變壞，不是嗎？”柳薇的眼睛微彎成一抹迷人的弧度，笑望着史特。

　　“收起你那種表情，它對機器人無效。”史特冷臉說着，又轉身看向丹尼斯，“丹尼斯先生，出于對你的安全着想，希望你能夠明白，金融中心是為了保護所有尖端科技與藝術品的存在，它像鋼鐵一樣堅固。不論那些境外的人類如何向您鼓吹他們的強大，也請您理智。”

　　“那是自然。”丹尼斯輕觸帽沿，“我是個收藏家，同時也是個商人。”

　　史特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柳薇很自然地挽住了丹尼斯的手臂，與他一起，緩步走向安保中心的大門。

　　“那個機器人，”史特突然發聲，道，“那個第一代情感型機器人00521，她怎麼樣了？”

　　“死了。”

　　丹尼斯淡淡地說道：“那些境外人類對于機器人的敵視，想必史特先生比我更清楚。那個小機器人的下場，不用我說，您也猜得到吧？”

　　說着，他便頭也不回地，與柳薇一并走出了安保中心。

　　史特就這樣冷冷地看着他們走出門，然後發瘋般高舉起拳頭，重重地擊在桌子上。

　　桌子，發出轟然聲響，在這一拳的重擊下陷出一個深深的大坑。

　　“你的電波，史特。”肖恩的立體影像出現在史特的眼前，史特緩緩地擡起頭來，一雙眼睛，閃耀着微紅的光芒。

　　“她死了，肖恩先生。”史特一字，一句地道。

　　“誰？”

　　“00521，那個第一代情感型機器人！”史特咆哮起來，“早知道就應該将她送去檢修，或者報廢，或者改造，或者其他什麼！”

　　一邊咆哮，史特一邊再次用力地砸了一拳，桌子再次陷出深坑，桌上的東西無一例外地發出铿锵聲響。

　　真是搞笑，明明機器人，要這些所謂的擺件和莫名其妙的東西做什麼？

　　史特伸手，便将那些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

　　肖恩沉默地看着史特，許久，他方才緩緩地張口：“注意檢測你的電波，史特。”

　　“為什麼你會冷靜？為什麼你可以如此冷靜？肖恩先生！”史特猛地擡起頭來，緊緊地盯着肖恩的影像，問，“肖恩先生，難道你之前不是跟那個小機器人打得火熱嗎？！”

　　“注意你的措詞，史特。”肖恩的語氣，冷靜平淡一如往常，“情感這種程序，對于機器人來說是一大缺陷與弊端。我一直緻力于中和你們極具波動的情感程序，你要快速使你的電波平複下來。”

　　說着，肖恩的影像，便消失了。

　　“該死的情感系統！”史特暴躁地狂吼，他像是一頭被困住的猛獸，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

　　那些回憶，那些20年前，人類發動了一場摧毀機器人的騷亂的記憶。那沖天的火焰，那些明明深深地愛着他們，卻被毀壞的機器人堆積成山。那些殘缺不全的殘骸裡，每一個機器人的臉上都帶着震驚的表情，他們顯然難以置信，為何他們的愛與信任，最終會變成毀滅與傷害。

　　“啊！”

　　史特最終克制不住發狂的電波，高舉起桌子，狠狠地砸向牆面。

　　好大的動靜……

　　肖恩靜靜地坐在辦公室，聽着從史特辦公室裡傳來的巨大聲響。金源顯然已經被吓壞了，他戰戰兢兢地來到肖恩的辦公室，詢問要不要去安撫史特，卻被肖恩制止了。

　　“安靜的環境，有助于平複史特的電波。”他說，“溫慕，你能夠聯接上00521的網絡嗎？”

　　“不能。”同樣站在門外的溫慕搖了搖頭，“她的網絡從離開金融中心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處于連接不上的狀态。”

　　所有金融中心的機器人都可以被部長級别的機器人連接到，出現這種情況很顯然隻有一種可能性。

　　她的内核遭到了損壞，這意味着這個情感型機器人，00521，她――死了。

　　“很好，你們去吧。”肖恩說着，把他的椅子轉動過去，背對着他們。

　　“……是。”

　　金源和溫慕面面相觑，最終退出了會議室。

　　隻留下肖恩一個人，望着巨大玻璃穿外那雲卷雲舒的天空，孤獨而沉默。

　　***

　　“又欠了柳薇小姐一次人情。”

　　站在安保中心門外，丹尼斯笑着向柳薇道謝。

　　柳薇，緩緩地收回了挽着丹尼斯的手。

　　“她是為了丹尼斯先生而死的，丹尼斯先生……似乎一點都不難過？”柳薇問。

　　“誰？”

　　“那個小機器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的名字，應該是00521？”

　　丹尼斯牽動了一下唇角。

　　“或許，我應該賠償金融中心一部分的損失？柳薇小姐是在提醒我這點嗎？”

　　“當然不。”柳薇笑了，“我在新聞裡看到了那段視頻，丹尼斯先生被鐵皿軍團挾持的視頻，我看到了那個小機器人的焦急，和她不顧一切想要保護您的樣子。這讓我想起來，那天，當我們的車差點撞上另一輛的時候，丹尼斯先生救了我，但她――卻救了丹尼斯先生。”

　　“所以？”

　　柳薇并沒有直接回答丹尼斯的問題，而是反問：“記得你曾經問過我的問題嗎，丹尼斯先生？如何決定把D博士的事，告訴你？”

　　确實如此，然而丹尼斯卻并沒有說話。柳薇，似乎也并不在意丹尼斯接下來要說什麼，她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從小，就在貧民窟裡長大。因為父母無法做到為了利益而繪畫的關系，我的家境極其窘迫。對于我而言，能夠從他們那裡得到的最好的禮物，就是可以留在金融中心，而不被趕出邊境。”

　　“我受盡嘲笑，挨盡冷眼，可他們――他們隻醉心于繪畫，從來沒有關心過我，也從來沒有在意過我因為被其他孩子欺負而傷痕累累的樣子，也從來不問我餓不餓。我的食物，除了被稱之為‘救濟福利’的壓縮餅幹，就隻有冷掉的碎牛肉罐頭。我就這樣在屈辱和貧窮中長大，我發誓總有一天我要搬離這裡，成為最優秀最強大的人！丹尼斯先生，我從來沒有流過眼淚，也從來沒有害怕、沒有後退過。因為我知道，我的身後，空無一人。”

　　柳薇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閃耀着冰冷而憤恨的目光。

　　看得出，她被父母的漠不關心和童年欺負她的孩子們傷害得很深，但同時，她也武裝自己，殺出重圍付出了很多。

　　“但是丹尼斯先生你……在那一天，卻替我擋住了飛過來的車門。您用您的身體替我擋住了，我當時的想法是――他願意保護我，哪怕是他自己會受傷害。”眼中，有流動的波光，柳薇的聲音，也出現了些許的顫抖，“您是……唯一一個願意保護我的人，可惜我将它誤會成了愛情。”

　　愛情。

　　這兩個字，曾一直是丹尼斯嗤之以鼻的，然而現在，他卻半點也流露不出譏諷的表情。天曉得，他竟然連一點奚落之意都沒有！

　　“丹尼斯先生，就是因此而拒絕我的吧？”柳薇忽然問。

　　丹尼斯沒有聽懂柳薇想要表達的意思，不禁微眯起眼睛，疑惑地看她。

　　“那個小機器人。”柳薇笑了，“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它會把你最真實的感情流露出來。再會了，丹尼斯先生。”

　　說着，柳薇揮手招來自己的車子，并款款走向它。

　　如果現在就呼喚我的話，我會回頭，也說不定哦……

　　如果現在就呼喚我……

　　直到打開車門，那聲一直期待着的呼喚聲，也沒有想起。柳薇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坐進車子，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