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已經打算好，與陳劍峰，與張莉，都再無瓜葛。

　　她選擇留在杭州的那一晚，主動去敲響傅莊明的房門，選擇與他在午夜十二點相擁想吻，就已經做好了抛開一切過去的準備。

　　偏偏，那些過去卻不依不饒地纏上了她，還以這麼不可抗拒的方式。

　　尤其是當桑如涅猶猶豫豫地出現在約定的病房門口，她看見靠着牆角而站的張莉，那張頹靡憔悴的臉，哪兒還有半分當初在便利店斥責她時的嚣張？

　　“你來了？
”張莉擡手抹了抹眼眶，她哭了？

　　“恩。
有點堵車。
”桑如涅不知為何，硬生生擠出個笑容來。

　　張莉也跟着僵硬地笑了笑，彼此沉默片刻，她指了指走廊拐彎處的一台販賣機，“我們，去哪兒喝點東西？
”

　　……

　　販賣機這東西，興許真的很神奇。

　　桑如涅握着奶茶罐子幽幽地想：自己與傅莊明一起坐在販賣機前喝過飲料，傅莊明與陳家俊一起喝過，傅莊明還與陳劍峰也一起喝過。
每一次在販賣機前的對話，都好似是一次轉折。

　　而現在，輪到了她與張莉。

　　張莉選了炭燒咖啡，好似是用咖啡來強撐她搖搖欲墜的精神。
淡淡地抿一口，她的眼角耷拉，幽幽道，

　　“劍鋒他，倒不是故意要自殺的……”

　　“我知道，看見新聞了，是喝酒後失足掉下去的。
”

　　“對……他水性本就不好，湖深，他酒量也差……不過沒大礙，明早就能出院了。
”

　　“那很好。
”桑如涅點頭。

　　“我想……他出院之後，一定會覺得很丢人吧。
”張莉歎息地笑，“這輩子第一次上新聞，卻是被人圍觀看笑話……其實他平時從來不做這種傻事，白天喝酒，更是少有……但我知道，為何他今天如此反常。
桑如涅，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

　　桑如涅無聲地點了點頭。

　　張莉擡起微紅的眼看了看她，“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居然有你的電話号碼……其實我很早就從劍鋒的手機裡偷看到了，還一直偷看他發給你的短信，知道他約你見最後一次，就是今天，你的生日……我還偷偷跟蹤他，知道他一大早就去圖書館找你，聽說你和别的男人出去旅遊了，失落而歸……桑如涅，你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嗎？
”

　　桑如涅正想回答，卻見張莉眨了眨眼，一行眼淚就蓦然地滑落下來。
她幾乎是哀求道，

　　“如果還沒有的話，可不可以，請你和劍鋒在一起？
”

　　“張莉！
”桑如涅難以置信！
從大學時就對陳劍峰執着不放的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見張莉越哭越是凄涼，桑如涅結結巴巴地安慰，

　　“你都說了，今天陳劍峰落水是個意外……他冷靜下來就會好！
”

　　“可他能為了你不冷靜一次，也能為了你不冷靜第二次第三次啊！
”張莉無助地抱着腦袋嘶聲道，“我一直以為，強留在他身邊，總有一天我們可以幸福的！
但直到今天，直到今天看見他躺在病床上我才醒悟，這樣下去我會毀了他……”

　　桑如涅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從包裡笨拙地掏出紙巾給她。
張莉吸着鼻子，接過紙巾，卻直接就蒙在了眼睛上，幽幽道，

　　“……從小，我就喜歡他。
我和他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但這也是我唯一的籌碼！
除此之外，我家境不好，父母整日賭錢喝酒。
我讀書很差，甚至連高中都沒考進。
算起來，我什麼都配不上他……”

　　桑如涅靜靜地，聽張莉叙述她和他的故事，

　　“中考失利的那年，我很怕。
我不是怕自己沒前途，我隻是知道劍鋒去了重點高中，我怕以後和他越走越遠……果然……在那之後的三年，不論我怎麼努力地去親近他的生活，但彼此的隔閡隻能越來越深。
我和他開始變得無話可談，他的朋友看待我，統統含着一股瞧不起的意味……我怕極了……到他考大學的那年，我怕得幾乎要崩潰，怕他去了最好的大學，從此和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于是桑如涅，你知道我為了留住他，做了什麼嗎？
”

　　桑如涅搖搖頭。

　　張莉依舊用紙巾蒙着眼睛，好似沒臉面對這個世界

　　“在他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我用幫他慶祝為借口，邀請他到我家來玩。
他客氣地坐了坐，就想走。
但，我使勁方法灌他喝酒……其實，他酒量真的不好……等他迷迷糊糊了，我就脫他的衣服，脫自己的衣服，靠在他身上，然後就如我預計的，我的家人開門回來了……”

　　桑如涅震驚地聽着，張莉慘慘一笑，

　　“是不是很傻？
那一晚他酒醒後，差點被我爸揍死。
我爸本就是個市井流氓，他輸了球喝了酒，心火旺，揮着棍子追了陳劍峰一條街又一條街。
滿街的街坊都議論紛紛，都說陳劍峰是玩弄了我……劍鋒雖然也并非毫無懷疑過，但對我終究愧疚，我便多了死纏爛打跟在他身邊的理由……這麼多年，一直如此，我犧牲自己的名譽強留住他……其實也不算什麼，我根本就不在乎。
如果犧牲那玩意可以留住劍鋒，那我何樂而不為呢……就連大學的那次，他甚至對我下跪，說他愛上一個女孩，求我和他分手……但當我哭着搬出當年的事，哭着說這些年我是如何活在流言蜚語裡，他就又一次心軟……

　　其實我很明白，這段感情裡，從來都隻有我一個人。

　　劍鋒從來沒有愛過我，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連青梅竹馬的情意都消磨殆盡。
他肯留一副軀殼給我，也不知是不是同情我，但我哪怕霸着他的一點點同情都好，還以為總有一天，他縱然不愛我，也會習慣身邊有我……

　　桑如涅，如果沒有你，也許，我會成功的。

　　但是，根本就沒有‘如果’……

　　因為，你出現了……”

　　張莉漸漸哭得撕心裂肺，捂着眼睛的紙巾被慢慢濕透，

　　“如果沒有你，他終究會習慣與我在一起。
但他還是遇到了你，他明白了什麼是真正喜歡的感覺，其實在那一刻，我就應該選擇放手了……”

　　………………

　　張莉走了，直到她起身離開，都沒讓桑如涅瞧見她痛苦的眼睛。

　　留給桑如涅最後一句話：當陳劍峰遇到了她，便知道了，什麼是真正喜歡的感覺。

　　于是桑如涅始終坐在病房外，不敢進去。

　　她又買了一罐奶茶，靜靜地喝，閉着眼回憶大學的那次聯誼。
陳劍峰背對着她，忽而轉頭，對她溫柔一笑。
在那一刻，桑如涅居然覺得手足無措。

　　就好比現在一樣，手足無措。

　　“他哪怕騙過你，也是因為我死不放手……桑如涅，請你，和他在一起吧……”

　　張莉的聲音始終徘徊在桑如涅的耳畔。
一睜眼，她居然看見陳劍峰穿着病号服，正靜靜地站在自己面前。

　　“如涅……”陳劍峰的眼裡閃着一絲火苗，桑如涅措手不及地站起身，

　　“你……還好吧。
”

　　“還好。
留院觀察一晚上就可以走了。
”陳劍峰難堪地抓了抓頭發，臉色很是蒼白，左右張望了下，稍稍不安道，“……張莉，你沒遇到她嗎？
”

　　“她走了。
”

　　“走了？
你遇到她了？
她沒怎麼你吧！
”陳劍峰急道。

　　“我們聊了一會兒，她沒對我怎麼。
”

　　陳劍峰于是凝神看着她，讓桑如涅慌張得不敢擡頭，“你……看你還好，那我就放心了。
我先走了……”

　　“等等！
”陳劍峰急了，上前一把抓住桑如涅的胳膊，桑如涅倉皇地轉身掙紮，口袋裡的手機卻适時響了起來。

　　清脆的鈴聲來得有些意外，打破當下暧昧的氛圍。

　　桑如涅瞪着陳劍峰，對方默默地松了手。
她這才掏出手機，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巧！
居然是傅莊明的來電！

　　她趕緊接起來，“喂。
”

　　“桑小姐，你在家？
”

　　“啊……恩……”桑如涅心虛地吞着口水。
可惜醫院走廊裡适時的廣播聲‘xx醫生到xx病房’不湊巧地響了起來。
桑如涅大汗淋漓，靈機一動，

　　“睡醒了，正看電視劇呢。
”

　　傅莊明答應了一聲，冷不丁道，“我在公司加班。
我有點餓了。
”

　　“咦？
”

　　“我是說，我在加班，我有點餓了！
”

　　“……”桑如涅擰着眉頭，哭笑不得：傅莊明是在吩咐她送夜宵去嗎？

　　“桑小姐？
”傅莊明不滿地喚了她一聲，“現在難不成，你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纏身嗎？
”

　　“不……”

　　“那麼，我餓了！
”傅莊明的語氣加重！
重到桑如涅一陣冷顫，終于敗下陣來，“我給你送宵夜來，好嗎？
”

　　“随你吧。
”

　　桑如涅無奈地搖搖頭，“你要吃什麼？
”

　　“我們公司樓下的粥品店，海鮮粥。
地址我會短信給你的。
盡快來。
”說完，傅莊明就挂斷了電話。

　　總覺得，他的心情好似不太好。

　　是因為工作積累了太多嗎？

　　桑如涅滿腹心事地挂斷手機，才瞧見陳劍峰一臉凝重地望着自己。

　　“你……要去給人送宵夜？
”陳劍峰沉聲問。

　　“恩。
”桑如涅瞧着他，平靜地點頭。

　　“誰？
”

　　“你見過的。
”

　　“是那個和你相親，對你表白的男人？
”

　　“他姓傅。
”

　　“如涅，你竟真的和他？
”

　　“對！
”桑如涅溫柔地笑了笑，“我和他，在一起了。
”

　　……

　　桑如涅轉身走了。

　　如果說，張莉的轉身離開，包含着濃濃的眷戀和無可奈何，那麼桑如涅的轉身離開，則包含着淡淡的惆怅和毅然決然。

　　張莉說，陳劍峰遇到自己，才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桑如涅何嘗不是在他身上，嘗到興許是這輩子唯一一次的，一見鐘情？

　　但，命運就是如此意外。

　　兩個彼此喜歡的人，卻不一定會走到一起。

　　陳劍峰一次次敗給張莉的癡纏。
而桑如涅，同樣敗給了傅莊明的執着……

　　……

　　走出醫院，月明星稀，桑如涅重重歎息一聲，往熱鬧的馬路走去。

　　她正想攔車，翻看手機，怎麼傅莊明的短信還沒發來？

　　正在街頭猶豫，忽然，一輛眼熟的黑色轎車緩緩地停在她面前。

　　桑如涅錯愕地看着傅莊明的腦袋從車窗裡探出來，他微笑道，

　　“小姐可是要攔車，想去上佳佳食品公司？
”

　　“傅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

　　“先上車吧！
”

　　桑如涅上了車，傅莊明發動車子，駛過一個路口。
車裡幽幽地播着輕音樂，傅莊明的聲音也好似因此輕快了不少，

　　“我加班完了，選一家店一起吃夜宵吧。
”又看着桑如涅震驚不已的神色，就又是一笑，道，

　　“我加班完，本想去你家接你，在你家附近的便利店先停了車，正想打你電話，卻見你急匆匆地從小區裡出來，攔了部出租車就走。
”

　　“所以，你就跟着出租車，一路尾随我去醫院？
”

　　“怎麼？
難道我不應該這麼做嗎？
看你一路憂心忡忡地跑到路邊，伸手攔車攔得滿頭大汗，急着上車差點絆一跤！
我不應該關心一下你大晚上地要去哪裡嗎？
”傅莊明哼哼着。

　　桑如涅憋着嘴，“然後呢？
你尾随……啊，是關心我，跟着我去了醫院，看見什麼了？
”

　　“也沒什麼。
不就是你和張莉坐在椅子上聊了很久，然後張莉不停地哭，她走了之後，那個賣盒飯的家夥兒就跑了出來，還捉着你的胳膊，而你一副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和他重溫舊夢的模樣……”

　　“傅莊明！
”桑如涅咬牙，“你這算什麼，吃醋？
”

　　傅莊明于是一怔，口氣淡下來，

　　“我還以為，我已經有資格吃桑小姐的醋了。
”

　　“……那你打電話叫我送宵夜，是在試探我？
”桑如涅諷刺地擡了擡眼，“你想看我，是會留在陳劍峰身邊，還是跑去上佳佳給你送什麼海鮮粥？
”

　　傅莊明沉默不語。

　　桑如涅就繼續道，“那你現在滿意了嗎？
我丢下陳劍峰，打算去上佳佳給你送什麼倒黴的海鮮粥！
你滿意了嗎？
”

　　“我很滿意！
”傅莊明陡然接聲道，居然微微發顫，“我很滿意……不，應該說……我很，很……幸福……”

　　“啊……”桑如涅頓時錯愕得張大了嘴，傅莊明的嘴巴裡居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那畫面真實違和得不得了！
讓她禁不住地問，

　　“你方才，說什麼？
”

　　“我說，關于桑小姐選擇了我這件事，我感到很……幸福。
桑小姐，我不會讓你後悔今天的選擇的。
”傅莊明咬着牙說完。
卻見身邊的桑如涅無聲地笑了起來。

　　“傅先生，你……你臉紅了。
”

　　“沒有。
”

　　“真的！
”

　　“沒有。
是紅燈反射在我臉上的光線。
”

　　“是真的……”

　　“不是！
”傅莊明咬牙切齒起來！

　　“好吧……不是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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