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先去看了眼林江和林玉濱,林玉濱這幾天已經緩過來,沒有之前剛知道消息時那麼惶恐傷心了,此時正扒在父親床前,等着他給她指點文章。
林清婉默默地看了會兒,到底沒進去打擾他們父女倆,算了,反正尚家的情況林江都跟她仔細說過了,何必再去麻煩他,她自己處理就好。
林清婉任勞任怨的往花廳去,才轉過彎就聽到裡面傳來“嘶嘶”的呼痛聲。
林清婉腳步一頓,偏頭問白梅,“這是怎麼了?”
有守在一旁的小丫頭就低聲回道:“大表少爺下馬的時候摔了一下,正在裡面喊疼呢。”
“我記得他有二十了吧?”
白梅抿嘴一笑,“大小姐沒記錯,大表少爺已經及冠了。”
林清婉便舉步進入花廳,尚明遠正趴在桌子上讓小厮給他揉腰,覺得這個身子都要散架了,他不由抱怨,“又不是多急的事,老太太非要我快馬加鞭,早兩日就讓我啟程多好?非得耽誤這兩日功夫,結果什麼主意都沒拿定,到最後遭罪的還是我……嗷――你要殺人啊,下這麼重的手?”
“少,少爺,”小厮忍不住捅了他一下,低聲道:“林大小姐來了!”
尚明遠立即跳起來,回身看到林清婉便笑眯眯的拱手作揖,“大小姐怎麼親自來了,該讓晚輩去拜見姑父才是……”
“林姑姑,”林清婉不偏不倚的受了他的禮,看着他道:“或者林姑奶奶,兩個稱呼你選一個吧。”
尚明遠抽了抽嘴角,這小妮子還是這麼讨厭,但沒辦法,誰讓人輩分高呢?
尚明遠重新拱手作揖,“明遠見過林姑姑。”
林清婉颔首,在首座上坐下,問道:“你是一個人來的?”
“還有趙管事,”尚明遠偷瞄了林清婉一眼,忍不住道:“林姑姑,我怎麼聽說林家要賣家業,莫不是謠傳?”
“不是謠傳,我們林家的确是要賣些産業,你們尚家要是有意,明天也可以去盛記酒樓看看。”
“明天?”
“對,明天,”林清婉點頭道:“明天我要跟大家說一下要賣的産業和底價。好了,今日你也累了,先去洗漱休息吧。”
尚明遠呆怔,見林清婉起身便趕忙道:“林姑姑,不知姑父身體如何了,我去拜見一下吧。”
“今天晚了,大哥病體沉疴,這會兒估計睡下了,明天再去見吧。”
尚明遠扭頭看着外面要落不落的太陽,默默地看着林清婉走遠。
現在就晚了?
夜生活還沒開始呢!
尚明遠看着外面有些意動,“聽說揚州美人多,不如我們……”
小厮吓了一跳,立即道:“大少爺,來前大奶奶可是叮囑過的,不準您往那些地方去,何況姑老爺還病重呢,您來第一天就夜不歸宿,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尚明遠失望,“那就算了,等見過姑父再說吧。哎呦,快,快扶我,我的腰哎……”
小厮連忙攙扶住尚明遠,扶着他慢慢的往客房去。
林家的下人早已經打掃好客房,還給拎了熱水,準備好熱湯熱飯。他們家大姐兒可是在尚家住了好幾年的,哪怕是投桃報李,他們也要對尚明遠熱情點兒。
所以尚明遠感受到了賓至如歸,很是惬意,“其實在姑父這裡也不錯,可比在家裡舒坦多了,要是再有一二美人相伴那就更好了。”
尚家的人也到了,林清婉不再耽擱,直接讓人傳出話去,明日巳時她會去盛記酒樓公布林氏産業競賣的事。
“之前寫好的帖子全都發出去,”林清婉道:“天黑之前要全部送到。”
凡是給他們家遞了帖子的,林清婉在收到時便叫人寫好了回帖,内容是一樣的,無非是明日要在盛記酒樓公布林氏産業處理的相關事宜,感興趣的可以前去一觀。
隻等時間一到帖子便發出去,現在趙周尚三家人都到了,時機自然就到了。
現在林家除了錢多就是人多,為了處理這些産業,她可是從各地調撥了不少得力的下人前來,所以一人帶上一封帖子還綽綽有餘。
不到一個時辰,之前想要上門拜訪林江的人都收到了回帖,而通過他們的口,天剛黑下來其他沒收到帖子的人家也全都知道了。
甭管他們有沒有能力摻和一手,第二天都決定去盛記酒樓走一遭,因為他們實在好奇林江到底為什麼要處理林氏的産業。
那些産業可是有錢都難以買到的啊。
比如那連綿千頃的良田,現在地主們要買田,除非你昧着良心逼迫農民成片的把地賣給你,不然你根本難以買到這樣大面積連接在一起的田地,還是土地肥沃的良田。
對于農民來說,土地就是命根子,若無必要不會有人賣地的,而且這家賣了,那家可不會賣。
而農民們能買賣的隻有永業田,口分田在身死後是要收歸國家的,當然,其中也有可操作的方法,但除非你能保證強買的人不告,本地官府不追究,以後的繼任官員也不會算賬。
否則,中間任一環節出錯,田地被沒收還是輕的,隻怕還得蹲大牢。
大梁剛建朝三代,前兩位皇帝在位時間都太短,這任皇帝又不是昏聩的,對這方面看得很緊,可操作性太弱了。
所以林氏那連綿的良田農莊可是很難得的。
林氏的這些産業,有先祖積累了四五百年傳下來的,更多的則是先帝為補償林颍賞賜給他的。
當時遼人剛從江南撤出,江南這一大片不敢說十室九空,但也絕對稱得上生靈塗炭,除了死的,還有大批人逃亡外地,留下的荒地是一片連着一片。
所以皇帝賞賜得一點兒也不心疼,但當年的荒地,現在卻被經營得豐沃遼闊,隻看每年産的糧食就讓人眼紅心妒。
這些産業都是林颍的功績所得,是可以傳給子孫的。所以除非林家主動賣,不然他們沒有機會得到。
但林江又不缺錢,也不是敗家子,他們怎麼會賣産業?所以大家也隻能幹看着眼紅。
且不說同在江南的尚,趙,周,謝四家,就是大世家崔氏和盧氏看着這些産業都會忍不住眼紅。
江南可是魚米之鄉啊,這四十多年來大梁雖戰事不斷,但禍及江南的卻沒有了。
雖然隔三差五的要交軍稅,但總比成為戰争之地要強得多。所以經過這四十多年的發展,江南已經慢慢恢複元氣,人慢慢多了,經濟也慢慢發展起來。
林氏手握江南這麼多産業,自然成為了江南第一大家,更何況林江的父親林颍在經濟上很有些能耐,三十年的時間就把林氏的産業翻了好幾番。所以即便林氏嫡支隻有林江一人,自個又沒兒子,林氏依然坐穩了江南第一大家的位置。
如果他們能得到林氏的這些産業,在他們家族人更多的情況下,肯定會發展得比林氏更好。
所以不怪大家心頭火熱。
地主豪強們大多是沖着那些田莊茶園來的,而商人們則是看中了林氏的那些銀樓,綢緞莊和茶館。
他們是商人,能買的地有限,但這些鋪子卻是不限量的呀,就算吃不下所有,買一兩間,順便把那些工匠管事包圓也好呀。
在這樣的利益驅使下,第二天一早盛記酒樓就人滿為患,不僅樓上樓下的隔間坐滿了人,就連大堂都站滿了人。
盛記酒樓還是用的坐榻,大堂裡隻擺放了七八張,早有人眼明腳快的脫掉鞋子盤腿坐上去了,看到相熟的再招手一叫,一張坐榻上瞬間便坐滿了人。
沒找到位置的隻能斂手站着,盛記酒樓也不會把人往外趕,知道他們今天不是來吃飯的,因此幹脆叫人拿了十幾張席子出來找了空位鋪開。
都是大夏天的,把鞋子一脫就能坐下去。
大家都豪邁得很,也并不介意簡陋,雖都是大家出身,但能坐在這裡談生意的誰沒吃過苦?
趕路碰上亂兵或土匪的時候,他們連泥坑都滾過,所以很快便坐下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交換他們得到的信息。
“尚家的人昨日到了,隻是人沒出林府。”一人歎道:“林家的動靜好快,蘇州林氏那邊的人還沒到就把我們請來盛記酒樓了。”
有一人嗤笑道:“正是因為那邊人沒到才趕着要請我們呢,你們還不知道吧,林江似乎跟那邊鬧掰了。”
“這是怎麼說,同脈相傳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議?”
“你那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要是你族人對你獨女下手你可忍得?”
衆人一驚,“你這消息哪來的,可真嗎?”
“具體的雖未知,卻是真的,這話還是從林家的管事那兒傳出來的,”那人低聲道:“别人不說,林江跟蘇州林氏可是隔了好幾層,我昨晚仔細算了算,如今跟林江最親的一支正好在第五服上,其先祖還不過是個丫頭生的庶子。聽說他們那一支之前一直想讓林江過繼個嗣子呢,隻是林江怕委屈了妹妹和女兒,一直沒同意。”
衆人恍然,難怪林江要那麼大張旗鼓的把産業處理掉。
“可也不對啊,這樣鬧不是徹底撕破臉了嗎?”有一人低聲嘀咕道:“林大人病重,留下兩個弱質女子,最後還不得仰仗家族庇護?”
“他可是江南第一才子,你都能想到的,他會想不到?他既敢這麼做,自然是有後招的。”
在衆人議論時,林江剛将衣服穿好,扶着谷雨的手往外走。
林玉濱倚靠在門上,擔憂的看着父親和小姑。
林清婉偶爾回頭時看到她的目光不由腳步一頓,“玉濱,你要去嗎?”
林玉濱眼睛一亮,又是意動,又是擔憂的道:“我,我能去嗎?”
“去戴帷帽吧。”
林玉濱就高興的應了一聲,轉身拉着映雁的手就去找帷帽。
林江微微蹙眉,“酒樓裡亂糟糟的,怎麼帶她去?”
“讓她去見見世面,也讓她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對林家的産業趨之若鹜。”
林江不再表示反對,他是把女兒當嬌花養,但顯然林清婉不是這樣打算的,她要把這朵嬌花移出溫室,讓她享受陽光,但也要她經受風雨嚴霜。
林江就算再心疼也不會出言表示反對,因為他知道林清婉這樣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