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人跟在林清婉身後爬上了山,她許久不走動,隻是這緩緩的山坡便讓她喘不上氣來。
但林清婉不停下,她便也不停,堅持走到了冷泉邊。
楊嬷嬷本來還想開口下山,但見婆媳兩個好像較勁兒一樣的往前走,她便也沒有了阻止的意思。
林清婉還好,隻是呼吸微急了些,但謝夫人卻是隻能扶着樹幹站着了。
林清婉忍不住笑,“母親,以後每日您都陪我上山取一壺冷泉水好不好?”
謝夫人微微搖頭,“你呀,你呀,還是這麼調皮,想讓我多走動明說便是,何必費心找這麼一個理由?”
林清婉歪頭沖她眨眼,“那母親願不願意?”
“我要說不願意,你是不是還會找别的理由把我拉出來?”
林清婉含笑點頭。
看着這樣笑盈盈的婉姐兒,謝夫人實在不能将她和大家說的心懷死志的婉姐兒聯系在一起,謝夫人走到冷泉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一陣清涼的氣息鋪面而來。
謝夫人突然沒有了懷疑,再試探的心情。
“婉姐兒,你可有想過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林清婉當然想過,她留在此隻有一個目标,别說以後,她連她這一生的日子都規劃好了。
但這些話顯然不能和盤托出,所以她想了想道:“撫養大姐兒長大,給她找個好相公,最好能看着她生下兩個孩子,一個過繼到林家。”
這字字句句竟都是為了林玉濱。
楊嬷嬷心一緊,謝夫人也擡頭看向她,輕聲道:“我問的是你,不是玉濱。”
林清婉笑,“這就是我未來的目标啊,以後我的日子自然要圍繞這個目标轉動。”
謝夫人心頭好似堵着一塊石頭一樣難受,她沉默半響,最後還是艱難的道:“婉姐兒,你還年輕,以後若是遇上喜歡的青年才俊,我……”
“母親,”林清婉出聲打斷她的話,認真的看着她道:“婉姐兒已經嫁給二郎了,嫁衣也送到了墓室裡,是沒有‘若是’的。”
謝夫人張了張嘴,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林清婉就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道:“母親,徐大夫給您把過脈來,您近來身體偏寒,這并不是好事。”
謝夫人看向她。
林清婉擡頭對着她的眼睛道:“二郎死了,可卻活在我們的心裡,所以我們就還當他活着好不好?若是他活着,一定希望我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飲酒作樂,保重身體,長命百歲,是不是?”
“那你會長命百歲嗎?”謝夫人問她。
林清婉沉默了一下道:“我會盡我所能活得更長一些的。”
謝夫人看得出她在說謊,但她沒有戳穿,隻是點了點頭道:“好,我會保重身體的,你也要啊。”
林清婉點頭,蘸着冷笑道:“畢竟我們的仇人都還活着啊。”
楊嬷嬷驚得捂住了兇膛,謝夫人眼中閃過異光,雙手忍不住緊握成拳。
婆媳兩個最後打了一壺水下山,從此後,謝夫人每天一大早都和林清婉到莊子裡晃一圈,然後上山打一壺冷泉水,下山後沐浴再用茶點。
若是林玉濱休沐在家,她們還會在林子裡多停留一會兒,看着她追着野雞跑,再采一把野花回去插瓶。
等老忠伯把莊子裡農活交代下去,終于抽出空找了理由跑來别院時已經進八月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鐘大管事,“所以謝夫人沒勸到姑奶奶,反倒是姑奶奶把謝夫人勸通了?”
鐘大管事失落的點頭,“可不是,姑奶奶沒什麼變化,謝夫人卻好像想通了一樣,每天除了抄寫經書外也看其他的書了,還會指點姑奶奶管理農莊,和剛來時簡直天差地别。老忠伯,您不是說要讓謝夫人來勸姑奶奶的嗎?可我覺得這沒什麼效果啊。”
老忠伯橫了他一眼道:“你急什麼,這事得慢慢來,我去見見謝夫人,對了,姑奶奶呢?”
“姑奶奶去地裡了,今天開鐮收稻子,姑奶奶去看看。”
老忠伯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衣服道:“那我去給親家夫人請安。”
謝夫人早等着他了,自從冷泉談話之後,謝夫人就不再懷疑,正如信中所說,婉姐兒的确懷着死志的,卻是帶着希望的死志。
而她的希望就是林玉濱!
對此她也并沒有好的辦法,因為她尚且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又怎麼能勸婉姐兒想開呢?
所以她隻能抱歉的看着老忠伯道:“我隻能說我會盡力勉勵她,并不能保證就能勸服她。”
老忠伯感激道:“這就很好了,有夫人勸解,老奴想姑奶奶會想開許多的。”
謝夫人見他一把年紀還要為此奔波,不由歎道:“你們有心了,怪不得林大人放心,原來是家有忠仆能臣。”
謝夫人給老忠伯戴了高帽,老忠伯自然也奉承回去,認為他們家姑奶奶有您這樣一位寬容的婆婆實乃幸事。
倆人互相恭維了一陣,然後心照不宣的對“勸解婉姐兒想開,然後走向幸福生活”達成了共識。
等林清婉頂着一頭大汗的回到别院時,老忠伯已經離開了。
林清婉邊讓人去打水沐浴,邊問道:“老忠伯有何事,怎麼也不等我回來再走?”
“說是來給姑奶奶和大小姐送梨,因為莊子上活兒多,趕着回去幹活,所以就不多留了。”白梅給林清婉解衣裳,補充了一句道:“走前老忠伯去給謝夫人請安了,說了好一會兒話呢。”
林清婉點頭,“老忠伯第一次見婆婆,的确應該去拜見。他們說了什麼?”
“謝夫人身邊是楊嬷嬷伺候着,我們并未聽見,可要奴婢去打聽?”
“不必,”林清婉解下衣服,轉過屏風道:“送來的梨給春曉苑送去一些,撿出一籃子來吊進井裡,明兒最熱時取出來吃。”
白梅惋惜,“可惜在蘇州寒瓜難買,不然寒瓜放井裡冰過更解暑呢。以前老爺在時,每年都有人從京城孝敬過來,今年卻沒了。”
林清婉手一頓,扭頭問,“你們都想吃寒瓜?”
白梅連忙道:“并不是,隻是有些可惜,今年吃不到寒瓜了。”
畢竟就要過季了。
林清婉若有所思,轉身去沐浴。
寒瓜就是西瓜,中原也有種植,但很少,以前國家還未四分五裂時這東西多是從西域運來。
這百年來戰事不斷,大部分人連飯都吃不飽,更别說費大力氣去種寒瓜了,而西域的商路也中斷大半,西瓜又重且易碎,商人們自然不愛運來,大多是帶珠寶香料等貴重物品。
所以現在寒瓜多是本土種植,産量很低,所以這種水果不僅貴,沒有渠道還買不起。
以前林家是不用買的,林江的身份擺在那裡,自有許多人捧着送到他面前。
而今年林家沒人送,似乎還買不到了。
白梅要是不提,她還未察覺到這個問題呢。
林清婉沐浴出來,換上幹爽的衣服後道:“雖說吃寒瓜的季節快過了,但現在肯定還有人賣,讓林管家去買些回來,這幾日天氣炎熱,正好吃。”
白梅高興的應下,轉身去找林管家。
林管家忍不住瞪大眼睛,驚訝道:“姑奶奶怎麼這時節想起吃寒瓜了?”
作為林府的管家,主子想到的他要先一步想到,主子想不到的他也要想到,六月下旬寒瓜剛出來時他就打發人去買了。
那些大商人林管家也是認識的,本以為就一句話的事,誰知道他們竟推托起來,說寒瓜都預賣出去了,騰不出來給林家。
但林管家知道,這就是不賣給林家了。他沒想到這些人這麼勢利眼,老爺才走,他們就這麼怠慢起林家來。
林管家當時就氣得不輕,偏他還不能告訴姑奶奶,老爺不在了,姑奶奶知道了也不過是白生一場氣。
本來姑奶奶也沒想起來要吃寒瓜,這事也就他知道就行,但現在姑奶奶要吃……
林管家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找林清婉坦白。
七月寒瓜正多時他都買不到,現在進了八月,寒瓜即将過季時他就更買不到了。
林清婉抿了一口茶,淡淡的問道:“所以說開始有人不買林家的賬了?”
林管家羞愧的低頭,“是,是我等經營不力。”
沒能保住林家這些人脈。
“是所有人都如此嗎?”
“那倒沒有,除了那幾家,其他家賣給我們家的東西不僅質量不低,價錢上也未升。”
可寒瓜隻有那幾家有。
林清婉颔首,問道:“除了這件事,你們可還有其他是瞞着我?”
林清婉道:“林管家,有些事你們覺着瞞我是為我好,但其實不過是讓我對我們的處境認識不清,平白惹人笑話。”
林管家便有些難過,低下頭道:“鐘大管事說書鋪那邊也有些問題,不過他們還能處理,所以沒禀報上來。”
林清婉冷着臉問,“什麼問題?”
“一直和書局進書的書鋪有幾家減少了訂單,而我們家書鋪要進的上等宣紙價格提了不少,如今他們正在想辦法。”
“是有人針對?”
林管家就歎息一聲,“是有人針對,但也有幾家是見風使舵,捧高踩低。”
“那幾家見風使舵的且不提,是誰故意針對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