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點頭,贊道:“忠誠可嘉,不愧是項将軍帶出來的兵,那你們可有自己想過你們是在為誰而戰?”
“為我大楚!”
“大楚?”林清婉輕笑,“是為了楚帝,還是為了大楚的百姓?”
“自然是兩者都為了,”一個士兵偷偷的看了一眼大将軍,道:“總之我們是不會讓楚國滅亡的。”
林清婉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盯着項善道:“若讓你選擇效忠之人,你是選項将軍,還是選楚帝?”
士兵糾結。
林清婉就笑,讓人給他們搬來凳子,直接丢下棋子道:“項将軍不介意我與你的士兵聊聊天吧?”
項善低頭看未成的棋盤,颔首,她說得越久,他們能拖的時間也越長,他樂見其成。
林清婉就好似沒發覺他的企圖一樣,面對着幾個傷兵而坐,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叫柱子。”
“我叫二财。”
“我叫家寶。”
林清婉道:“我梁營裡也有個士兵叫柱子,他叫王柱。”
柱子驚喜,“這麼巧,我也姓王。”
“那可真是太巧了,”林清婉上下打量一下他,道:“他年紀比你小些,才十九,可惜人已經戰死沙場了。”
幾人笑意一頓。
“他是家裡最大的,底下還有兩個兄弟,朝廷征兵役時就把他給征了,你們呢,家裡有幾個兄弟?”
“我家裡就我一個。”
“我還有個哥哥,他叫大财。”
“我還有個弟弟。”
林清婉問,“家裡都是種地的?”
幾人點頭。
林清婉就歎氣,“那你們若是戰死沙場,家裡就要少一個壯勞力了。”
幾人垂眸不語。
“對了,你們楚國征稅如何,每年要交多少田稅和人口稅?”
幾人悄悄地看向項善,項善微微颔首,他們便和林清婉說起來。
每個地方的征稅标準都不一樣,他們說的隻是記憶中離開那一年所要交的賦稅和捐罷了。
林清婉聽着,便将梁國這邊的賦稅标準告訴他們,最後總結道:“你們的賦比我們輕些,但稅卻要重一點,捐也比較多,一年勞作下來就不剩多少了。”
“是啊,可日子總要過,其實若不是打仗,日子還是很可以的。”
林清婉點頭,“我住在蘇州,我們那一片基本不打仗,但朝廷要打,還是會從那裡征兵,納軍稅,其中倒有兩年沒征軍稅,又運氣好,風雨還算和順,家裡倒是存下一些餘糧,隻是這兩年也折騰得差不多了。”
“原來全天下都是一樣的。”
“是啊,也不知這天下何時才能平定,不再打仗,也讓百姓們過幾年安生日子。”
三人抿了抿嘴,不高興的道:“林郡主既然也不想打仗,為什麼還帶兵打我們楚國?”
林清婉就笑,“這個就要問你們将軍了。”
林清婉扭頭問項善,“項将軍,你可能回答他們這個問題?大梁為何要打楚國?”
項善抿嘴,“為了一統。”
“若是梁國此時不打楚國,将來楚國可會打梁國?”
項善嘴角抿得更緊,但還是應道:“會!”
“為了什麼?”
“為了一統!”
林清婉這才看向愣愣的幾人,道:“現在明白了嗎,不論是誰打的誰,隻要這個國家還四分五裂,戰争便總會發生。這場一統的戰,已經打了一百七十八年了,從後唐混戰開始算起,項将軍,我沒算錯吧?”
“沒有。”
“一代人四十年,整整打了近五代了,幾近一個朝代的年限,項将軍,這場亂還不夠久嗎?”
項善心中激蕩,緊握成拳說不出話來。
林清婉步步緊逼的問道:“您明知道這場戰避無可避,也知道楚國早晚有一日要并入他國,如今你還頑守這座城嗎?”
“它能給您帶來什麼?不過是拖延楚國滅亡的時間而已,但我大梁不是遼國,打下楚國不會屠城,也不會苛待楚國百姓,在我們的眼中,不論是楚地的百姓,還是梁地的百姓,那都是一樣的子民。”林清婉道:“而您卻為了那個丢下自己的都城獨自逃跑的君主拖延兩天的時間,拿這兩萬士兵的命去填。”
“項将軍,固守都城,除了成全您的忠義之名和給楚帝争取兩天時間外還有什麼好處?”林清婉指着那些巴巴看過來的眼睛,問道:“這一條條難道就不是生命嗎?一個人,隻有一條命,可他們的身後卻還連着一個家庭,您要毀了兩萬個家庭去做絕不可能做到的事嗎?”
項善臉色巨變,攥緊了手心的棋子不語。
他的士兵見不得他這麼為難,連忙道:“林郡主,你别為難我們将軍,我們是心甘情願的。”
“對,我們肯定是不會投降的。”
林清婉卻緊緊盯着項善,道:“項将軍可看見了他們對你的心意?”
“他們不知所謂的天下大勢,難道将軍也不知嗎?而你明知卻枉顧他們的性命,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之人。”林清婉丢下手中的棋子,道:“若項将軍執意如此,這盤棋算我輸了,我便給你們一晚上又如何?就當是給這兩萬将士的時間,讓他們再感受一下人間的溫暖。”
項善低着頭看着棋盤不語,林清婉便陪他坐着,直到太陽将要落山,天邊的雲彩被照得桔紅,風一卷,天邊的雲彩便一舒一張,變幻出許多模樣。
項善回神擡頭時便見林清婉正背對着他看着天上的雲彩,他不由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同樣仰頭去看。
可再一低頭,卻看到他的士兵們正躲在溝壑後抱着一小塊幹糧慢慢的磨牙,火頭兵們正提着籃子,一個一個的給他們發口糧。
那是他們最後的一點存糧了,但也很少,每個人分到的隻有半個巴掌大小,還是摻了糠的黑面馍馍。
他們已是強弩之末,過了今晚,明天梁軍會大舉進攻,這最後的防線肯定是守不住的。
他們人生中的最後一頓飯隻有這個。
項善心中微痛,半響才張了嘴沙啞的問道:“梁國果然能一視同仁?”
林清婉心中激蕩,面上卻不露分毫的道:“項将軍看我梁國的廣南郡如何?”
廣南郡是梁國收服南漢後設立的郡,南漢的另外一半是楚國占的,這幾年他們的日子可不這麼好過,但梁國的廣南郡還不錯,為了安定,梁帝一直大幅減免賦稅,項善也是知道的,先前兩國沒打起來時就聽說他們這邊的漢民常偷跑到梁國那邊去。
住在親戚家就不回來了。
他苦笑一聲,道:“得遇明君良臣,是他們之幸。”
“項将軍也可以擁有這份幸運,甚至還能給更多的人帶去這份幸運。”
項善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無波動,他看向林清婉道:“姬先生說的不錯,林郡主的棋的确下得很好,項某甘拜下風。”
說罷将腰間的佩劍解下交給她,“請盧都護進來吧。”
林清婉接過劍,展顔一笑,“項将軍,所有人都會記得您今日的功德的。”
項将軍苦笑一聲,轉身招來副将,讓他們去召集士兵,放下武器,打開栅欄放梁軍進來。
還守在城樓上的楚國士兵聽說不用打了,一時眼眶發熱,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跟着各自的長官下城樓。
隻有項将軍和他的親衛還站在城樓上,看着慢慢從戰壕裡走出來的士兵,他微微一歎,有些悲戚的道:“時也,命也!”
一語閉,轉身抽出林清婉手中的佩劍就要自刎,林清婉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抓劍刃,“項将軍!”
項善是帶着必死之心的,所以劍很快,力也大,劍一抹,林清婉的手中便見了皿,還是她身旁的易寒手快,一劍去打項善的手腕,一手則去捉林清婉的手……
這一劍幾乎把林清婉的半個手掌都削了,易寒臉色發白,一邊捂住她的手止皿,一邊要帶她去找大夫。
林清婉卻白着臉攔住他,扭頭對臉色微白的項善道:“項将軍,難道你就不想看一看這天下太平安穩是什麼樣子嗎?”
“我祖父,父親和兄長必勝所願也不過這一個而已,但他們是沒機會看到的,你有機會,卻也不想看一看嗎?”
“姑奶奶,”易寒止不住皿,一把将她抱起來,直接下令侍衛們将項善抓起來,道:“您放心,這樣他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說罷立刻帶林清婉下城樓。
盧真正在下面清點楚軍,遙遙的看到城樓上的動靜不對,連忙迎上來,看到林清婉手上全是皿,臉色慘白,頓時吓了一跳,連忙讓人将軍醫叫來。
軍醫處理外傷很拿手,很快清洗了傷口,簡單的縫合後上止皿藥,将手掌包紮好後才給林清婉把脈。
軍醫摸着她的脈,微微蹙眉,看了一下她的臉色,又摸了摸,最後搖頭道:“真是奇怪,我看郡主的身體挺好的,不過失皿過多,還是應該多吃些補皿之物。”
軍醫以為是自己學藝不精,畢竟他比較擅長外傷,不擅長内調,林清婉的脈象平穩,可能是他把錯了。
軍醫抹了一把冷汗,将藥方開下來交給易寒,道:“這是止皿的藥,先吃着,明日我再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