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如英住在蘇州,周刺史等人根本不敢怠慢,等來上衙的官員們一到,他就領着他們過來請安了。
三排共九個官員,以周刺史為首站在門外,這陣仗可比當初他們來見林清婉時大多了。
當時也就周刺史代表了蘇州地方官們來見禮,不過大家都知道,蘇州官員這樣鄭重不僅因為鐘如英的郡主身份,還因為她是鐘家軍的大将軍。
這就是掌握實權的好處了。
林清婉沒出面,而是讓鐘如英自己去見他們。
鐘如英挑眉問,“妹妹不趁機立立威?”
林清婉道:“威望是要靠自己的本事立的,那樣才能長久,靠别人總有不穩的時候。”
鐘如英一笑,不再勸她,起身往外去。
威望是要靠自己立起來的,這話不錯,當年她接手鐘家軍時先是依靠父親和丈夫留下的餘威,但做事總有些力不從心。
還是跟大楚打了幾仗,她率先沖在最前面,用勝利和皿才鞏固了下來,不然她在軍中早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軍人是簡單得很,要說念情也念情,可比情義最直接的是力量,強者為尊,這是軍中亘古不變的鐵律。
鐘如英借用了林家的花廳見了周刺史,聊了不到一個時辰便把人打發回去了。
周刺史心中忐忑,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不知郡主要在蘇州停留幾日,要不要下官為您準備驿館,再送幾個伺候的人……”
“不用了,我就先住在林郡主這裡,妹妹心好,難道還會少伺候的人?”
周刺史跟着賠笑,心中卻驚詫,林郡主何時與鐘郡主如此要好了?
她們之前認識?
周刺史沒打探出鐘如英要停留幾日,卻知道時間必定不會短,蘇章進京獻俘,難道她不參加嗎?
轄下留着這樣一位有權有勢還桀骜不馴的郡主實在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鐘如英再回後院時林清婉正在書房裡看書,她圍着她轉了兩圈,啧啧稱奇道:“你這小日子過得舒服啊。”
“自然比姐姐征戰沙場要輕松得多。”
鐘如英伸手指向書架,林清婉見了便笑道:“姐姐随意看。”
鐘如英随手抽了一本書道:“我以前過的日子與你差不多,每日習武騎馬,剩下的時間就是讀書交友,偶爾約上二三好友出去逛街,日期惬意得不行。”
鐘如英搖頭道:“可惜了,征戰沙場幾年,再讓我過回以前的日子就不可能了。”
不是沒有機會的,别的不說,等着接她手中權的人能從這裡排到大門口,有一段時間她也有種懷疑。
她沒有孩子,也不打算再嫁,丈夫也沒親兄弟,而她鐘家也沒有直系的親屬了,把着這兵權幹什麼呢?
還不如交給皇帝,回京城安穩舒适的度過一生。
可她總覺得不應該那樣的,先祖的心皿不能毀在她的手裡,而且她也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當一個被人供養的郡主一輩子。
所以她披上了戰甲,等再将鐘家軍握在手裡時,她更不可能放棄了。
鐘如英扭頭看向惬意的半靠在榻上,倚着窗戶看書的林清婉,眼裡也不知是羨慕還是惋惜,總之複雜得很。
林清婉幹脆就不去理解了,指了指她的對面道:“坐這兒看吧,光線亮些。”
鐘如英蹬掉鞋子坐在榻上,依靠在榻背上往外看,見外面正好栽着兩株花木,此時正開得好,微風從窗外吹過來,鐘如英竟有種想睡的欲望。
她搖了搖頭苦笑道:“正是溫柔鄉英雄冢啊,我再呆兩天可能就不舍得走了。”
林清婉笑着搖了搖頭,“老虎雖會打盹,但風吹草動總會醒過來,哪裡就是英雄冢了?”
林清婉低頭看書。
鐘如英百無聊賴的翻着手中的書問,“明年陛下千秋,你要進京賀壽嗎?”
林清婉搖了搖頭道:“路途遙遠,我身子弱就不趕路了,到時給陛下送一份厚禮祝壽就好。”
鐘如英惋惜,“本來還以為明年能在京中看到你呢。”
她是鐘家軍大将軍,到時肯定是要進京祝壽的,不僅他,盧真,徐廉等也要進京的。
同是郡主,林清婉不進京還能找理由,朝中也無人在意,可鐘如英要是不進京那朝堂就要開始猜測了。
她是對陛下不敬,還是對朝廷不滿?
所以除非邊關有大戰,不然她非得進京不可。
既然已經說到進京的話題,林清婉幹脆問她,“姐姐決定何時入京?”
鐘如英不在意的揮手道:“不急,今天早上告罪的折子已經遞出去,陛下會多給我些假期的。說起來這些年盡練兵打仗去了,還沒好好的玩玩呢,這次就勞妹妹多費心了。”
林清婉搖頭失笑,“既如此,明日我就帶姐姐出去走走吧,再過四****要去揚州,到時候姐姐要不要一起?”
“去揚州?去揚州幹什麼?”
“下個月便是亡夫逝後二十七月,我回去祭奠。”
鐘如英一怔,臉上的神色漸漸肅然起來,“姐姐問句話,妹妹别惱。”
“姐姐說。”
鐘如英斟酌的道:“你果真不打算再嫁了?”
林清婉搖頭,婉姐兒都殉情了,她以後是要回家的,為什麼要嫁?
鐘如英歎息一聲,然後“啪”的一聲合上書道:“也好,這世上失去的便是失去了,哪裡還有比他更合适,更深情的人?一個人過雖苦些,但心裡高興就好。”
林清婉微微一笑,并沒有說話。
鐘如英決定和林清婉一起啟程去揚州,打算參加了謝二的祭奠之後再去京城。
得了确切的時間,侍劍和掃紅等一衆親随皆松了一口氣,不用因不知歸期而提心吊膽了。
林清婉帶鐘如英将蘇州内外玩了一遍,一直到臨行前一天才不出門,專心在家收拾東西。
林玉濱也不上學了,但她東西收拾得快,大半天就安排好了,她幹脆拿了自己的小弩箭出去練習。
鐘郡主看見她跟個孩子似的玩弩箭,不由好笑,從乘涼的樹上一躍而下,從她手裡接過弩箭擺弄了一下笑道:“這弩箭不錯,然而不适合你,誰給你做的?”
這種東西世面上是沒有賣的,一旦賣了不怕朝廷抄嗎,所以隻能是找人私人訂制。
在将軍面前談武器頗有種班門弄斧的感覺,林玉濱紅着臉道:“是我家工匠做的。”
鐘如英點頭,試射了一下,“不錯,小巧但殺傷力足,隻要距離夠近,準頭有保證,幾乎一箭一命。但這不适合你。”
鐘如英捏了捏她的手臂道:“你力氣太小了,這弩箭的後坐力可不小,你多射幾箭手就要受傷。”
鐘如英想了想,讓侍劍回去把她行禮裡帶的那把弩箭送來。
那把弩箭比林玉濱的這把還要小,她給林玉濱帶上,笑道:“這是我十歲時的玩具,是我父親送我的生辰禮,你别看它小,殺傷力比不上你這弩箭,但它有兩大優點。”
鐘如英将箭盒打開,一一給林玉濱解說,“這皮革就是保護你手臂的,它後坐力輕,再有皮革保護,你射二三箭盒都沒事。
這箭小,一盒能裝十支,你那弩箭隻能撞六支吧?”
“可我那弩殺傷力夠,”林玉濱懷疑的看着手上的弩箭,“這把真能殺人?”
鐘如英就敲了一下她腦袋道:“你一個閨閣千金,有多少時候用得着自己親自殺人,這弩箭防身用足夠了。”
她抽出其中一支箭,示意她看冒青的箭頭,眨眼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林玉濱瞪大了眼睛,“毒?”
“不算毒,是麻藥,你隻要射中了人,三息以後就發作,對方就算不倒下也會手軟腳軟,到時候你做什麼不好?”鐘如英輕聲教她道:“你要是想逃命,轉身就能逃,要是怕被追上,撿起刀來就給對方一刀,放心,他反抗不了的。”
林玉濱愣愣的聽着。
鐘如英就将桌子上擺着的兩個箭盒推給她,“這是替換的箭盒,裡面的箭用光了,直接把箭盒替換下來就好。而且箭小盒子也小,你可以随身攜帶。換成你這把弩箭,你能随身帶着替換的箭嗎?”
林玉濱愣愣的接過,“可是這不是鐘老将軍給鐘姑姑的生辰禮嗎?”
鐘如英不在意的笑道:“我父親給我的生辰禮多着呢,不在這一件。”
“可這件肯定是不一樣的,不然鐘姑姑怎麼會随身帶着。”
鐘如英就歎氣,伸手揉着她的腦袋道:“這麼懂事,你怎麼就不是我親侄女呢?”
林玉濱木然,這句惋惜的話這兩天她已經聽得夠多的了,她已經從一開始的羞澀變成現在的麻木了。
鐘如英笑笑,又捏了捏她的臉蛋道:“姑姑給你的,你就收着吧,反正這東西我留着也沒用。你既叫我一聲姑姑,那我父親也算是你爺爺,爺爺給孫女禮物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收下吧,”林清婉不知何時站在了廊下,對看過來的林玉濱笑道:“還不快謝過你鐘姑姑。”
林玉濱這才抱了箭盒道謝。